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優走了沒多久,柴房外麵就有急促的腳步聲響起,臨到門口,卻又有些遲疑地停了下來。

    過了一會,門才被慢慢推開,光線灑進來,橙黃色的暖光下,秦楓緩步而入,反手插上門閂,咬唇抬起頭來,眼底閃著光亮,精致的臉上卻幾乎沒有血色。

    聽到聲響,俞子夷扒開身上的稻草,勉強地睜開眼睛,血汙灰塵糊在他的臉上,看著既可笑又可憐。然而他看清來人的臉之後,卻從地上掙紮著半坐起來,不自覺地挺直了脊背,頓了頓,聲如蚊訥似地開口道:“風娘。”

    秦楓無意識地用手摳著門板,眼睛直直地盯著他:“你也隻有到了這種時候,才會來見我吧。”

    俞子夷心虛地移開目光,喉結滾動了一下,忽的重重地咳嗽起來。

    秦楓心頭一緊想要上前,生生地忍了下來,眼尾微微地泛紅,臉色卻是冷的。

    俞子夷終於止住咳嗽,提起些力氣來,虛弱地開口道:“風娘,我對不住你,可我心裏,除了你從來沒有裝過其他人。如今、如今我隻剩下你了,若你也不管我,那我隻有死路一條。你若真的恨我,就去報官吧,我也不怪你。”

    “是呀,你心裏當然沒有裝過其他人。”聽了這話,秦楓神色一變,杏目裏泛出一點冷意來,慢慢走過去半蹲在他的麵前,在俞子夷耳邊一字一句說道:“那是因為,你心裏除了榮華富貴,根本就誰也沒有。如今你還要騙我嗎?”

    俞子夷身子一顫,抬手想要推開她,可惜隻是強弩之末。秦楓一手掐住他的脖子,淒厲地笑起來:“當年我一心一意地待你,你卻把我薦給了華為然,隻為他手裏謀一個位子好往上爬。可笑我不以為意,一次一次地助你,甚至還懷了你的孩子……抄家的時候,原本隻要你隨意做些手腳,便能將我要出來的!為什麽,為什麽?”

    俞子夷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徒勞地張大嘴想要唿吸,身體猛然掙紮著想要逃脫桎梏,臉憋成了青紫色,喉嚨裏發出咯咯的聲音。

    秦楓尖銳的笑聲卻陡然停下,同時卸下力道,將俞子夷摔在地上。她將手指狠狠地捅進俞子夷的剛剛止住血的傷口裏,用力地攪動了一下。冰冷的空氣一下灌入肺中,隨著疼痛襲來,俞子夷被嗆到一陣劇烈地咳嗽,隨後受不住嘶聲慘叫起來。

    這往日裏風度翩翩的謀士,涕泗橫流地抓著這弱女子的手,聲嘶力竭地求饒道:“別,風娘,風娘!”

    眼淚落在秦楓的手背上。秦

    楓看著那透明的液體,手指抖了一下停住,怔愣地望向俞子夷,忽然就有些茫然。

    她喃喃道:“我們的孩子沒了,我來這裏,就是要找你報仇的。”

    俞子夷身體一震,抬頭細細地看她的神情,垂下眸子,慢慢地、極為堅定地、一言不發地拉著秦楓擁入了懷中,像安撫一個孩子般輕輕地在她的後背拍了拍。

    “我是要找你報仇的……”秦楓像是突然垮了一般,終於哭了出來,哽咽著用一隻手迴抱住俞子夷,另一隻手探入了懷中,正要拿出什麽東西來,想接著說些什麽。

    然而聲音戛然而止。

    她低下頭去,不可置信地看著心口上露出的半截劍尖。過了一會兒,血才洇出來,將她身上鵝黃色的衣裳一點一點浸濕、染紅。

    “為什麽?”她愣愣地問,清秀的臉上仍帶著淚痕。

    “先下手為強,難道還等著你殺我麽。”俞子夷喘著粗氣把她推開,歪歪斜斜地靠在一邊,啐了一口血沫子道:“賤人,枉我隻信你一個。”

    “俞…油…悠”秦楓想要說些什麽,發出來的卻全是破碎的音調,於是臉上露出個不知什麽意味的表情,不甘心地慢慢合上了眼睛,很快便沒有了氣息。

    這一連串事情發生,連我都沒來得及反應過來。

    俞子夷冷冷地看著她斷氣,想了想,又湊過去將手探入她的懷中,想看看秦楓之前想用什麽東西來殺他。

    然而他摸索著,臉色卻一點點起了變化,半晌,他收迴手,手裏拿著一個小孩子用的紅色肚兜,沾了血,顏色越發鮮豔,鮮豔得有一些晃眼。

    他愣住,像是一時想明白了什麽,又像是什麽都沒有明白,右手打著顫,想彎起嘴角,試了幾次卻不能成功,終於不能做出一個完整的笑容。

    此時臨優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俞子夷身後,簡簡單單地用一把刀子刺穿了他的胸口。

    俞子夷來不及唿喊,就重重地摔在了地上。這一場戲便落幕了,塵歸塵,土歸土。

    我從梁上一躍而下,看著地上那兩具屍體,不知該說些什麽,心裏那些憐憫感慨,仿佛輕飄飄地沒有去處。

    不過我一個局外人,原本就是沒什麽可說的。

    隻是心裏有些可惜,這麽好的一個姑娘,我還欠著她一盒肉鬆。

    “到這個地步,俞子夷果然已經是山窮水盡,不會再有什麽後招。”我愣神的時候,臨優

    一邊說著話,一邊將俞子夷的屍身搜了個遍,找到一本墨藍色封皮的東西來,翻看一遍就對我道:“賬本到手了。”

    他起身,看了我一眼,忽然漫不經心地笑笑,開口說道:“反正在乎他的人都已經不在了,那他活著也沒多大價值,還不如早點去閻王那裏報到。”

    ……難不成我看上去真的有這麽感傷?想想這輩子我才十八歲,不會是遲來的中二青春期終於要到了,開始四十五度仰望天空吧。

    我迴過神來,收起那些沒什麽用的念頭,對他點點頭,隨後將那塊肚兜從俞子夷手裏扯出來,塞迴到秦楓手裏,又往她的手裏放了一把短劍,最後將兩個人的屍體重新擺了擺。

    很好,這般看著就有自相殘殺而死的樣子了。相愛相殺至少有個愛字,騙不了自己,騙騙別人也好。

    我消除了自己和臨優來過的痕跡,便從他們身邊退開,就聽到外麵有砸門的聲音,之前那個小丫頭扯著喉嚨,焦急萬分地喊著:“秦姐姐,裏麵怎麽了,你快開門呀!”

    有人來此,我們不便久留,當下從另一邊的窗子處躍出,朝著晉王府而去。

    這一趟還算順利,但不知怎麽的,我心裏總覺得有一些不妥。

    一直到了王府,我才明白這一絲不妥來自哪裏。

    魏王死了。

    被俞子夷殺的。

    他做了這樣的事,縱然是晉王也保不住他,所以他隻有逃,卻不知道往哪裏逃。

    據調查,是俞子夷拿了賬本想要叛逃,卻被魏王撞見,兩人起了爭執,打鬥之間,俞子夷失手殺了自己的主子。

    這件事有很多疑點,比如為什麽魏王會恰巧撞見俞子夷,比如兩人起爭執的時候,為什麽沒有第三個人在身邊,比如俞子夷一個書生,怎麽殺得了胖成一片海洋,壓也壓死他的魏王……

    可沒有人在乎,或者說,他們想到的,是另外一個方向。

    當天,慶帝怒火攻心,竟又暈過去一迴,醒來便急召晉王入宮。

    老皇帝有氣無力地躺在床上,他屏退了左右,隻留了孟公公在一旁伺候。我留在殿門外麵,聽著晉王一路走到了那老皇帝的麵前。

    “你知道朕叫你來,是為了什麽嗎?”

    晉王頓了頓,淡淡道:“兒臣知道,但那事並非兒臣所為。”

    慶帝冷笑一聲:“是,沒有證據,自然不是你。你做事一向是滴水不

    漏的。”

    晉王不語。

    “朕隻有你們兩個皇子,正雍是個庸才,百年之後,這把椅子終究還是要交給你的,你就這麽迫不及待麽,那可是你的兄弟!”慶帝驀然拔高了聲音,喘著粗氣道:“也罷,朕早就知道,你是這般狼心狗肺的東西,同你母後真是一模一樣。”

    我看著微暗的天光,木著臉,一動不動地做著殿門口一根乖乖杵著的木頭。可我覺得,心裏微微地有點疼。

    然而晉王的聲音依舊平靜,他波瀾不驚地開口,淡淡道:“我從不像母後,我像你。”

    “畜生!”慶帝怒極反笑,抄起手邊什麽東西砸過去,清脆的響聲突兀地在鴉雀無聲的大殿內響起,半晌,他才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道:“來人,把這孽子給朕帶下去,奪了封號圈禁於晉王府裏,沒有朕的命令,不準再出府半步。”

    晉王極輕地笑了一聲,也不爭辯,叩了頭便從裏頭走了出來,一言不發地沿著青石鋪就的禦道一步步離開。天地混沌,有身披甲胄的侍衛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頭,他也不看這些人,徑直朝前麵走著,忽然略有所感的伸出手來,掌心落入一點冰涼。

    隆德三十五年初冬,降雪。

    我皺眉,上前想要為他披上鬥篷,卻被他輕輕推開。晉王仰頭,目光一瞬不瞬地望著昏沉的天空,伸出舌頭舔掉手掌上那一點化開的雪水,閉眼,再睜開時,眼底已然一片寒潭靜水,沒有一點的情緒。

    他勾了勾唇角,立於寒露霜階之上,唇角如往昔般彎起一點弧度,愉悅非常地笑道:“滿月樓,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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