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托者不聰明,迷糊,更要命的是沒主意,遇到事情完全不知道該怎麽辦。她隻會柔順,聽話。


    她是農村來的姑娘,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嬌嬌弱弱的,太陽曬久一點就會頭暈,她還沒有主見,在農村人看來這些全都是缺點。


    然而對潘姑媽來說,這些非但不是潘漣漪的缺點,甚至恰恰是她中意她的地方。小女人的柔弱堪憐,柔弱,彷徨,無枝可依,多好啊。


    但唐檸不是,她就像是雜草,野蠻生長,隻要有一絲機會,就不會放棄,要生存下去。


    唐檸甩開了潘姑媽的手,對著過往的人吼了一聲,“我不認識她,這是人販子。”


    唐檸站在那背脊挺拔,若是肩膀不那麽單薄柔軟,腰肢不那麽纖細,說不定也能有一點點軍人的風範。


    頭發微卷,下巴尖尖。薄薄的嘴唇是淺淡的粉色,缺乏血色。像怕說錯話一樣緊緊的抿著。


    穿著黑色上衣藍色牛仔褲,襯得臉頰脖頸和脖子白如雪。


    隻有那雙黝黑的大眼睛,在看到潘姑媽的一瞬泄露出了害怕惶恐還有不安的複雜情緒。


    她垂下頭的時候,脖頸很美。


    她看起來太柔弱,太好欺負了,好像一陣風就能吹倒是的是的,潘姑媽根本記沒把她的話,放在心上,拉著她就想走,“這一片全是工廠,有的會在外麵貼招人的單子,有些不貼。你工作的廠子,我都給你找好了,翻襪子,一個月兩千六,包吃不包住,你如果不嫌棄,就住在我家。我給你找的是有大廠,那些個小廠子工資要壓一年半年的,進不得。”


    “我說了,我不認識你。”唐檸冷冷地看著她,“你給我鬆手。”


    她的眼神十分犀利。


    潘姑媽被她這個眼神看得心裏一跳,激動的情緒慢慢平複下來,狐疑地收迴了自己的手,“你這丫頭,怎麽迴事?我是你姑媽,我能還能害你不成。”


    “放開我,救命。”眼淚都在那雙眼睛中滾動,最後順著瓷白的臉頰滾落,薄薄的嘴唇是淺淡的粉色,缺乏血色。


    “你別怕,這裏有執勤的警察,這個人,帶不走你。”說話的男孩穿著牛仔衣,燙了一頭金發,以唐檸的眼光來看這個發型實在有些不適合他。


    性格大方外向的小夥子,被唐檸打量了一眼,也沒出息的紅了臉,他的小夥伴來了,那是兩個穿著白襯衫的生,看著像二十幾歲,一高一矮普通模樣。


    在小夥伴的推搡之下,有些磕巴地介紹起自己,“我是這兒的本地人,對這裏熟,前些日子聽人說,我們這有人販子出沒,我還不信呢,沒想到今天就遇到了。”


    “我真的是她的姑媽,她叫潘漣漪。”潘姑媽皺了皺眉頭,筆畫來筆畫去,意思是她們是親戚。


    “我今年幾歲?我們幾時見過麵?我讀的哪所小學,哪所初中,哪所高中?”唐檸甩了一連串的問題給她。


    “我……”潘姑媽接不上話了,來之前,她壓根沒想到會是這麽一個水靈的姑娘。可她肯定不會認錯人呀,這孩子長得和她媽一模一樣。


    “你這個糟老太婆壞的很,這裏是火車,你到這裏拐人,膽子也忒大了一點。”那男生,擼起了袖子,“走,我們去見警察。”


    潘姑媽一聽這話,趕緊跑了,她那麽胖一人,卻能在人群中殺出一條血路,也是令人服氣的。


    唐檸白皙的雙手放在並攏的膝蓋上,垂著的眼眸慢慢抬起,看著他們,輕輕地說,“謝謝……”


    大概是看她眼神平和,並沒有對他們的主動搭腔表示反感,小夥子也越說越順暢了,末了還熱情地說,“我們幫你報警吧。”


    “我自己去做筆錄就好了,謝謝你們。”唐檸婉拒了三人的好意。


    “這,這……那你接下來要去哪裏,我爸來接我,有車可以送你。”男生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我坐九路車很方便的。”唐檸婉拒了幾個年輕人的好意,她又不是真正的小姑娘,心裏還是有些成算的,雖然感謝萍水相逢之人仗義執言,但畢竟不熟,她不能貿貿然跟著他們離開。


    委托者此行的目的,投奔姑媽倒是其一,其二是找媽媽。


    她的親生母親。


    潘父死了,臨死之前不放心委托者,讓她去找自己的母親。


    潘父一直以為陸夫人並不是真的不要她,以為陸夫人心裏還愛著她這個女兒,以為陸夫人還是當年剛嫁給他時,那個純白善良的女孩。


    他以為她們母女多年未見,所以一定有很多話要說,他讓她帶著信物來找陸夫人。


    委托者心裏也這麽想的,父親沒了,母親就是這個世界上,她唯一的親人,她很多年沒見過母親,父親又是那樣的堅決與霸道,所以她對這個很多年未見的母親,產生了不切實際的憧憬。


    然而事實上……這個世界上有愛孩子的母親,也有狠心拋下孩子不顧的母親。


    很不巧,陸母是後者。


    陸夫人兒女雙全,年輕的時候,嫁過人,她覺得給人生了一個女兒,是莫大的恥辱,也是她,讓委托者陷入了另一個深淵。


    唐檸去的地方,是潘家的老宅。


    這座房子非常老舊,也很小,隻有三來平米。


    委托者在這個小房子裏出生。


    這裏住四個成年人已經夠擠的了,又添了一個孩子,實在是住不開。


    因為很久沒人住,房門都被撬開了,有人在裏麵擺放雜物。


    一座九十年代末建的簡陋磚房。


    素淨鄙陋的屋子裏,牆麵隻簡單的粉刷過。


    屋子中間放置著一張木製床,床右邊擺著一個舊衣櫃。床的左邊是一扇窗,窗邊放著一套簡陋桌子和木製椅。


    她頭頸微垂,目光淡淡的落在清漆的實木桌子上。


    委托者老家也有這樣的桌子,款式相同,顏色卻還要更深一些。


    靠著桌子擺一個自製的書架,上麵堆著一些舊的學習書籍。


    更多的卻是雜物。


    唐檸聽到了一陣腳步聲,匆匆忙忙的。


    “你是誰?來這裏幹嘛,這是我家的房子。”說話那人,是鄰居,很多年沒見了,還有那麽一點印象,因為她臉上有一顆很大的黑痣。


    “梅姨,我是這兒的戶主,這是我爸留給我的房子。”唐檸也不惱,隻是陳述了一個事實。


    因為唐檸態度太溫和了,那女人麽反倒不好意思,她撓了撓頭,“裏麵的東西,我馬上搬,你們都十幾年沒迴來了,我以為你們不要這屋子了,就放了點雜物。”


    唐檸來這,卻不是為了要住在這,這屋子,住不了人。


    唐檸撬了床底下的水泥,挖了大約半米,找到了一個盒子,這盒子裏有一尊佛像,價值連城。


    知道這裏有佛像的,還有委托者的母親,這東西放在這,並不安全。


    委托者見過了陸夫人,也知道了她的一些事,這讓唐檸看出了些許端倪。


    陸家以前隻是一般有錢,有房有車有個年入百萬的廠子,後來卻變成了大老板。


    在真的有錢人眼裏,他們是隻隨便就能摁死的小螞蟻,放在普通人之中,這就是成功人士人士。


    聽人說,陸家有個祖傳的佛像,拍出了兩個億的天價。


    他們一夜之間就擺脫了過去需要精打細算的生活,變成了有錢人。


    唐檸把佛像賣了,三千萬人民幣,可以說是賤賣。


    但對她來說,夠了,對於她來說,錢不過是個數字。


    這個佛像在她手裏是個燙手山芋,怕丟了,怕摔了,怕賊惦記,倒不如一開始就賣了。


    這個佛像,本來是潘父花了一百塊買的,那個年代的一百塊,是一筆巨款,他遭了很多埋怨。


    後來離開了這個傷心地,把這佛像給埋了。


    委托者渾渾噩噩,不知道外頭的風雲湧動。


    但唐檸卻不一樣,在這個網絡覆蓋率剛到百分之六十,電商平台還處於幼苗狀態的時代,把這些錢投下去,會帶來十倍百倍的迴報。


    難怪那麽多人想要重生,想要穿越。


    唐檸一開始知道重生這個詞匯,是通過網絡。她搜到了許多的重生小說,知道主角迴到了小時候,改變了自己的命運,過上了幸福快樂的生活。


    信息確實很值錢。


    所以張若儀那樣一個草包,也能把自己包裝成千年難得一遇的大才女,如果不是唐檸戳破了她的偽裝,張若儀可以一輩子頂著大才女的名頭。


    唐檸在路邊找了家自助式快餐店吃飯,吃完以後立即趕去房屋中介,準備在城裏找房子租。


    唐檸直接提了要求,“我一個人住,有沒有便宜點的?一千五以內的。一居室就行,但一定要安全。”


    中介說,“這邊接近市中心,租金再低也低不下來。”


    唐檸說,“麵積稍微小一點也行,但一定要安全。”


    中介按照她的要求看好了幾個地方,當天晚上就帶唐檸去看了其中一處,但這個房子實在太破爛,又到了中介下班的點,約好明天再去看房子。


    晚上,唐檸在經濟型旅館要了間單人房,準備湊合著睡一晚,還用了一張抵用券,花了一百多塊錢。


    隔天他們又看了兩處房子,定下了住處。


    老民居樓的一處房子,麵積很小,一廚一衛一臥,雖然有些老舊,但門窗都還挺結實,設施也齊全,床鋪桌椅冰箱熱水器都有,離派出所隻有兩百米。


    很好,很安全。


    唐檸痛快地交了身份證把合同簽了,押一付三再加中介費,總共八千塊。


    這樣的消費水平,與她山溝溝出來進城的身份相符合。


    現在的人中了彩票特等獎去領獎,還要蒙頭蒙臉,全副武裝。


    一夜暴富,又無親無故。


    一隻大肥羊。


    唐檸拿了鑰匙住進去,裏麵一股灰塵味發黴味,這裏好久沒住人了,還得打掃打掃。


    掃完以後,噴了點香水。


    玻璃窗開了一點縫隙,淡藍色的窗簾輕輕飄蕩,屋子裏彌漫著似有若無的香味。


    委托者的行李裏麵,沒有多少東西,一些衣服,以及一本相冊。


    相冊裏的小姑娘又可愛又漂亮,打小就是個美人胚子,白嫩嫩的小包子模樣,別提多招人疼了。


    越往後翻,小姑娘便慢慢長成了豆蔻年華的少女,燦爛得像一朵花。


    然後,在本來的軌跡裏,在她正青春年少的那會兒,照片就會戛然而止,就好像她的人生,到此就迎來了一個終結,從今往後一片灰暗,再也沒有掙脫的機會。


    根據委托者的記憶,唐檸很快就找到了陸夫人。


    她這些年過得很好。


    唐檸去找了她。


    陸夫人一眼就認出了她,因為兩人外貌上有五六分相似,但委托者的五官,要比她精致很多。


    唐檸走近了,她穿著一身灰衣服灰褲子,長發紮成麻花辮,整個人都透露著一股鄉土味兒。可因為天生麗質,不會讓人覺得土。


    唐檸走到女人跟前時是小心翼翼的,似乎有點膽怯。


    唐檸一步一步磨到她跟前時。


    可陸夫人卻覺得那腳步又沉又穩,每一步,節奏分明。


    每一聲,都擊打在她的心頭,讓她的心髒,劇烈的跳動起來,仿佛要掙出胸腔。


    “漣漪,你是漣漪,你怎麽來了?”陸夫人渾身一顫,手上的筷子哆嗦了一下,她猛地站起身來,看著唐檸的眼神,充滿了詫異,卻沒有多少溫情,“你來,你爸知道嗎?當初不是說好,以後不會來打攪我的生活嗎?怎麽就陰魂不散呢!”


    陸夫人淡淡抬眼看她,直截了當地問,“你有什麽企圖?”


    “我爸死了,我現在未成年。爸爸臨死之前,讓我來找你。”唐檸站在那筆直筆直的。


    唐檸對麵坐著一名二十歲的少女和一個十來歲的小男孩,少女是陸夫人的繼女,男孩是她和現在的丈夫生的。


    少女不斷掃視著唐檸,表情非常鄙夷,“這誰啊,媽你認識嗎?怎麽穿得這麽土,讓我覺得這家餐廳的檔次都降了。”


    小男孩依偎在她身邊,手裏拿著一把小手槍,一會兒對準陸夫人biubiubiu,一會兒對準唐檸biubiubiu,模樣看上去很調皮。


    陸夫人陷入了深思久久不說話,唐檸則低垂著頭一言不發,沒人理會開口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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