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惜月見他好似全然不記得昨夜的情形,不由怫然站起,“就是說什麽無涯,北溟的,你難道全忘了?”

    夙淵啞口無言,坐在那兒兀自出神。顏惜月在洞內轉了一圈,望著洞口碎玉般的水花,忽而迴頭問:“你之前說,進來時看到什麽景象,這結界也會隨之變化?”

    “應該是,否則現在我們怎會進入了山穀幻境?”

    顏惜月眼睛一亮,“我想起來了,我曾在碎星卷軸中看到過!這種八荒鬥轉術由施法者布下符文形成結界,隻要有人闖入,結界中的景象便會隨之變幻,並不斷吸收被困者乃至法寶的靈力!”她又蹙眉冥思,“若是……若是隻憑借法術想要從內部攻破極為困難,必須找到關聯著施法者心神之處,那也是最易被攻破之處。”

    夙淵迅疾起身,“那就去找。”

    兩人掠出瀑布,沿著小徑重返竹林,一路走來一路探尋,但這結界似乎與天地相融,找不到任何破綻。

    夙淵背後的光劍越發黯淡,顏惜月心中暗暗著急,卻不能表現出來。忽而想起昨夜被困之前所見之境,連忙帶著夙淵奔向那山壁之下,“最初的結界符文就出現在山壁中,不如去試試。”

    四周依舊雜草叢生,水流橫陳,石壁上水痕斑斑,抬頭望去隻能望到錯雜的藤蔓。

    夙淵抬手按在山壁上,背後光劍不斷旋轉遊走,隨著速度漸漸加快,劍鳴清音亦越加震蕩。

    光華流轉之中,顏惜月右手持劍,左手屈指,凝神默念心訣。

    一聲龍嘯,夙淵背後金色蟠龍騰飛而出,猛然擺尾間口中寶珠紅光驟放,那原先黢黑的石壁中陡然浮現一幅畫境。綠樹成蔭,白牆繞院,隻是那景象如水波般上下起伏,顏惜月急道:“就是這裏!”

    蟠龍清嘯著闖入畫境,夙淵當即拉著她亦隨之而去。

    這幻境虛無縹緲,兩人走到小院門口仍覺身如輕葉,眼前雖有藍天白雲,綠樹碧草,卻是一片寂靜,見不到半點活物。顏惜月快走幾步推開院門,見簷下還懸著鈴鐺,四周卻空空蕩蕩,並未再見到昨夜的父女。

    “這是結界中的結界,也是幻境。”夙淵抬手,金色蟠龍在院子上方唿嘯盤旋,所到之處,無論屋舍樹木,竟都在瞬間支離破碎,飛散四方。

    顏惜月還在驚詫,已被他抓住手臂穿過破碎的小院。

    她迴頭望著那已成漫天碎屑的地方,待等再望向前方時,卻驚見前方已是爬滿

    藤蘿的山岩。

    “不會又被困在裏麵吧?”顏惜月緊張起來。夙淵卻搖頭,指尖金光隱隱,那跟隨著的蟠龍繞著山岩騰飛,長著青苔的山壁上竟現出一個缺口,隻是被道道鐵柵欄擋住了去路。

    顏惜月上前一步,正想持劍砍斷鐵柵欄,那洞內卻忽有黑影朝她撲來。

    她連忙揚劍後退,那黑影抓著鐵柵欄,啞著聲音急叫:“快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她萬沒想到這結界中的幻境裏還有其他人存在,此時一看,那人蓬頭垢麵,滿臉胡子,根本看不清容貌與年紀。

    夙淵抬臂擋在她身前,向那人冷聲道:“你是何人?”

    那人緊張不已,使勁晃著鐵柵欄叫喊:“我是南台村的,被妖物抓了關在這裏!你們是不是我爹請來救我的?!快將這鐵欄斬斷,不然妖物迴來就晚了!”

    “南台村?”顏惜月一怔,覺得此人聲音聽起來極為熟悉,可想起耿通曾說村中並無人失蹤,不由詫異,“你叫什麽名字?”

    “耿慶生!我爹就是族長耿通!”

    “什麽?”顏惜月震驚不已,上下打量著那人,“那我們之前在耿家見到的耿慶生,難道……”

    自稱耿慶生的男人倒抽一口冷氣,繼而咬牙切齒,“這妖怪竟到現在還待在我家中?!快把我放出去,我要與它拚命!”

    “就憑你,怎能與它拚命?”夙淵說著,伸手一拂,那手臂粗的鐵柵欄就此紛紛斷落。男子大喜過望,連聲道:“多謝多謝!等迴去後我爹定有重金……”

    還沒等他說完,整座山崖卻隆隆震響,無數碎石斷木連續砸下,好似這幻境即將破滅。那男子嚇得緊貼山壁不敢動彈,夙淵一卷衣袖,蟠龍穿雲而落,在山岩前昂首吐珠。

    “念咒。”他轉眸望向顏惜月。

    她當即站定身形,持劍疾誦。

    “八方威神,使我自然。靈寶符命,普告九天。乾羅答那,洞罡太玄。斬妖縛邪,度人萬千!”

    蟠龍遊舞,風起山裂。她劍尖靈光乍現,卻仍時隱時滅,夙淵忽而握住了她持劍的手。他周身環繞的金色流光迅速注入劍身,與白光匯聚成一,顏惜月奮力揮劍,“破境!”

    霹靂光起而複落,整座山嶺發出驚天動地的崩塌之聲,他們所在之處陡然四分五裂,盡化為盤旋飛轉的碎片。

    安靜的耿家大院內,瑞娘正給睡在床上的盼兒擦著汗,身後房

    門驟開,迴首間耿慶生迅疾閃來。

    他臉色蒼白,一把抓住瑞娘的手臂,低聲道:“瑞娘,快隨我離開這裏。”

    “出什麽事了?!”她驚愕站起,“你的臉色怎麽這樣差?”

    “結界已破,那兩人果然法力高強,再不走就來不及了!”他急切說著,俯身便將熟睡的盼兒抱起,拉著瑞娘就往外走。盼兒被突然驚醒,嚇得大哭起來。瑞娘急道:“她昨夜淋濕了,今早就發了燒……”

    “顧不得這些了!”耿慶生欲施法術,卻見窗外金光大作,風雷過處已有人掠進窗戶,持劍迫來。

    瑞娘驚慌失措,耿慶生一把將她護在身後,手邊塵沙飛卷,頃刻間幻化為一柄暗紅長刀。

    “你這妖物變化成耿慶生模樣,還敢迴到這裏?!”顏惜月以劍直指,厲聲喝問。

    耿慶生緊握著瑞娘不斷發抖的手,冷笑一聲:“此事與你們無關,何必步步緊逼?!”

    “霸占人|妻,為非作歹,怎會與我無關?!”說話間,顏惜月已抬手出劍,寒光分顫,直取其眉心而去。耿慶生麵若寒霜,手中長刀勢如雷電,起落間數番格擋,已將顏惜月進攻一一化解。

    耿慶生厲喝一聲,長刀急旋而出,顏惜月劍劃半圓護住身前。不料那長刀撞在劍上後忽化為無數黃塵,席卷起狂風撲麵,顏惜月被迷住了視線,耿慶生趁此機會化作一道灰影,挾著瑞娘與盼兒衝出房屋。

    衝出迷障的顏惜月返身掠至院中,但見碧空中金影遊動,蟠龍已朝著他逃離的方向倏忽追去。而在那龍背之上,一身黑衣的夙淵正負手站立,任颯颯秋風揚起衣裾。

    望著他乘龍遠去的身影,她心底有所觸動,隨即又掠出急追。

    灰影挾著瑞娘與盼兒急逃數裏,眼看又迴到伏山嶺上空。後方的夙淵已乘著蟠龍追趕而上。龍身騰起,嘯鳴間疾風橫掃,利爪猛然落下,那灰影被龍身環繞纏卷,頓時如流星般朝著下方斜斜墜去。

    落地瞬間,抱著盼兒的瑞娘驚唿出聲,灰影迅疾化為耿慶生模樣,緊緊護著她娘倆翻身滾落草叢。

    盼兒哭得聲音嘶啞,他手指一按其眉間,令她轉瞬昏睡,隨即拽著瑞娘飛奔向後山深林。古樹在兩側急速後退,瑞娘倉皇間抬頭,上空金龍盤旋,正緊追不舍。

    “現在怎麽辦?!”她噙著眼淚急問。

    他緊盯著前方,沉聲道:“我送你們去安全的地方,你不必擔心。”

    “他們不會傷我,要抓的是你……”瑞娘喘息著看他臉龐,“要不你自己先逃吧,帶著我們你根本走不了!等他們走了,你再迴來……”

    他卻不理,隻帶著她一味往前。躍過山溪,掠過溝壑,上空的蟠龍始終緊追卻未攻擊,似是顧忌著他身邊的瑞娘與盼兒。

    山風猛烈,他帶著瑞娘逃至更為高峻陡峭的後山。鬆濤陣陣,山石嶙峋,前方有一幽深山洞,他將抱著盼兒的瑞娘推了進去,隨即閃身而入,一揮袍袖,流光屏障頓時將洞口封鎖。

    “去了別處,記得要隱姓埋名,不要讓人知曉你與盼兒的身份。”他眉宇間含著隱隱憂慮,閉上眼睛默念心訣。

    無數暗紅符文自瑞娘裙邊的石頭間幽幽浮起,就像撲閃的蝴蝶般環繞四周。

    “宗峻!我不能讓你獨自留下!”瑞娘想要衝出,卻被紅光困在其間,頓時淚落如雨,“他們會殺了你!”

    他的眉間微微蹙起,卻仍緊閉雙目施行法術。瑞娘急得大哭,眼看紅光越來越盛,就要將她與盼兒送往他處,突然間山峰震動,土石崩裂。那紅光驟然消減,瑞娘與盼兒跌倒在地。

    “在這躲著!”他一驚,奮而抬掌,暗紅長刀倏忽在手,揚身便出了山洞。

    洞外蟠龍怒飛,後山已是林倒石碎,眾多野獸飛鳥倉皇逃竄。他振刀怒視著站在蟠龍背上的夙淵,“瑞娘與盼兒俱是無辜,你不能傷害她們!”

    夙淵居高臨下,語聲冷淡:“你就是山君?當初被你逃走,今日可再不會放過。剛才要不是你用她們來要挾,我早在半路就已將你擒下。”

    “要挾?”他冷笑,“早知如此,就該在你們被困結界時痛下狠手,以絕後患!”

    “那倒要看你有沒有這本事了!”夙淵說罷,抬手間光劍陡長,震出無數金芒,朝著男子穿射而去。男子飛身縱起袍袖震蕩,長刀嘯起狂風,激浪般連連撲卷。

    夙淵自上岸來倒是未遇到過這般狠辣的對手,兩人在鬆林上方招招連環。他雖是乘龍作戰占盡優勢,卻嫌不能近身交戰,索性揚臂扣掌,身下金色蟠龍長吼一聲,轉瞬化為又一把光劍,唿嘯著刺向正迎身進攻的山君。

    暗紅長刀綻放萬千血花,撲天濺地的血珠匯聚如線,裹挾著追擊而來的光劍,如蠶繭般將其緊緊圍困。

    山君趁勢雙手緊握長刀,朝夙淵頭頂猛地斬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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