第十二章

    燭光被指尖一彈,光亮唿唿地暗去,緊接著又更是亮了。

    一雙極其漂亮的手交握在一起,無辜地很,仿佛剛才那一彈,並不是他所為。李德端坐在旁,美目瞥過桌邊的男人,到底是重新拿起賬冊看了起來。檀笙坐在雙輪車上,腿上擺著一個女童模樣的人偶,此時他手裏露出一抹紫色,正是小心地在辮子上纏繞裝飾著。

    他本來也不善於此道,動作很慢,顯得有些笨手笨腳。

    賬冊從手指丫中掉落,李德耐不過檀笙,兩指點在自己的額頭上麵,輕輕揉著:“我見那宋凜八麵玲瓏,少不得女人麵前嘴都是抹了蜜的,當真是一點不擔憂?”

    屋裏第三個人都沒有,檀笙眉宇間都是笑意:“怎能不擔憂,百般試探,可她對宋凜還是避諱得很,今日我故意在宋凜麵前輕言於她,他也惱了呢,出了顏迴樓就往鋪子那邊去了,據說一直在巷口徘徊等著她呢!”

    李德挑眉:“這就是你推薦的下一任庾司?”

    他說庾司這兩個字時候咬得很重,檀笙笑:“殿下別小瞧她,她娘嫁給徐有義之後還有些家底,可惜她爹愚孝,家裏老二是個出了名的敗家的,偷偷摸摸在外麵置辦家業專門掏自己兄嫂的底,後來顯然家裏是不成了,也不知是徐良玉到底是幾歲開始管的事,總之她極早就參與商事,有跡可循,絕非空口白話。”

    一口氣說了這麽多,他撫住了心口。

    李德涼涼瞥他一眼:“笑話,真有那樣的本事,能落到如此地步?”

    檀笙白著一張臉,聳肩:“倘若你知道她庫存了多少絹就不會這麽說了,不是這場大火,光是宋凜坑她那點銀錢簡直不算什麽,其中必然有上麵的意思,不然不會抓住一個什麽都說不清的婦人家就草草結案了。”

    李德還不以為意:“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她還不滿十六歲,不值一信。”

    檀笙想起她平時模樣,搖著頭笑:“你是沒見過她從前模樣,那才叫八麵玲瓏,私底下和朋友一起又一個模樣,就像說書人一樣竟說些你聽不懂的典故,能笑死個人~”

    說著不知想起了什麽,很是遺憾地抖了抖人偶的辮子:“現在天天一本正經的,像是小道姑,還不禁逗。”

    他身子不大好,這枝桃花開得不是時候,李德見不得他這副笑起來的眼,重新拿起了賬冊。

    檀笙習慣了這位殿下的冷場,猶自自言自語:“她病了

    以後總是小心翼翼地,但是能豁出去的本性可是沒改,殿下若是不信我話,可以打個賭,猜猜她這一次能錚多少。”

    李德冷眼一瞥:“我既信你,便不疑她。”

    檀笙自然是知道他脾氣的,不置可否。

    等了又等,過了好半晌了,李德站起身來,姿態慵懶:“隻是女子向來多情不可信,這個時候還不迴來,你也放心?”

    他當然不放心,檀笙也望向窗外,目光沉沉:“該是迴來了。”

    其實命了人看著她,自然也會有人接她,初冬的北風刮得人臉生疼,作為一個怕動手動腳的人,她是真的能早點迴來恨不得早點迴來的人,所以才一進大門,徐良玉像是飄過花尖的花蝴蝶,飄忽得很。

    青蘿直在後麵叫著她:“小娘子慢些走,等等我呀!”

    她迴頭便笑,匆匆往院裏去了,不曾想一人也迴頭說著話,也往出來,頂上了沒避開竟是撞到了一處。

    李德身形頎長,腳步不快自然是站住了,徐良玉腳下不穩卻是差點摔倒,幸好青蘿眼看著,上前小跑兩步扶個正著。李德身邊還有一人提燈在旁,火紅的燈火映著少女的臉,她被他這麽一撞一晃,當即抬頭。

    上次見過也隻淡淡一瞥,沒大仔細看,這迴燭火一映,照著她的眉眼,卻覺她有些眼熟。

    徐良玉晃了下腰,伸手扶住,一抬眼見是他,連忙見禮。

    李德卻也隻這麽一頓,從她身邊走過。

    她似乎已經對這個在檀家神出鬼沒的雍王殿下習慣了,才不在意他什麽臉色,趕緊就往屋裏去了,青蘿這迴也不磨蹭了,主仆二人就像是有人追著一樣,一溜煙進了屋。

    隻待這主仆二人沒了影,李德也進了竹院,身邊的人才是猶豫道:“殿下總得做完全準備,不能全聽檀笙一家之言,本就是個姑娘家成不了什麽大事,我見她方才竟是半點沉穩都無,真是當不得主啊!”

    李德隨口嗯了聲,腳步捕快。

    身邊人提燈在前,趁熱打鐵:“不如就見見那宋三郎也考量考量,做兩手準備,畢竟是陳知府力薦的,還壓著檀庾司那件差錯在他那,不給個臉麵也不好不是?”

    李德自出生以來,身邊流言蜚語最多。

    相比較其他皇子公主,他對身邊的人最是敏1感多疑,此時見這位張口閉口一直為陳知府說話,當即頓足:“什麽時候你的主子變成陳知府了?嗯?朝中上下誰

    人不知本王最是護短,檀庾司差錯壓在他那又如何,本王還得看他臉色行事了?”

    身邊的光亮一下暗了下去,他撲騰一聲跪了下來,遮住了身邊的燈光:“殿下息怒。”

    李德冰冷的目光在他後背上掃過,拂袖轉身。

    他雙手負於身後,卻不叫人跟著,獨自一人上了竹樓,樓上擺設簡單,就連燈火都用特製的燈罩罩著,床是竹床,窗是竹窗,坐了竹窗邊抬眼一看,天是灰蒙蒙的,像是他的夢境一樣。

    徐良玉迴到屋裏時候,旺兒已經伺候著檀笙上床躺下了。

    他今日精神不錯,側身歪著,兩手還在人偶的辮子上擺弄著,也有幾分童趣。

    她攏著袖子,大步跳著腳,一步步癲了進來,心情似乎不錯的樣子。

    檀笙抬眼,見她臉色又垂了眼:“怎麽這般高興,有什麽好事嗎?”

    少女嗯了一嗯,在青蘿的伺候下洗手洗腳,一會又不知想著什麽事,在梳妝台旁翻騰半晌,叮叮當當地總不消停。

    去接她的車夫和眼線自然是交接了下,先行迴過話了,宋凜在巷口徘徊了半晌,然後給她拽一邊說了幾句話,因為巷口高牆處太暗,也看不真切,聽不真切。

    檀笙推開手邊的人偶,仰麵躺倒。

    過了半晌,也沒等到少女的迴答,徐良玉正在銅鏡前麵坐著,她背對著他,手裏拿著那塊玉,正是仔仔細細地看。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是一塊瑜玉佩,在章懷太子墓裏撿到的,應該是太子妃的也說不定。

    上麵的鏤空雕工可是了得,她舉在眼前看了半天,也沒看出有什麽蹊蹺。

    冒然也不敢去問別人,她隨身收好,徐良玉這才想起檀笙剛才似乎問了她什麽,迴身踱了他的床邊來。矮桌上的燭火跳得厲害,檀笙閉著雙眼,臉色不太好,他雙手交握在被上,倘若不是能看出還有淺淺唿吸,都會產生一種這人去了的感覺。

    蹲在床邊,她就盯著他看。

    有好半晌都沒有發出任何的動靜,閉著的眼睛這就睜開了。

    檀笙才一抬眸,便對上她的笑臉,她雙手捧臉,像是饞腥的貓兒見了魚兒那般看著他:“檀笙,你第一次見我是什麽時候?你還記得那時候呃那個……我從前是什麽模樣的?”

    他瞥著她,挑眉:“我今日見著宋三郎了,他見我身體不能自主時候像見了鬼,那模樣有些可笑,可惜你沒去,沒

    見到。”

    她聽他無緣無故又提起宋凜了,頓時別開了臉去:“好端端提他幹什麽,掃興。”

    少女臉上未來得及收起的複雜情緒,被檀笙盡然收入眼底,他心一沉,自然是又閉上了眼睛:“我累了,有什麽話明日再說,你也早些歇息吧。”

    說著手一動,又是恢複了剛才模樣。

    徐良玉還捧著的臉,頓時被她自己揉了又揉:“好吧。”

    她今日冷不丁聽見青蘿說起西廂記和西遊記,心裏砰砰直跳,雖然疑雲重重,但是也覺得自己和那少女徐良玉又密實了一層關係。見到宋凜的時候,竟是恨不能抽死他!

    不過她很快就冷靜了下來,宋凜那樣的人,不管是哪個徐良玉,都饒不了他。

    片刻就計上心來,由此迴來的一路上都在盤算事情,心情好得出奇。

    沒想到在檀笙這想打探下過去的事情,被他一盆冷水澆了透頂,不過他是病人,沒有精神應付她是可以理解的,脫衣上床,就按著平時習慣躺了外側。

    玉被她貼身收著,睡不著不由得拿出來繼續看。

    外麵北風吹過窗棱,撲棱撲棱不知打著什麽東西直有響動,徐良玉挨了檀笙緊些,正要收起玉,身邊的人不知什麽時候已經睜開了眼睛,此時正偏過臉來看著她:“剛才忘記告訴你了,公主替去世的榮國夫人祈福,出家為女道士了,今年不能來洛州了。”

    也就是說,他之前與她商量的辦法不可行了。

    少女手一頓,才要收起的玉便被檀笙拿了過去:“拿這塊玉做什麽?”

    徐良玉自然不能說實話,當即敷衍地笑笑,又一把奪了迴來,放入自己枕下:“喜歡啊,越看越喜歡。”

    他看向她的目光裏,這便又多了些東西:“你喜歡?”

    她當即點頭,不容置疑地狠狠點頭。

    她平時從未多看一眼,他還以為她不喜歡呢,垂下眼簾,檀笙自嘲地笑了:“竟是騙我,當真喜歡的話,我送了你這麽久,你怎不記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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