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裏的一個早晨,懶散的太陽有氣無力地揮灑她的燦爛的光芒,照耀得整條狀元街一片白晃晃的。然而大街上或行或立的人群卻絲毫感受不到她的熱度,相反,還覺得寒意逼人。

    這是小雪初霽的第一天,路麵幾乎看不到潮濕的痕跡,倒是各家各戶的房頂的背陽處還留著頭天下過雪的證據——一小塊一小塊的積雪,非常幹淨,沒有受到一丁點汙染。

    狀元街上出狀元的時代距今已有一百年了。這一百年來,街上的居民因本地曾出過一個狀元而自豪的情緒經久不衰,甚至曆久彌深,盡管百年來僅僅出過那麽一個名人。

    沒有人能夠否認,這裏民風淳樸,老百姓安居樂業,整條街上三百一十二戶人家個個安分守己、勤奮工作,這裏簡直就是天下良民的典範。當然,是在費玲瓏不在本地的情況之下。

    顯然,今天天氣雖好,卻不是誇耀本街的日子。就在街東頭的大牌坊下,赫然立著一個卓爾不群的身影。說她卓爾不群,並非指她氣質高貴、衣著出眾、容貌豔麗等等,隻是因為她所站立的地方方圓一丈之內沒有人敢染指半步。來來往往的人很多,但一經過這裏,就好象遇見了一片池塘,很自覺地繞道而行。擁擠的大街上出現這麽“空曠”的地方,的確能凸顯出這位小個頭女子的“不群”來。

    盡管別人一眼就能看出她是女人,但她費玲瓏仍然喜歡作一身男人打扮。此刻,她就身著一貫的短衫長褲,很不雅觀地叉腰跨立在“狀元坊”這座令人自豪的大牌坊下。碩大的牌坊在她臉上投下重重的陰影,使她那張本已不悅的臉顯得更加陰森。

    費大小姐今天心情不好。每個看到她的人都在心裏嘀咕,並且決定絕對不去招惹她。

    費玲瓏站了很久,臉上的表情越來越恐怖,幾乎可以用“猙獰”兩個字來形容。伴隨著臉色的變化,她的“地盤”也跟著快速擴大,很快,就沒有人打此經過了,來往的人早已收到旁人的預警從別的巷子繞行了。

    “為什麽?”費玲瓏咬牙切齒地低聲自語,“為什麽非得是我?天殺的鍾嘉南,我若不能叫你死得很難看,我就跟你姓。”

    這時,街的西頭飛快地奔來一輛頗為氣派的馬車,車廂門敞開著,裏麵坐的是個小丫鬟。小丫鬟衝費玲瓏大聲叫道:“小姐,他們來人了,老爺夫人叫你趕快迴去。”

    費玲瓏的一張臉頓時像苦瓜一樣拉下來,但在眾目睽睽之下,她還是做了個瀟灑的騰空動作,準確地躍進了車廂。

    馬車以比來時更快的速度駛迴費宅。費家是狀元街上的大戶人家,因為他們正是本街上那位早已作古的名人的後代,於是深受本地居民的愛戴,當然還包含對費大小姐的怕。

    不可一世、傲視群“雄”的費大小姐終於也有無可奈何的時候。任她再怎麽兇狠,也無法眼睜睜地看著父母家人走投無路、唉聲歎氣,而造成這種局麵的罪魁禍首,就是那天殺的鍾嘉南——一個已是她未婚夫的男人。

    她費玲瓏居然會有這麽一天!昨天,從城裏迴來的父親費老爺子帶來一個驚人的消息,他們家三十年前的冤家就要來尋仇了。萬幸的是,這位老仇家並不想血洗費家,相反地,他要化幹戈為玉帛。於是,在一位極有名望的老人家的啟發和撮合之下,那位鍾姓仇人決定與費家結為兒女親家。這實在是個非常完美的構思,還有什麽辦法能讓兩家人變得更加親密呢?而且,鍾老爺子除了此法之外拒絕接受任何調解。這樣,短短的一個時辰內,兩家簽訂了成為親家的合約,從簽約之時起,費玲瓏就已成為鍾家唯一的媳婦。

    “這簡直就是賣身契!”費玲瓏憤怒地摔下那份協約。該死的,那合約上竟然有多達十三條的對她的限製,如不得幹涉丈夫的工作;一年內隻準探望一次父母,還不能超過三天;要與成親以前的私交斷絕往來,除非得到丈夫的許可等等。當然“結交朋友”這條費玲瓏並不十分反對,反正她從來就沒有朋友,以後可能也不會有,但一年隻能探望一次父母這條實在沒有人性。好在費老夫婦耐心勸導了女兒一番,才堵住她那張即將破口大罵的嘴。

    “大小姐,你盡管放心,你未來的夫家是個非常有身份的人家,而且富可敵國。”狀元街第一名媒徐媒婆張著她的血盆大口說。

    “哦?他們是皇親國戚?”費玲瓏眼中充滿“殺機”地問。

    “不,不是。他們是江湖中人。”

    “哈!江湖中人!”費玲瓏誇張地冷笑一聲。“你以為本姑娘沒見過江湖中人哪!一個個破衣爛衫,蓬頭垢麵,上無片瓦,下無寸席,脾氣古怪,性格乖戾……”

    “不不不,絕不是這樣。鍾老爺家裏真的不是一般的江湖人。”徐媒婆連連解釋,“大小姐嫁過去之後自然就明白了,老婆子可不敢騙你。”

    “等嫁過去就晚了。”費玲瓏幾乎吼起來。

    “玲瓏,斯文點。”費夫人低聲叫道,生怕女兒一個惱怒會動手傷人。

    費老爺重重地咳嗽兩聲,大聲說道:“好了,鍾家的人已經在前廳等著了,玲瓏,你去換身女裝,什麽都不用帶,立刻跟他們走吧。嫁過去之後,你要是想爹媽了就寫信迴來。你未來的公公說了,見麵雖然不行,但寫寫信無妨。快去吧!”

    費玲瓏真是無可奈何了,隻得迴自己的房間換了套女裝。衣服還是新的,因為她極少穿女裝,這還是去年過年的時候母親給她做的一套,如今穿去,也可留做紀念。

    到得前廳,果然有四個彪形大漢虎生生地站在門口。費玲瓏一看,心裏就寒了幾分,不覺往母親懷裏一縮。費夫人柔聲道:“別怕,那是護院家丁。”

    四個大漢一見費玲瓏,竟齊刷刷地跪下,喝道:“恭迎夫人。”

    費玲瓏一聽“夫人”兩個字,心裏真是不受用,這未免太抬舉她了吧。

    大廳裏坐著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先生,他身後站著個俊秀的少年。費玲瓏忖道:這該不會就是她的公公和丈夫了吧。看樣子挺和善的,衣著也很有品位,雖然不怎麽華麗,質地卻是上乘的。

    老先生笑眯眯地站起來,快速打量了費玲瓏一番,然後和顏悅色道:“這想必就是令千金,我們未來的女主人費大小姐了。”

    費老爺道:“正是小女玲瓏。女孩兒家沒見過什麽世麵,怕生人哩。”

    老先生向費玲瓏深深施了一禮,道:“小人桂祥,乃是敝府的管家,特代表我家主人恭迎夫人。”他轉頭對那少年道:“書玉,見過夫人。”

    少年恭恭敬敬地跪下道:“小人拜見夫人。”

    桂祥道:“書玉今後就是夫人的書童,夫人如有什麽信件要送,就交給書玉去辦。別看他年紀小,辦起事來卻很老練,夫人可以完全放心。”

    看著這架勢,費玲瓏簡直不知道說什麽好,隻能呆呆地點頭。

    桂祥道:“費老爺,時候不早了,我們是否可以啟程了?否則天黑前就趕不到城裏了。”

    費老爺歎了一聲,揮揮手道:“去吧。”

    費夫人猶自不舍地拉著女兒的手,噙著淚悄聲道:“玲瓏,過去之後凡事忍讓,夫家不比自己家裏,不可任性撒嬌。你的丈夫聽說脾氣有些暴躁,但是個講道理的人,你千萬不可硬來,有什麽事好好說。你若是在那邊受了什麽委屈,就寫信告訴娘,爹娘絕不會袖手旁觀的。”

    眼看一切都是真的,費玲瓏真是悲從中來,淚珠子好像斷了線的珍珠,一顆顆地滾落下來。她平日裏雖然兇蠻,但那是刻意做出來的,其實她內心是很溫柔善感的。倘若是一般的離別,她定會強擠出笑容,但今日一別,要見麵就得等上一年,跟生離死別也沒什麽區別了,所以她也不掩飾自己的難過,任由淚水滑落。

    四個彪形大漢走到大門外,街上的行人紛紛閃避。鄉下人誰見過這樣的世麵,一個個嚇得遠遠躲開。門口停了一輛極不起眼的小馬車,實在不像大戶人家的配備。馬車裏探出半個身子,是個俊俏的小丫鬟。

    桂祥道:“小紅還不扶夫人上車?”

    這叫小紅的丫鬟立刻跳下車,乖巧地從費夫人手中接過費玲瓏的手,柔柔地道:“夫人,奴婢來扶您。”

    一看這小丫頭的打扮,費玲瓏覺得自己真是土氣,頭發梳成鄉下頂流行的大辮子,穿的是一件翠綠的掐花小襖;而這小丫鬟頭頂綰了兩隻小環,一邊垂下一條小辮兒,用銀絲帶細細地編織著,一身雪白的長裙外套了件狐狸皮的毛背心,一看就是富貴人家的丫鬟。

    費玲瓏的這種自慚形穢的心情使她一直無法開心起來,一想起和父母離別,就又不能自已地流起淚來。

    小紅輕輕地道:“夫人,別哭壞了身子,費老爺費夫人會更心疼呢。您要開開心心地走,他們也能放心。”

    費玲瓏想想也是,隻得擦幹眼淚,與父母道別。

    小馬車在正午日光的沐浴之下,終於歡快地跑了起來。駕車的是個又老又醜的鄉下漢子,他的旁邊坐著那個叫書玉的少年。這多像一個小戶人家的一次普通出行呀,誰知道裏麵坐的竟是狀元街上人稱“母夜叉”的費家大小姐費玲瓏呢?她即將嫁入的夫家到底是個什麽樣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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