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花朝晚宴,設在禦花園旁的溋水閣內。顧名思義,這溋水閣乃是建在宮內後園小湖泊之上的一座水閣,湖內遍植荷花,便是岸邊,也開滿了鳶尾芷蘭,花香氣淡雅,合著陣陣和風吹入閣內,十分風雅宜人。現下雖然尚是早春,一湖荷花未開,然而鳶尾芷蘭卻是開了好些,走在通往溋水閣的九曲廊上,於極淡夜色之中四顧,端的風流雅致。

    當柏芷身著天水綠綾衫、拖曳著金絲白紋曇花雨絲裙,盈盈走過九曲廊,進入到溋水閣內的時候,早有兩名年輕的宮裝麗人在裏頭候著了。

    今日這宴會可是皇帝陛下突然下旨要辦的,皇後娘娘和貴妃娘娘自然會出席。作為晚輩,柏芷特意早早來到了這溋水閣候著,以免比那三位來得還晚。卻沒想到,這溋水閣裏頭已經有人了。

    這兩名年輕的宮裝女子生的花容月貌,一人著煙霞紫吳錦長衣並百褶如意月裙,高髻上簪了一支金玉珠寶花簪,另一人著流彩暗花雲錦宮裝,圓髻上簪著一支金累絲鑲寶石青玉鏤空雙鸞鳥牡丹簪。

    此時此刻能出現在這兒、又是這個年紀,除了慈慶宮偏殿內的兩位妃子,應是沒有旁人了。

    果然,一直跟在柏芷身後的芳汀輕輕提醒柏芷:“這兩位便是偏殿裏頭的吳妃娘娘和王妃娘娘。”

    柏芷衝她們倆微微頷首,吳王二妃亦是迴禮。她們三人俱是太子妃嬪,然而尊卑未定、平起平坐,卻又造成了現下三人的尷尬局麵。

    正當花廳內的氣氛有些尷尬有些微妙的時候,溋水閣外小太監的通報聲響起:“太子殿下到!”

    柏芷突然鬆了一口氣。這種感覺就好像是一個不善言辭的人到了一個滿是陌生人的聚會上,突然來了一個熟人的那種歡欣與安心。更何況嚴格來說,這吳王二妃可不能算是陌生人,她們可是嫁給了同一個男人呢。雖然方才大家努力做出和和睦睦的樣子,但那也不過是米分飾太平罷了。比起這兩個方才嫁給太子就被禁足的人來說,這十幾日頗為受寵的自己自然是眾矢之的。

    朱見深進得廳內,看到的便是他的三個妃子齊齊站著、看向自己的樣子。另外兩個人也就算了,今日早上對自己愛答不理的柏芷在看到自己的一瞬間,眼睛突然就變亮了,似乎嘴角還微微勾起了一些。這讓太子殿下的心情很好。

    於是心情很好的太子殿下免了眾人的禮,而當他稍微走向前一些,看見柏芷頭上簪著的是一支白玉蘭花簪的時候,心情就更好了。

    朱見深看著柏芷,那吳王二妃也在看著他。這就是她們的夫君麽?俊美的臉龐、挺拔的身姿、高貴的身份,是全天下少女們夢寐以求的夫君對象,更別提此刻他望向柏芷的眼神溫柔繾綣,比起當日看著萬貞兒的眼神還要柔上三分。可是為什麽對她們,卻是那般冷酷無情?

    溋水閣外小太監的通報聲繼續響起:“皇上、皇後娘娘、貴妃娘娘到!”原來是那英宗攜著一後一妃一同前來。

    這還是柏芷頭一迴見到皇帝陛下,雖然心中好奇,但她仍舊帶了十二萬分的小心、恭恭敬敬地和眾人一同行了禮。不知是否多心,微微低著頭的柏芷總覺得英宗淩厲的眼神掃到了自己,然而等到英宗免了眾人的禮,和錢皇後聯袂走到上首的位子上時,他的眼神又變得平靜無波,讓柏芷以為是自己的幻覺。

    但是朱見深卻是注意到了英宗看向柏芷的不同尋常的眼神,不由讓他想起了當初英宗再次登基、處死擁護其弟朱祁鈺的那班大臣時決絕森然的目光:帶著對權勢的渴望和視人命如草芥一般的果決,讓人感到心驚。朱見深不由想起昨日英宗對他說的話,再看一眼坐於帝後下首、眼中透著微微不甘的生母周貴妃,他在心裏頭歎了口氣:不管是父皇、母妃,都不是省油的燈。

    再瞥一眼那個有些忐忑地坐在自己斜對麵的小姑娘,朱見深突然覺得有些懊惱:自己現在的能力還是不夠,還不能夠好好地順著自己的心意行事。相比起弄清楚她對自己的心意,有些事情顯得更加緊急。

    宴會就這麽開始了。畢竟是頭一迴參加宮廷宴會,柏芷本以為這宴會定然熱鬧非常,卻不曾想座上的統共也就七人,縱使殿內訓練有素地侍女們來迴穿梭上菜,但終究有些蕭索之意。

    而英宗也是頭一迴和自己兒子的妃嬪們一起飲宴,看著座下三個嬌滴滴的小姑娘仍透著稚氣的臉龐,他也不知該說什麽,索性也就傳了歌舞伎前來表演歌舞。

    看著歌舞、吃著佳肴,且上首的皇帝陛下似乎也沒心情關注自己,柏芷這才放寬了心,樂滋滋地吃了起來。既是宮宴,菜肴比之平日裏小廚房裏做的自然好上許多,再加上由於是小型宴會,這菜從裝盤到呈上不過一盞茶的功夫,放到柏芷跟前的時候還是熱騰騰的呢!

    看著柏芷樂嗬嗬地吃著菜,朱見深心裏頭可是有些無奈了。看來這個小姑娘的確是沒心沒肺,有了好吃的就這麽高興。偏坐在他左手邊席麵上的王妃一直含情脈脈地看著自己,搞的自己一點胃口也無。這個女人的眼睛是有什麽問

    題麽?為什麽能夠眼也不錯、一眨不眨地盯著自己看呢?

    然而此時皇帝陛下就坐在上首,即使太子殿下心裏再怎麽討厭煩躁,也是不敢輕易失了分寸的。

    晚宴就這麽不緊不慢地進行了約莫半個時辰,此時溋水閣外頭的天色都已經徹底暗了下來。英宗邊看著歌舞邊習慣性地舉杯喝了一口酒。坐在他身邊的錢皇後亦是在欣賞歌舞,沒有看見英宗的這一舉動。

    然而英宗剛放下酒杯,便開始咳了起來。起初的時候他還在壓抑著,然而到最後卻是忍不住大咳起來。錢皇後一下子迴過頭來擔心地看著英宗。及至看到空了的酒杯,她既擔心又埋怨地叫了一聲“陛下!”

    歌舞驟止,所有的人都有些驚惶地看著英宗。英宗一邊拿出帕子捂住自己的嘴,一邊衝眾人擺了擺手,示意自己無事。然而他輕輕顫抖著的肩膀和起伏的胸口卻顯示出他現在的情況著實有些不妙。

    朱見深馬上從自己的席位上坐了起來,衝到了英宗跟前:“父皇您沒事吧?”

    英宗沒有迴答,他的大半個臉都快要沉到帕子裏去了。朱見深擔憂地看向錢皇後:“母後,父皇今日身子不爽,夜裏又起風了,不若早些迴去歇息罷。”其實何止是今日身子不爽?英宗這病已然脫了許久,太醫說是在瓦拉的時候底子壞掉了,即使再次登基後用藥材調理著身體,然而八年已經是極限了。

    於是錢皇後就攙扶著英宗迴了坤寧宮,隻剩下席間的周貴妃、朱見深、柏芷及那吳王二妃。

    五人看著錢皇後和英宗相攜離開的身影,陷入了一片沉默之中。看著英宗和錢皇後的恩愛樣子,周貴妃心裏頭不舒服極了。雖然錢皇後是英宗的正妻,然而自己可是為英宗生下了唯一的兒子!為什麽英宗的眼裏從來就沒有看到過自己呢?現在是這樣,十幾年前亦是如此。若不是自己在一次承寵之後就懷上了龍種,恐怕英宗怎麽都記不起來自己曾經臨幸過一個小宮女吧。可是和那些寒門出身的秀女比起來,自己又差在哪裏呢?憑什麽她們可以成為皇後,自己卻隻能屈居貴妃的位子呢?!誰又比誰更高貴些呢?

    自己要的,可不止是貴妃的位子!憑著自己生的這個好兒子,何愁不能成為這大明朝最尊貴的女人?

    周貴妃越想越瘋狂,雖然多年的宮廷生活讓她養成了不動聲色的習慣,然而她眼中透出的狠厲和野心卻是無法掩飾的。恰好站在她旁邊的柏芷就在不經意間看到了她這充滿怨恨和野心的眼神。

    柏芷心中了然,看來這周貴妃果然不是個好相與的。雖然現下她對錢皇後畢恭畢敬的,然而若是英宗大行之後......可不定她會折騰出什麽幺蛾子來呢!想想今日在禦花園內無意間看到的周貴妃和萬貞兒,柏芷越發肯定了這兩人之間定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

    最後還是朱見深打破了這沉默,他麵向正兀自出神的周貴妃,和顏悅色道:“母妃,天色也不早了,咱們吃了春餅,便散了這宴會吧。”他又何嚐沒有看見周貴妃那有些可怕的眼神?然而這麽多年來,他都已經習慣了,即使是對於他這個親生兒子,周貴妃也是算計多於疼愛。

    周貴妃這個時候才迴過神來。一般情況下,她是不會反對自己的兒子提出的建議的。得了這宴會上僅剩的兩大巨頭的首肯,宮人們很快將春餅呈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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