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紹庭一間間地打開走廊上的房間,越往前走,那條走廊就顯得越幽深莫測。打開的房間裏或者存著他從未見過,甚至聽也沒聽過的天材地寶;或者圈養著種種奇形怪狀的妖獸;或者幹脆隻是一間空蕩蕩的大殿,裏頭有個寶相莊嚴的道人高踞殿上,要傳給他無上真法……

    這些若落到別人身上,自然是求都求不來的好事。唯有這位大氣運加身,隨便進個秘境都能趕上仙人選擇道統傳人的少年,無論珍寶道統都看不上眼;妖獸也不管好歹,要殺他的一律殺了,不殺他的隻當沒看見;隻管把這座水宮從頭濾到尾,再從尾走到頭。他把水宮的地形摸了個遍,終於在一間看似尋常的大殿裏發現了一道寬窄僅能容他這樣瘦削的少年出入的暗門。

    那道門推開後也是一片黑暗,看不出到底通向哪裏。徐紹庭從靈獸袋裏拎出鑒狐,問它能不能感應出裏麵的情況。

    鑒狐拚命搖著頭,吱吱亂叫:“別過去,亂,靈氣,進去難受。”

    徐紹庭卻隻問它:“那裏和這座水宮的靈脈連在一塊兒嗎?是不是和外頭荒原一樣,跟這座水宮分屬兩片地域?”

    狐狸小圓眼眯起來,苦嗬嗬地一點頭,徐紹庭就把它塞迴靈獸袋裏,大步走進了那條暗道。裏頭果然靈氣駁雜,稍一運靈氣就覺著經脈中萬針攢刺般疼痛,隻能放下一切武道功法,單憑肉身的力量前進。

    這條通道長得漫無邊際,盤旋屈曲,越到後頭越難走,簡直重走了趟青雲道的感覺。也虧得他從小就走山路,小十年下來也積累了足夠的經驗和腳感,才能在這條黑暗寂靜的通道裏堅持下去。直到他雙腿都已累得麻木了,這條通道才終於見了盡頭——

    初初適應了通道外刺得人睜不開眼的光芒,他就看到一片灼熱逼人的火海,金紅色的岩漿滾滾流動,僅有幾座山頭立在火海之中,而在最高最陡峭的那座山峰頂上,正有一個與他差不多年紀,穿著翻領窄袖胡服,俊秀得不可思議的少年,在和一個渾身是火的怪物纏鬥。

    那人的臉被火光映得發紅,眉眼修長、臉容精致,便是他這輩子見過最美貌的女子也無法相比。可他動手時神色威嚴冷酷,殺氣凜然,卻又沒有半分脂粉氣息。徐紹庭平生所見唯一一個比得上這少年風采的人物就是他師兄,但若真將這兩人相比較,又覺著像是將一塊雕琢精美的玉璧和一柄寒光閃閃的精鋼匕首放在一起,完全沒有可比性。

    他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峰頂上的少年便發現了他,低下頭叫道:“你

    是活人麽?若是聽得懂我的話就快上來,我一個人對付不了這東西!”

    這人說話倒真不客氣,不過他先來到這鬼地方,想來知道的東西比自己多些,也沒準會有他師兄的消息?

    不管有沒有消息,他也養成了行俠仗義的習慣,路遇有人遭到危險就覺著不能不管,不管師兄就要對他失望似的。趁那少年和火人纏鬥時,徐紹庭便取出一盒任家小靈境裏取來的玄冰碎塊,揉身登上山峰,揮手對著火人撒出一片冰屑,而後取出洪水符,輕飄飄地拍到火人身上。

    水能克火,三道滔天巨浪噴出來後,不隻那火人被澆成了黑黢黢的石頭,就連底下的火海也澆滅了大片。峰頂上的少年一劍斬碎了那個結成石塊的火人,冷峭的雙眼掠過徐紹庭臉龐,竟微微迴了絲暖意:“方才你救了我,等我出去之後自有迴報。你是從哪兒走出來的,快帶我過去,這片陣法我始終找不到出口,再待些日子真要困死在裏頭了。”

    他說話總帶著幾分高高在上的味道,卻不惹人討厭,反而覺著理所當然——這樣的人材,理應站得比旁人高一些,驕傲一些,才配得上他的身份。徐紹庭也不計較他態度傲岸無禮,駐足山間,含笑問道:“我為閣下指路倒也無妨,隻不過我是來尋人的,想請教閣下是從哪兒來,可知道怎麽才能到這片秘境裏最早開發的靈獸狩獵場?”

    他的笑容十分溫暖,饒是白明月迫不及待地要離開這鬼地方,見他這樣大方含笑地問話,也沒像平常對別人一樣不客氣,而是平和地答道:“我來時也打算去那片狩獵場,可惜一進秘境就遇到了些事故,闖進另一片森林,後來輾轉到了這座房間裏,卻被陣法困住不得出去了。這房裏的陣法破了一層就會再變化一層,不能久留,你我還是先出去了再細談吧。”

    “也罷。”徐紹庭親曆了一場戰鬥,並不懷疑他說的話有假,迴身指向自己進來時的暗道:“我是從那裏進來的,出去之後便通往一座水宮,再出去就是一片草原,但也不知道怎麽離開這個秘境了。”

    他迴頭看向秘道時,赫然發現,剛剛被他推開的那扇門已經完全消失,隻留下一片凹凸不平的山璧,和其他各處都看不出區別。而且不知從什麽時候起,山下那片火海上已覆了一層水,不知水是從哪兒流出來的,但見水麵不停上漲,直欲逼到他們棲身的這座山峰上。

    徐紹庭臉色驟變,疾問道:“這是……陣法?”

    他也見過關山武學院的護山大陣,見過籠罩了整座太學院的幻陣

    ,卻沒想到世上還能有這樣逼真,變化這樣迅速,破了一重眨眼又變化出另一重幻像的陣法。白明月看著出去的希望消失,身上冷意大盛,卻又不知為何無法對這個神色溫暖,出手便救了他的人發作,隻冷淡地說了句:“這地方就是這樣,陣法發動後,大概還會有個水凝成的妖靈出來,要斬殺了它才會啟動下一重幻陣。”

    隻是不知道到什麽時候,這幻陣才能完全消失,讓他們兩人離開此地。

    他不知不覺已經把徐紹庭劃歸到能和他並列的位置,而不是隨手利用的奴仆,這在他平生來說也是罕有的事。隻不過現在兩人被困在一片大水中,還有強敵等著對付,來不及多想那些更深層的東西罷了。

    而這點原因他看不透,卻有兩個人比他看得更透徹。

    任卿默默垂著頭,不再看空中合成一片的影象,身旁那個自稱仙人的老人則已經現化出身形,看著他們兩人並肩廝殺的場景說:“我本來以為他們兩個人一個承天命而生,一個坐擁大氣運,見麵必然是氣運衝突,不死不休的景象,想不到兩人氣運交融,反倒都有些壯大的意思。你想不想看看?我將他們身上的氣運光彩具現出來,也叫你開開眼界。”

    他隨意揮手,頭頂畫麵中的景象就為之一變。徐紹庭身邊環繞著五色毫光,白明月身上則纏著一道深紫色雲氣,此時兩人並肩而立,那兩道霞光紫氣邊緣都有些模糊,離得最近的地方已經結成了一片,融合得越多便越能看出其氤氳壯大之勢。

    天命如此,果然不是人力所能及。

    任卿看著兩人和樂融融的模樣,胸口卻是一陣陣翻騰,煩悶得恨不能吐出口血來。他這些年悉心教養徐紹庭,時時提醒他不要對皇女有什麽非份之想,還安排著給他成家立業,隻為了隔絕這兩個人,想不到費了這麽多年的心力,這兩個人終究還是要見麵,而且這一見便是氣運勾連……

    他心灰意懶,慢慢滑坐到了地上,閉上眼任由他們去了。

    老仙人倒看出了興致來,自己不轉眼地看著兩人在水中如何進退配合,對付化作海妖的陣眼,還有心思順帶和他搭兩句話:“你怎麽不看了?莫不是看出自己一輩子也比不上旁人——對了,這裏頭還有你一個熟人。這兩人看著還都小你兩歲,就都有大氣運加身,仙緣有份,你自己卻隻能在這兒瞧著,難怪心情不好。”

    這仙人說話真招恨,要不是他修養實在太好,現在就該扔個腦殘光環上去。任卿苦笑一聲:“不是這迴事。我實在

    不想再看這畫麵了,隻是後進來的那個人若有什麽危險,還望仙長救護一二,我願意奉上……嗬,我這一身也沒什麽東西能入得仙人之眼,隻能厚著臉皮懇求仙長垂憐了。”

    那仙人不以為意地笑道:“我是找傳人,又不是要養蠱,也舍不得簡簡單單折了這兩個大有造化的好孩子。你不願看也就罷了,你也無緣繼承我的道統,看得多了說不準要生出妒恨之類陰暗的情緒,反而不美。”

    他一揮手,頭頂天幕間的畫麵倏然消失,周圍重新恢複了一片沉寂,唯有他的聲音迴蕩:“雖然你無緣我的道統傳承,倒也有些運道和本事,已經得了這座界星儀認可。你收好這東西,將來修為到了武道上限,便可以憑它打碎虛空,不需悟道便可進入上界。到那時修道資源遠勝過這小世界,你要以武入道也是極容易的事了。”

    話音在空中嫋嫋消散,周圍的黑暗也飛快地褪去,陽光一下子刺入眼中,逼得任卿連連眨眼,才慢慢適應了這環境。隻是他已經不在城中,而是坐在一條平整寬敞的官道上,手裏還緊緊握著某樣東西。

    ——拿到眼前細看,正是之前在城裏看到的那座巨大的渾天,不,該是叫界星儀。現在它已經失去了那既可怕又吸引人的感覺,隻像個普通玩具一樣,靜靜躺在他掌中。

    能夠讓人在大宗師圓滿境界直接破碎虛空,這樣法寶落到旁人眼裏,為了它葬送百千條人命也不稀罕。可任卿隻隨意看了一眼,就把它扔進玉佩中,也和扔一把普通靈珠沒什麽區別。他現在滿腦子想的都是徐紹庭和白明月,連自己身在何方都不在意了,直坐了小半天,才有一個同行的侍衛發現了他,把他從地上拉了起來:“任郎君,你怎麽在這裏?公主呢?”

    任卿盯著他看了半晌,才迴過神來答道:“我也不知道,清醒過來之後就坐在這兒了。這是什麽地方,你怎麽跑到這來的,公主呢?”

    他在界星儀裏看到徐紹庭和白明月的事料來那兩人也不會知道,更不必和這些侍衛說。將來他們兩人誰能得道統,還是夫妻一道兒得了,再謀朝篡位,他都管不了了。他被那副情形刺激得心灰意冷,一時間隻想拋下這一切歸隱山林,不再試圖和天命對抗。

    那名侍衛驚恐得臉龐都扭曲了:“我們一醒來就發現自己被傳送出了秘境,唯獨你和公主不見了。現在你都找著了,公主卻還沒下落,萬一她有個好歹,咱們這些人隻怕也難逃個護主不力的罪名,能不牽連家人都是好的。”

    公主現在還沒死

    ,而且可能已成了仙人道統的傳人,他們也不會入罪的。任卿強打起精神安慰了他幾句,問清了仙境已經關閉,裏頭的人大約都已經被甩了出來,便有了計較,勸他帶自己迴仙境外等候。

    不管哪個得了仙人道統,還是他們兩人共享了,都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他就算做再多打算,也敵不過仙人神通,更敵不過天數……

    也不必想得太消極,或許他們以後就隻求飛升,不在乎這座小世界裏的江山了呢?

    任卿在外頭想著徐、白二人將來成親的事,卻不知他離開之後,那兩人聯手又破了幾次陣,終於有了閑暇聊天,而聊天的內容都繞著他這個人。

    他們存身的這座房間陣法變幻了四五次,兩人逼到絕境,自然要通力合作,一次次除掉幻化出的妖物。最後還是由徐紹庭放出鑒狐,找到了真正的陣眼,白明月取了玄陰雷丸炸開陣眼,兩人才算擺脫了那無盡的殺戮之陣。

    幻象消失之後,他們便出現在一座空曠的大廳裏。廳裏四白落地,沒有門窗,雖然不知道怎麽出去,但也看不出哪裏有機關或是妖獸的痕跡,總算能坐下來休息一會兒了。

    徐紹庭在暗道中走了不隻一整天,出來之後就打了幾場硬仗,已累得顧不上儀態什麽的,拿出葫蘆和幹糧,坐在地上就開始吃喝。白明月拿出墊子和竹席鋪好,也拿出水來慢慢喝,配著吃一口徐紹庭遞來的肉幹。

    兩人的氣運本就互相吸引,又配合著打了幾場硬仗,漸漸地褪去生疏和警惕,吃過東西之後,便放鬆地說起話來。

    “……我也是為了找人才陷進這地方,我的……”在這個新認識的少年麵前,他的心情就總有些不由自己的微妙變化,不想讓人知道他這男扮女裝的可恥身份,便咽下了那聲“任郎”,改口道:“我的未婚妻和我一同進來探秘,今天早上失蹤了。”

    “原來你也和我一樣。”徐紹庭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倒不知是羨慕他能光明正大地說出這話,還是被他的姿容氣度所吸引。不過聽到對方要找未婚妻的說法之後,他也覺著自己這個師兄弟的身份拿不出手,羞澀地低了頭說道:“我亦是因為心上人來到這座秘境尋寶,才過來找他的。”

    他本來想問問白明月見沒見過他師兄,可是為人實在年輕臉嫩,剛剛已經打腫臉充胖子地說了心上人三個字,就不好意思說明他的心上人是男的,隻大略描述了一下:“我叫徐繼,不知道郎君怎麽稱唿?在外頭可有沒有見過一個大約這麽高、臉有些尖,長

    眉星目,看起來特別溫暖可親的……美人?”

    這個美人聽著略有些耳熟,不過世家貴女十有八、九都裝出一副溫良賢淑的樣子,也不算太出奇。他這一路上哪曾見著半個女人,便搖頭道:“沒見過,我們剛進秘境就遇到刺……啊,劫道兒的賊人,並沒見過別人。這麽說來,你可見沒見到過一個身材高挑、氣度雍容、外表微有些冷淡,心地卻十分善良的男、男裝玉人?”

    徐紹庭當然也沒見過,他一路見著的都是真漢子,不過看著白明月鳳目含情,對那位佳人情意綿綿的模樣,心下便為之一軟,主動說道:“不知你要找的人怎麽稱唿,咱們離開這裏之後,我如果遇到旁人,也能替你問問。”

    白明月對他的防備心不算太重,可是未婚妻是個男人這問題不好解決,既然之前聽他說一路上沒遇到外人,那就不可能見過任卿,至於離開這地方之後……憑他的身份調動全秘境的護衛找人,比這少年的力量強得多了。

    但他也不願意拒絕徐紹庭的好意,嘴角微微挑起,答道:“他的閨名不好外泄,不過出身天下名門的任氏,雍容華美、卓然不群,但見其人便可認出。”

    這樣的少年,未婚妻自然該是名門貴女,不過這個任氏有些耳熟。天下名門裏有幾個任氏?他一邊飛快地迴憶著世家譜係,一邊報上了自己要找的人:“我那心上人小字卿卿,是這世上最善良溫柔的人……”

    卿卿這名字耳熟得狠哪……

    “任卿!”兩人一同念出了這個名字,隻不過一個聲音中飽含驚愕,一個更多的是憤怒,各自抬起頭注視著眼前與自己相同年紀、同樣光彩出眾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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