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芽如同霜打了的茄子一般,從牙行出來,就一路走得垂頭耷腦的。


    眉煙在後頭一路走一路勸解,她聽不見;就連走到街市上,那些相熟的攤販跟她打招唿,她也同樣聽不見。就連賣吃食的攤販上前給她塞好吃的,她也都呆呆地,手也不端起來。


    大家便都納悶兒了,跟她本人問不出什麽來,便攔住眉煙問。


    一不小心,圍上來的竟然裏三層外三層,將眉煙難為得喲。她總也不能直說,小姐是犯了花癡了呀。


    她便搜查刮肚尋個情由,好容易對付過去了,可是等人群散去,再一瞧——媽呀,小姐沒影兒了溲!


    眉煙是不知道,蘭芽的心都沒放在外頭,於是眉煙被人給攔住了,蘭芽其實都不知道。她還按著她自己的步調,直愣愣地朝前走了,所以等眉煙答對完了眾人,她就早都走得沒影兒了。


    一眾攤販因都圍在眉煙身邊,便也沒人留意蘭芽這是朝哪兒去了。一見眉煙急了,這便都安慰,說「小公子能到哪兒去呀,一準兒是愣著神兒朝府裏迴去了。」都叫眉煙別急,就直接迴府便罷,迴去了就一定能看見。


    眉煙也覺著有理,便急忙捉著袖子就往迴跑恧。


    跑迴了嶽府,卻見門上的人老遠見了她都舉著袖子捂著嘴笑,然後擠眉弄眼地問她:「小姐呢?」


    眉煙是沒心情留意他們是為什麽擠眉弄眼,隻一聽他們的問話,便隻覺頭都炸了。


    「小姐……沒迴來?」


    門上的小子便都樂了:「你怎麽傻了?不是你跟著小姐麽?你這剛迴來,小姐怎麽可能已經迴來了?」


    眉煙的兩隻耳朵便「滋兒——」地一聲。


    也顧不上跟那幾個小子鬥嘴,眉煙趕緊朝堂屋跑了進去。


    一進去就愣了,隻見小姐心心念念的那個小孩兒,竟然正站在裏麵呢!


    嶽如期和嶽蘭亭瞧見眉煙跑進來就愣住的情形,便也都笑了。


    眉煙如此,那待會兒蘭芽瞧見了,更得如此。


    嶽蘭亭便問:「蘭芽呢?」


    眉煙不敢跟老爺和公子說實話,便將一腔的擔心和恐懼都撒在那小孩兒的身上,上前盯著他,哇地一聲竟就哭了出來:「你怎麽來這兒了?你說啊,你怎麽就來這兒了?!」


    要不是找去卻沒見著他,要不是因此絕望了,小姐何至於就失魂兒了似的走丟了。


    這就都賴這個小孩兒!


    少年淡色的眸子忽然眯起,直盯著眉煙:「發生什麽事?」


    嶽如期和嶽蘭亭也聽出不對勁,也連忙追問。


    眉煙放聲大哭:「老爺,公子,都是奴婢的錯……小姐,小姐為了去找他,結果走丟了!」


    .


    堂上氣氛陡然大變。


    蘭芽總往外跑的事兒,嶽家上下並非沒擔心過。


    一來她原本是個女兒家,雖說不過七歲,可終究眉眼已經隱約露出了動人的模樣;二來又因嶽如期的身份,擔心或者廠衛,或者江湖綠林,總會有人將主意打到他孩子們的身上。


    也正因此,嶽如期和夫人才商議著要買個人來陪著蘭芽。可是這件事還沒辦完,哪想到蘭芽這便不見了!


    嶽蘭亭麵色一變,隨即朝父親一抱拳,轉身便帶人朝了外尋去。


    倒是那少年一把抓住眉煙手臂,聲音不大,卻音調如冰:「你說清楚,你們究竟往哪邊去了;她又是在何處不見的?」


    本也就是不到十歲的小子,說話的音調也不高,可是卻莫名地瘮人……眉煙盯著他淡色的眼睛,竟然訥訥地都說不出話來了。


    少年麵上看似依舊淡淡的,可是手指頭上卻加了力,「快說。」


    眉煙隻覺自己手臂上的骨頭都快被掐斷了,又疼又害怕,眼淚一個勁兒地掉。


    「還不都是因為你?小姐就是要去看你,結果牙行說把你賣了,還說從此必定是看不著了。小姐便癡了,一路傻傻地走,誰叫也不應,竟像是得了失心瘋一般。」


    眉煙越說越傷心:「我從小跟著小姐,這麽多年了,就沒見小姐對什麽這麽執著過。小姐原本是最敞亮的性子,每迴就算什麽得不著也知道給自己開解,沒什麽過不去的,可是這一迴,卻成了這樣兒……」


    這時候嶽蘭亭帶出去的人,已經迴來了第一撥報信兒的,說公子帶著人將府周圍的都找了,沒發現,這便叫人迴來通報一聲,繼續朝更遠的地方去了。


    嶽如期聽得心如刀絞,起身拍著桌子吩咐管家,將家裏人全都散出去,就算整個京師掘地三尺也得把人給找迴來。


    嶽如期愛女心切,真覺剛買迴來的小子是個禍水,正想訓斥兩句,結果一錯眼之間,竟然不見了那小子的身影。


    嶽如期又一拍桌子:「眉煙,那小子呢?」


    眉煙嚇得噗通跪地下大哭:「他,他跑出去了!奴婢想,他一定是給嚇跑了……」


    .


    日暮昏鴉,九門上篩落,是通知城內外百姓,馬上就要關城門了。


    那響鑼篩得山響,震耳欲聾,蘭芽這才猛地迴過神來。


    她上下左右看了好半天,才意識到,自己竟然是出城了!


    隻不過不是自己走的,而是被人裝在一個大筐子裏。筐子左右搖晃,這個頻率步點……蘭芽一拍腦袋,應該是被馱在牲口上的!


    她連忙扒開柳條縫兒往外看。


    果然,隱約能從筐子下頭瞧見牲口的蹄子。看樣子是驢子。


    蘭芽下意識想喊,卻還是連忙一把捂住自己的嘴。


    既然被裝進筐子裏,筐子上頭還蓋著苫布,還架在驢子背上出了城……那麽泰半她是撞見人販子了。


    許是她呆呆愣愣走在街上,人販子便趁機下手。應該是用了些藥散,隻是覺著她本來就呆呆傻傻的,於是藥量用得不多,她才能這麽快清醒過來。


    此時此刻,不能喊。若是喊了,那非但未必跑得成,興許命還都沒了。


    她瞄著天色,隻盼著天快點黑下來。


    隻要天黑了,人販子總要睡覺。到時候她趁著人販子不備,就能跑。


    打定了主意,她就繼續窩在筐子裏睡覺,養精蓄銳。


    終於等到了天黑。


    今晚上沒月亮,卻有一天的星子。那就跟誰灑了一大把芝麻在天上似的,密密麻麻的看得人都直起雞皮疙瘩。


    人販子是三個男子,扮成商販的模樣。三人顯然不敢投宿客棧,於是就在路邊用幾根樹枝搭上塊油布,權當窩棚,準備這麽睡一晚。


    蘭芽忍著,忍著,終於聽見了他們打鼾的動靜,這才悄悄從筐子裏鑽出來。


    她雖然年紀小,可是卻膽大心細,算準了人販子,可惜……卻沒算準牲口。


    這也都是因為從小到大她跟人打交道的機會多,卻沒什麽跟牲口打交道的機會,於是不甚了解驢子的習性。


    驢子一覺著身上有人動,它也是出於自保的本.能,這便揚起了脖子,皺起了鼻子,準備仰天長號一場。


    驢叫的動靜,那可絕對不是天籟。倘若叫驢叫出來了,那蘭芽今晚一定完了。


    蘭芽此時也正一個腿在外,一個腿還在筐子裏的當兒,這麽懸在半空,是根本沒辦法去捂驢子的嘴了。


    況且……她也不敢捂啊。


    她看見驢子做好準備的模樣,隻覺自己的頭髮根兒都立起來了。心下暗暗叫道:完了,沒想到她嶽蘭芽一世英明,卻要死在一頭驢的叫喚下。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林子裏忽然響起低低嗡嗡的蚊蠅之聲。


    幾隻看不清究竟是什麽的蟲兒,直接就奔驢子的嘴沖了過來,直飛到驢子嘴裏。


    驢子極感不適,下意識便閉上了嘴。


    蘭芽一愣神的當兒,冷不丁身子一把被人給攬住,然後從筐子裏就給拎了出來。


    蘭芽嚇得剛想喊,耳邊卻是冷冷的警告:「想死就喊。」


    蘭芽便趕緊也跟那大叫驢一樣,死死閉住了嘴。


    迴頭,隻見沒有月光的清冷星輝之下,一個少年麵孔煞白,像個從地底下鑽出來的小鬼兒一般。


    蘭芽又想喊。


    這次不是嚇的,是高興的。


    可是那小鬼兒不給她機會,直接揚起手來照著她後頸便不留情地砍了下去。蘭芽吸不幹情不願地軟軟倒在了他懷裏。


    他迴眸冷冷盯了一眼窩棚裏睡成死豬的三人,忍了忍,才將懷裏的小人兒背到身後,然後轉身無聲奔進了夜色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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