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後,唐檸在西餐廳看到林秋風和一個穿著洋裝的漂亮女孩親密地坐在一起。林秋風將那個女孩哄得喜笑顏開,整個人精神狀態非常好。


    有的時候覺得這個世界還蠻小的。


    唐檸看到兩人抱在了一起,林秋風懷裏是個軟綿綿的小姑娘,那姑娘看起來頂多也就十七八歲,長了一雙靈氣的貓眼,櫻桃小嘴兒非常誘人,穿著一條白色的裙子,看起來純潔無瑕。


    這抱可不是一般的抱,透著股曖昧的氣息,唐檸一眼就看出來這兩人關係不一般,男人看女孩的眼神,燙得很。


    唐檸找到了女孩工作的地方。


    女孩在百樂門唱歌,一塊大洋唱七支舞曲。


    百樂門,最有名的歌舞廳,每晚前來這裏的達官貴人絡繹不絕。


    此時正值盛夏,一輛輛小洋車就這麽停在百樂門滿當當的車區,歌舞廳中人頭攢動。


    當唐檸來到這裏的時候,她的穿著打扮像極了找茬的,清一色的男人當中,突然出現了一個女人,想想就覺得奇怪。


    唐檸坐在最角落的那張小桌。這是一個能觀控全局的位置。


    她知道這樣的場合自己肯定會非常引人注意,所以她戴上了帽子和墨鏡,旁人隻能看到她的烈焰紅唇,看不到她到底長什麽樣子。


    四周的燈光昏暗,兩側牆體的繪著明媚美人……


    男男女女,尋歡作樂。


    這樣的環境讓她感到並不是那麽的舒服。


    當然,更加令她不滿意的還是那些餐具中盛放的甜品。


    又甜又膩口感還差,但賣得又很貴。


    很快女孩出來了,她的麵容靈動而美麗,裝扮卻是妖豔的,卷發如瀑布般散在肩頭,旗袍毫不吝嗇地勾勒出她的玲瓏身段。


    她站在表演區中央。


    一個兩丈方圓的人工水池,水池中心處的平台被設置成了小小的表演區。


    水麵可以反射聲波,這樣表演區中傳出的音樂便會更加清晰悅耳。


    她唱了一首悲歌。


    她身上穿的一身豔麗的旗袍,露出來了幾絲苦笑,眼淚也跟著掉了下來。再加上那濃厚的妝容,頗有一種凋零般的美感。


    然後又應客人要求,唱了歡快的歌。


    她唱著唱著笑了起來,這一笑千嬌百媚,與原本絢爛到快要凋零的模樣截然不同,現在的她,多了一絲活氣。


    歌女坐在鏡子前,目光微微垂下,一點點擦掉自己臉上的妝。


    她換上一身裹身小洋裙,戴了頂遮住小半張臉的紗帽。


    “你是誰?你怎麽會在這裏?誰讓你進來的?”她看見了唐檸,張口就是質問。


    “我走錯地方了。打擾了。”唐檸瞄了兩眼,走出了後台。


    歌女小半張臉在燈火通明的歌舞廳顯得十分明豔,嗓音如珠滾玉盤,唱得十分好聽。


    燈光打在她身上,為了蒙上一層光,這個時候她突然抬起小臉,半張臉中薄紅中帶著嬌媚,露出了裝扮得極其昳麗的一張臉。


    在省城這邊,歌女可以不賣身、隻要能討客人歡喜,收入還蠻高的,已經算是平民女子中能接觸到的最好選擇。


    唐檸遠遠地便看見舞女圍著一個男人,滿臉幸福的模樣。轉過身來,就是林秋風。


    等唐檸快要走的時候,舞女又跑前跑後地為林秋風拿衣服。


    林秋風滿臉溫和,配著他一張斯文的臉,文質彬彬通體透著書卷味的氣質,很容易給人好感。


    兩人含情脈脈,周身冒著粉紅色的泡泡。


    這是真愛嗎?


    對此唐檸隻能迴以嗬嗬噠一聲,這些人就隻看到了林秋風一副溫柔的樣子,沒有看到他偽善麵孔之下的冷酷。


    如果真的放在心尖上的人,愛惜還來不及,哪裏願意讓她呆在這種汙濁的地方?


    在這裏待久了,名聲可都是要壞了的。


    這個舞女,真不是唐檸找的。


    他也怪有意思的。


    林秋風本該稱唿董雲一聲內子,跟別人介紹也應該是,這是我的太太,但是怕歌女曼曼生氣,歌女問起,就說董雲是他的表姐,因為男人跑了,太可憐了,他就收留了她們母女。


    表姐,這套說辭,用了一遍不夠,還要再用一遍。


    誰家的表姐給你生孩子,養孩子,誰家表姐大晚上的會和你躺在一張床上。


    他在女孩的麵前表現得很大方,再加上少時富貴生活養出的氣質,一看就是不缺錢的人。


    他從來沒有在歌女的麵前談起自己的家庭,瞞著歌女自己有妻子孩子,他的心理就是能瞞多久瞞多久,哪天瞞不住了,再坦白就好了。


    簡直惡臭。


    林秋風和歌女曼曼的相識於英雄救美。


    歌女被調戲,他當時因為情緒鬱悶,喝了點小酒,腦子一熱就衝上去英雄救美了。


    那段時間他從來沒有覺得這麽寸步難行過,真是一分錢難倒英雄漢。


    怨恨,困苦,窘迫和不安,真切地感受了一下落魄大少爺的苦楚。


    年輕他從來沒有為錢財操心過,沒有錢了就朝家裏發電報,後來也可以壓榨林晚娘林阮阮母女,現在不行了。


    那天和人打了一架,他可沒有剛剛的意氣風發,他的圓眼鏡掉了一邊鏡片,領帶歪歪斜斜,襯衫扣子也少了幾個,整個人呈現出一種極為狼狽的狀態。


    但在歌女曼曼的眼裏,他大概就是那個踏著七彩祥雲來拯救她的大英雄。


    他很快就心動了,當然他知道這是錯誤的,不應該的,可迴到家裏看到隻會嫌東嫌西的董雲,他又覺得她不夠精致和優雅。


    男人真有意思,他們既喜歡良家婦女,又喜歡煙花女子,家有妻女,還要和煙花女子談戀愛,還自以為是救世主,一切都是出愛與欣賞。


    真是惡臭。


    這段時間,林秋風寫了兩個小短篇,總算沒被退稿了,被登在了當地報紙上。


    他寫了一個歌女從良,結果被男人騙光了錢,最後又不得不迴到風月場所繼續唱歌的故事。


    他還寫了個女孩被逼成為舞女的故事,晚上跳舞,白天做家務,生活的十分辛苦。可即便是這樣,她也得不到尊重,整天不是嘲諷就是辱罵的。


    為了養活家裏,她一直沒嫁人,直到年老色衰的時候,卻被家人趕了出來,說她是家庭的恥辱,如果留著她在家,弟弟妹妹都找不到好人家。


    這兩個短篇故事,談不上很好,但也不算很差,因為寫歌女舞女的作家太少了,有名的作家寫了歌女舞女,就會被認為私生活不檢點,有辱斯文,你不進風月場所,怎麽能把這些女人寫得這麽鮮活這麽真實呢。


    文學沒有高雅低俗之分,對社會進步有益的就是好文學。


    散文啊詩歌啊什麽的很多人欣賞不來,倒是這樣的文章看著很有感覺。


    他的文采其實不錯,可惜他的文章,往往隻有文采,沒有內容,給人是感覺就是華麗詞藻堆砌出來的垃圾文章。


    他從不去真正接觸那些貧困的被壓迫的人們,他從未真正思考過這個國家的未來,他從未想過如何改變這個國家改變這個世界,他總是對身邊的一些事情視而不見,這樣的人又怎麽能寫出好文章?


    一個肚子裏沒貨的人,自然不可能出口成章。


    這些個故事都是真實發生過的,不過旁觀者不是林秋風,而是歌女曼曼。


    假以時日,他還真可能會成為一個大作家。


    唐檸還看了他最新發表的文章,寫的是個抽鴉片的癮君子。家裏本來有幾十畝地,因為吸鴉片,流連煙花之地,錢敗光了,成為了乞討者。


    城裏有救濟院,用來收容乞丐、鴉片鬼、流浪者。令人啼笑皆非的是,乞討者往往不願意到救濟院。


    究其原因,他們依靠乞討來的錢,要養活一家幾口,而救濟院隻能救濟一個人。


    同樣許多鴉片鬼也不願意到救濟院,因為進了救濟院就不能抽鴉片了。


    鴉片讓人麻木,吸食之後會全身無力,產生一種放鬆和興奮的幻想,它讓人沉迷,不思進取,隻知道渾渾噩噩地過日子。


    在鴉片的摧殘下,吸煙人的心態逐漸走向了畸形。


    字裏行間,能看出他對鴉片的抵製。覺得鴉片毒害了國民的身心健康。


    能很明顯地看到他的進步。


    但唐檸心裏別提多厭煩林秋風了。


    既然不能殺了林秋風,那就隻能斬斷他的成功之路。


    在這個跌宕的時代,沒有林秋風,也會有人崛起,這個時代最不缺的文人,少了一個林秋風還有千千萬萬的文人。


    唐檸不想讓他功成名就,權色兼收。


    他忘記了兩個女人的血淚,他心中沒有對林晚娘和委托者有一點的感激和憐惜,甚至把她們當成了恥辱,一個受過新式教育的人怎麽有這樣的妻女呢。


    這些故事,都是歌女曼曼口述,然後林秋風再加工的,既然如此,歌女曼曼也能寫。


    林秋風在意什麽?


    金錢,地位,權利,亦或者是美色?


    唐檸看了一眼漂亮的歌女曼曼,又看了眼林秋風,如果這些東西都一一遠離了林秋風,林秋風該多麽痛苦啊。


    唐檸想了想,約了薑東,給了一大筆封口費,然後就讓他走了,離開這個城市,然後以後都不要迴來了。


    薑東不見了,怎麽都聯係不上了。董雲急死了,可她又不知道該去什麽地方找這個男人,她不知道他有什麽朋友,做什麽地方工作。


    最後她想到了郊外的小別墅。


    按響了門鈴之後,開門的是一個陌生的女孩而不是薑東。


    “你找誰?”來人的聲音清脆,美麗的麵容上帶著溫婉的笑意。


    董雲愣愣地看著眼前的女孩,白衣、柔順長發、氣質溫和,她心裏另一道身影突然就浮現了上來,“薑東,薑東你給我出來,有本事你就給我出來,做什麽縮頭烏龜……”她喃喃地道,然後心裏猛地跳了一下,心裏生出一股憤怒。


    她覺得自己被背叛了,這個男人口口聲聲要和她過普通的生活,不會讓第二個女孩進入這裏,這是他們的小天地沒想到這麽快就變心了。


    “你讓開,我找薑東。”董雲目光不善盯著男人,提著包一把推開女孩,走進屋裏。


    “這是我家,你是不是認錯地方了。”女孩擋在董雲麵前,寸步不讓。


    “你說這是你家?不可能,這明明是薑東的家,你是不是薑東的親戚。”看著眼前的女孩子,她心底似乎什麽地方重新燃起了希望。她深吸了口氣,麵龐上帶了幾分溫柔的笑意。


    “老婆,怎麽了?”一個男人從臥室裏出來,“這是誰?怎麽堵在我們家門口。”


    “我也不知道,莫名其妙就闖進來,請你出去,不然我就要報警了。”女孩警惕地盯著董雲。


    “你們是誰?薑東呢!他大概一米七五,長得很好,說得一口流利的英語。”董雲蒙了。


    “前段時間,我們家的房子,租給了一個人,不過現在那個已經走了,現在請你離開。”女孩眼神警惕。


    “他真的走了,以後,以後還迴來嗎?”董雲的臉慘白慘白的。


    “不迴來了,這房子我們自己要住的,好了,沒事了,你就走吧。”女孩把門直接關上了。


    董雲走出去了,然後忍不住無助地大哭起來。哭到最後又沒辦法,隻能迴家了。


    她眼眶通紅,神色有些空白地看著大街上來往的人流,覺得心如死灰。


    迴到家,鄰居湊上來說,“老林成大作家了,三篇故事都上報了,你以後就不必這麽辛苦了,你可真是命好。”


    “你說什麽?”董雲一臉的難以置信。


    “難道你不知道,就你家那位啊!前兩天我看見他在咖啡廳喝咖啡,還想跟他打招唿來著,結果他壓根不理人,直接就走了。”鄰居嘀嘀咕咕的,“他成大作家了,你不知道??不應該啊,你們可是夫妻啊!怎麽這都不知道呢!”


    “我,我當然知道,隻是今天腦袋疼,現在腦筋還沒轉過來。”董雲尷尬的笑了笑。


    “你們兩口子發達了可別忘了我們這些鄰居啊!”鄰居笑得諂媚,“有句話,怎麽說來著,苟……苟……”


    “苟富貴,勿相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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