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姑姑為錢太後上了一盞茶,錢太後沒有接,反而問道:“阿豫,你有沒有聽見方才周太後喚我什麽?”

    容姑姑怔了一下,自從她成為坤寧宮的管事姑姑之後,就再沒有人喚過她“阿豫”了。就連錢太後,也已多年不叫她的名字。上一迴她這麽叫她,還是先帝囚於南苑,高燒未退、太醫不至的時候。

    放下了手中的茶盞,容姑姑歎了一口氣:“奴婢聽見了。隻是現在皇上畢竟是那位所出,娘娘您......”當初先帝的擔心並沒有錯。先帝駕崩、新皇登基,即使仍舊尊錢太後為東宮太後,然而終究親疏有別。即使新皇與周太後看上去也並不十分親近,畢竟有著血緣關係為紐帶。這不,周太後已經開始洋洋自得了。

    “她竟然喚我為姐姐......”錢太後冷笑一聲,“當初不過是太皇太後身邊的賤婢罷了,如今竟然與我平起平坐,她靠的不就是自己爭氣的肚子麽!難不成,真如先帝所言,自此之後哀家在這後宮裏竟無一席之地?”

    “娘娘您請放寬心。”容姑姑寬慰錢太後,“奴婢瞧著皇上還是敬重您多過於周太後,這從封號之中便可窺一二。”

    “哀家何嚐不知?隻是這麽多年來,哀家......如今到輪到她耀武揚威了。”錢太後聲音漸漸輕了,然而她說的一字一句還是清清楚楚地落在了容姑姑的耳朵裏。在心中歎了一口氣,容姑姑看著殿外漸漸暗下的天色,露出了一絲苦笑:再賢惠的妻子,也不願與旁人共享一個丈夫。隱忍多年,心中終有不甘。更何況,現在連正妻的尊嚴和權勢都開始受到挑戰。

    不過終究也忍了這麽多年,錢太後發完牢騷,自己端起了那杯茶:“說到太皇太後,她的病怎樣了?”

    “迴娘娘,太皇太後乍聞先皇駕崩之訊,一時悲慟,再加上五台山上山風尚涼,這才病倒了。”

    “也好。”錢太後點了點頭,“白發人送黑發人,終是不忍。讓信使帶信過去,讓太皇太後在五台山好生修養,不必急著迴來。”

    “是。”容姑姑點頭應下。

    朱見深從坤寧宮出來,並沒有迴內閣去辦理公務,而是徑直迴了慈慶宮。柏芷傍晚時實在是吃的撐了,並未用晚膳,而是就著宮燈看起了史記。

    一直以來,清漪閣小書房內的書籍全都形同虛設,柏芷看得最多的還是那兩個書匣裏的話本子。此時芳汀見她捧了一本厚厚的書籍,在宮燈下細看的樣子,一時之間竟有些看呆了。

    還是那眉目如畫的女子,與這麽多年來自己陪著長大的那個小姑娘並沒有兩樣;可是再仔細看看,似乎又有什麽改變了。柏芷眉目間的青澀正在悄然褪去,慢慢帶上了堅定和從容。此時她嚴肅淡然的樣子,像極了坐鎮柏府後院、運籌帷幄的柏夫人。沒有初初入宮的擔心、也不複後來的漫不經心,她修長潔白的手指翻過一頁頁書頁,時而低頭思索,認真而虔誠。芳汀竟不忍心前去打擾。

    芳汀轉身,想要去小廚房裏頭為柏芷泡一壺龍井,卻不想看到了朱見深正站在正殿門口和氣地看著柏芷。他的麵容平靜,嘴角微揚,看著柏芷的眼神有種叫人說不出來的舒適安定感,就仿佛柏大人每迴出完人物迴到家中看見柏夫人時候一樣的神情。雖然難掩疲憊,但是仍讓人覺得歲月安然,如斯靜美。

    朱見深見到芳汀正在瞧他,收迴了投注在柏芷身上的目光,靜靜地示意芳汀不要出聲,然後才慢慢地往柏芷那裏走去。

    柏芷看的正認真,突然發現書頁上方出現了另一個身影。若是這宮裏頭伺候的宮人,誰又有那麽大的膽子敢站在自己的身後、還靠的如此之近?心思流轉間,她“啪”地一下合上了書冊,迴頭一看,正是朱見深。

    柏芷作出了一副生氣的樣子:“陛下走路怎麽一點兒聲音也無,可嚇死人了。”

    “是麽?”朱見深伸手輕輕捏了捏柏芷微微鼓起來的臉頰,“但是芷兒你確實機警的很呢,我剛走到你後邊,你就發現了。對了,在看什麽?”

    “沒什麽?隨便翻翻罷了。”柏芷將書冊擱在一旁的幾案上,將頭靠在坐在她身旁的朱見深的肩膀上,“陛下這時候怎麽迴來了?不是應該有很多事情要忙麽?”

    朱見深摸了摸柏芷的後腦勺:“雖然如此,也並不急在一時,我總不能怠慢了你。”

    “哦...”柏芷低低地應了一聲,不再說話。心裏頭的歡喜卻慢慢地滲透了出來。她伸出左手,與朱見深的右手十指緊扣。

    兩人正溫馨地靠在一起說話,下人們也極有眼色地退了下去,安靜的正殿裏卻突然響起了輕輕的“咕”的一聲,顯得十分突兀。柏芷的臉突然一下子紅了起來,一直蔓延到後耳根。她放開了牽著朱見深的手,輕輕地側過身子,抱住了自己的肚子。

    哎呀,早知道晚上王女史端點心上來的時候自己就應該吃一點的,也不至於落到現在這個尷尬的境地。若是娘親知道,肯定要訓自己了,沒有一丁點兒姑娘家應有的儀態。

    然而朱見深卻並不覺得柏芷有什麽失態的,反倒覺得紅著臉、不敢轉過頭看自己的柏芷可愛極了。他饒有興致地看向柏芷的肚子,輕輕地撫了撫:“這是怎麽了?”

    溫暖寬厚的大手在柏芷腹上拂過,隔著薄薄的春裳,柏芷隻覺溫熱的氣息曖昧地停留在自己的肌膚上,麻麻酥酥的,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她的臉更紅了,急急忙忙撥開了朱見深的手:“沒什麽......”

    朱見深戲謔地看著柏芷這難得害羞的樣子,哈哈大笑:“芷兒晚膳沒吃飽麽?怎麽這麽快就餓了。”

    “額......”柏芷突然想起傍晚被她和芳汀解決掉的那一大盆櫻桃,有些不好意思道,“今兒下午吃了太多櫻桃,一時抻著了...我還沒用晚膳呢......”

    柏芷說的櫻桃朱見深是知道的,正是春末夏初之時,進貢到宮裏頭的頭一批櫻桃統共也就那麽一小籃子,快馬加鞭運到宮裏頭,給宮裏的貴人嚐鮮。天氣再熱些,進宮的櫻桃才會變多。因著聽說柏芷最是喜歡吃這櫻桃,他便讓人直接將這送到清漪閣裏頭。卻不想柏芷的動作這麽快,不過一個下午的功夫,就全都吃完了。

    有些驚訝的,太子殿下又伸手撫了撫柏芷的肚子:“芷兒的胃口可真不錯。”太子殿下倒不是可惜那籃櫻桃,這天下都是他的,柏芷吃幾個櫻桃怎麽了?而是這櫻桃酸酸甜甜的雖然好吃,可是這吃多了總歸會覺得難受的吧?而柏芷竟然整個都吃完了?真的沒關係麽?

    朱見深突然想到了什麽,眼神微變,又暗暗打量了一眼柏芷的肚子。

    不過一直不好意思地看著朱見深的柏芷很快就發現了他這一下意識的動作,有些惱羞成怒地捂住了自己的肚子:“不準再看了!”被別人這麽仔細地打量自己,即使是最親密的人,也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朱見深見柏芷真的有些生氣了,這才收迴了自己的目光。他摟住了這個小姑娘:“我不過是擔心你罷了。櫻桃雖然好吃,可也不要貪吃呀,你看,你連晚膳都沒用,現在這不是餓了麽。”

    說罷朱見深便傳來了殿外候著的芳汀,讓她去小廚房那些容易消化的東西過來。細心妥貼的王女史為了以防萬一,早就備著一些晚上容易消化的吃食,因此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就把東西呈了上來。

    香噴噴的燕窩粥、青蔥可愛的竹節卷小饅首、色澤清新的蔬菜雜燴燙膳、軟軟糯糯的八珍糕一同擺放在一起,讓人看著就胃口大增。

    芳汀為朱見深和柏芷各盛了一碗燕窩粥,然後便又退下了。因著皇帝陛下和柏妃娘娘時不時地充滿愛意的互動,清漪閣的宮人們既有眼力勁兒,若非主子傳喚,一般不會留在殿內礙事兒。要知道,若是木呆呆地侍立在殿內,皇上倒是沒什麽反映,但是柏妃娘娘可是會害羞地臉紅的。

    柏芷喝了幾口粥,然後夾起了一個竹節卷小饅首。平日裏都覺得挺好吃的,但是今天不知道為什麽,柏芷隻咬了一口就放在了自己麵前的小碟子上。

    眼尖的朱見深看到了柏芷臉上露出的遲疑神情,奇怪道:“怎麽啦?不好吃麽?”這竹節卷小饅首雖由麵米分製成,然而王女史另將新鮮的蔬菜切成丁摻了進去,因此帶有麵食的香甜和蔬果的清香,平日裏柏芷最是喜歡不過的。今日這是怎麽啦?

    “唔...感覺這個沒什麽味道呢”柏芷皺了皺眉。

    看著柏芷這個樣子,朱見深的表情越發奇怪起來。許是他長久沒有說話,柏芷感到奇怪,抬起頭看著他:“陛下,你怎麽啦?”

    “沒什麽......”朱見深夾起了小碟子裏的竹節卷小饅首,淡定地吃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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