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期考試三七班考得糟透了——實際上不止他們這一班,幾乎所有的普通班都差。覃眼鏡經常訓他們——班上總成績的第一名還不及實驗班的二三十名。每當說到他們的成績,其他老師倒是不怎麽在乎,唯有覃眼鏡簡直是痛心疾首。

    半期過了沒幾天,班上轉來了一個外地的新同學。

    今天這節課是班主任“覃眼鏡”的——班上的學生幾乎都在私底下這麽稱唿他,誰叫他戴著一副那麽厚的眼鏡呢。再說了,這還叫運用了借代的修辭手法呢。

    鈴響了過後,沒有幾分鍾教室裏是靜不下來的,今天也不例外。覃立濤都走到教室門口了,班上還是那麽鬧嚷嚷的,雖然他們的覃眼鏡為此不知發過幾萬次的火了,但是情況依舊不見好轉。不過今天不同的是,覃眼鏡不像往常那樣唬著臉站在教室門口用眼睛盯著大家,而是麵帶微笑地走上講台,奇怪,後麵還跟著一個女同學,教室裏立刻安靜了下來。這是誰呀?大家都在猜測,連軟體動物杜宇峰也直起了腰探著頭,審視著這個陌生的外來者——哇,“黑頭發,中國貨”,杜宇峰不禁想起一句廣告詞來,的確,這女同學給人的第一印象就是有一頭又黑又長的秀發——在這年月,這麽長這麽黑的頭發可不多見,幾乎瀕臨滅絕!為什麽呢?你想,一部分被“腰斬”了,一部分又被環境“汙染”成黃色或紅色了,還有一部分營養不良,剩下的才是那瀕臨滅絕的秀麗長發。

    “同學們,今天我給大家介紹一位從外地轉來的新同學。你給大家作一個自我介紹,好嗎?大家歡迎。”覃眼鏡帶頭鼓起掌來。下麵掌聲七零八落地響了幾下。

    這位新同學雖不靦腆,但也說不上大方,她那雙大眼睛隻偶爾看一眼下麵的同學,仿佛眼睛裏寫滿了哀愁。

    “大家好,我叫劉玉蓮,是剛從湖北轉來的,今後請大家多多關照。”說完還像日本人似的,淺淺地鞠了一躬。

    “好,以後劉玉蓮同學就是我們初三?七班的一員了。劉玉蓮同學,你就坐,就坐——”覃立濤環視了教室一眼。真是天上掉下個林妹妹。

    “坐我這兒吧,坐我這兒!”杜宇峰心裏多麽希望覃眼鏡能讓她坐在自己的旁邊。

    “就先坐後麵那個空座位吧。”覃立濤指了指杜宇峰旁邊的那個空座位。於是劉玉蓮提著紙袋向杜宇峰旁邊的空座走來。

    “能看見黑板嗎?”待劉玉蓮坐好後,覃老師擔心她在後麵被擋住了。

    “能看見。”這劉玉蓮個兒不高不矮,真可謂是增一分則高減一分則矮!坐在後排也不會被人擋住。介紹完新同學,就開始上課了。看上去杜宇峰這一節課比哪一節課都認真,身子坐得雖不能說筆直,但總比平日裏趴在桌子上要端正得多,至於講的什麽課,杜宇峰則全然不知——別擔心,覃眼鏡是不會抽他起來迴答問題的,因為他知道抽他迴答問題就等於讓他自己生氣,有哪個老師會和自己過不去呢?隻有這個覃眼鏡剛來的時候抽他迴答過幾次,但杜宇峰不是不知所問就是不著邊際地亂答一通,後來也就算了。沒聽課,那杜宇峰在幹什麽呢?哦,原來他在欣賞旁邊這位“林妹妹”,那一頭烏黑亮麗的秀發被一枚蝴蝶形的綴著水晶的晶亮發夾攏在頭頂,黑的發,白的衣……

    仙女!真有仙女下凡的感覺!

    自從那個名叫劉玉蓮的女生轉到班上來而且成了杜宇峰的同桌之後,杜宇峰比以前“守紀律”多了,這或許是異性相吸的緣故吧。以前杜宇峰上課總像軟體動物一樣趴在桌子上。現在不一樣了,上課坐得直直的,衣服也比以前穿得整潔了。兄弟們也因此都笑他是在“雞腳神戴眼鏡——假裝正神”。杜宇峰呢也不反對,因為他心裏也不清楚,反正不知怎的,從劉玉蓮轉到班上來他看到她第一眼起就覺得自己有些喜歡她,就覺得她比學校裏的哪一個女生都要漂亮。

    劉玉蓮剛轉到班上來,也沒有朋友,下了課也不出去玩,隻是坐在座位上看小說或者發呆。杜宇峰呢,也不出去活動筋骨了,斜坐在位置上望著看書的劉玉蓮,總找機會和她搭訕。

    “你喜歡看小說?”明知故問。

    “嗯。”

    “是武俠小說還是言情小說?”杜宇峰明明看見是一本言情小說卻裝作不知故意多此一問。“我也有點喜歡看小說,不管怎麽說小說總比課本好看,而且又不考試,也沒人來出題檢查你是否真看懂了。”

    “這倒是真的。”劉玉蓮扭過頭來一笑。杜宇峰覺得這甜甜的一笑像自己小學五年級時第一次抽煙——險些把自己嗆暈了。

    “你喜歡看誰的?”

    “書看了不少,最喜歡的還是瓊瑤的。”

    “我比較喜歡看武俠小說,言情小說也看過幾本,像瓊瑤的,席……席慕容的。”

    “席娟。席慕容是詩人,不寫小說。”

    “對對,席娟,你知識麵真廣。”杜宇峰趁機獻殷情。“我記得最深的是看了一本《海鷗飛處彩雲飛》的小說。”

    “《海鷗飛處彩雲飛》?我也看過。”劉玉蓮沒想到竟遇到知音了。

    這樣一來二去,劉玉蓮和杜宇峰也就有了些共同語言,杜宇峰呢也成了劉玉蓮在新的班級中的第一個朋友。

    得知劉玉蓮最喜歡看瓊瑤的小說,當天中午杜宇峰就溜了出去,興衝衝地抱迴來好幾本小說。

    “劉玉蓮,你不是愛看瓊瑤的小說嗎?我這裏有幾本。”杜宇峰從書箱內拿出中午租的小說。

    “哇,這麽多呀!《月滿西樓》《一簾幽夢》《心有千千結》《煙鎖重樓》《望夫崖》”劉玉蓮翻看著一本本小說。“瓊瑤的小說我看了四十來部,這三本我看過了,隻有《一簾幽夢》和《望夫崖》這兩本沒看過。你怎麽一下子租這麽多呀?”

    “沒關係的,我在我表哥那兒拿的,他開了個書店,既賣書又租書,反正我又不拿租金,什麽時候看完了就什麽時候去還。”

    “你表哥?他在什麽地方開書店?”

    “就在……就在……那個什麽地方?怎麽一時想不起來了?”杜宇峰拍了拍腦袋,“哦,就在塔山路那邊。”

    “塔山路?我就在那邊住,那邊隻有一個書店。”

    “對對對。”杜宇峰沒想到隨便這麽一編竟編到她家門口去了,幸好那邊還有一家書店,否則謊言就要被戳穿了。

    “既然這樣,那這兩本我借去看,我盡快看,估計要明天早晨才能還給你。”

    “明天早晨?”

    “怎麽?慢了?”

    “不是,我是說你看得也太快了。你慢慢看,不著急。”

    自從劉玉蓮轉到班上來後,杜宇峰覺得時間過得很快,轉眼間又到周末了。杜宇峰想請劉玉蓮出去吃飯,可又怕她不答應。

    “你今天晚上有空嗎?我想請你出去吃飯……”杜宇峰學著小說或是電視裏的台詞。

    “吃飯?”劉玉蓮有些詫異,真不知她是驚是喜。

    “也就是出去玩玩兒,比如吃小吃什麽的……”杜宇峰“惶恐”地辯解著——這是他第一次請女孩子出去吃飯。

    與其說女人是水做的,不如說“女人是饞貓變的”,因為天下的女人一聽說有東西吃,都會很高興的。

    “好哇,不過今天晚上不行,我媽媽他們要出去吃飯,家裏沒人,我要迴去看屋。嗯,明天也許有空。”劉玉蓮有些遲疑。

    “那就今天晚上吧,反正你家裏又沒人,像我一樣沒人管,自由自在,挺舒服的。中心廣場旁邊有一家‘自由火鍋’店,門前的燒烤小吃攤很多,味道也很好,那就今天下午六點鍾見。就這樣,說好了!”

    劉玉蓮根本插不上嘴,就這樣她在遲疑中默許了。

    杜宇峰和劉玉蓮還有那幫兄弟夥來到廣場旁邊的“自由火鍋”時已快六點了。天還沒黑,可一些店鋪已經亮燈了,“自由火鍋”那四個閃爍的霓虹燈大字在眾多的廣告牌中顯得十分醒目。他們進店選了一張臨窗的桌子坐下,服務員上了火鍋和碗筷。這“自由火鍋”實際上是一家自助餐性質的火鍋店,你可以端著盤子在裏麵自由地挑選一些菜,當然是比較便宜的,也可以帶上菜到裏邊去加工處理,店裏還開展“過生日”等其他許多輔助服務,總之讓客人在裏邊覺得非常自由,態度也挺好的,所以生意十分興隆。小平頭賊精,吆喝著其他人去挑菜,隻剩下杜宇峰和劉玉蓮坐在桌邊。

    冬天的天氣變得很短,不到六點鍾,天就快黑了,這時天竟然淅瀝瀝地下起小雨來,街道淋得濕漉漉的,像是抹了一層亮油一樣。

    劉玉蓮比較內向,坐在那裏望著窗外,不說話。

    “上次那幾本瓊瑤的小說好看嗎?”杜宇峰打破了僵局。

    “好看。謝謝你。”劉玉蓮把視線從窗外的雨中收了迴來,對著杜宇峰嫣然一笑,這笑對花季的少年來說尤如醉人的醇酒,簡直讓人有些頭暈。白的衣,黑的發,甜美的笑,的確這一切都讓人著迷。

    “謝什麽。我以前也挺喜歡看小說的,不過現在不怎麽感興趣了。現在流行的是上網、玩電腦遊戲。”

    “電腦我不怎麽會玩兒,隻是學校上計算機課的時候玩過。”

    “沒關係,我教你!改天我帶你到網吧去玩玩兒——要不,等會我們就去……”

    正說著,小平頭他們選菜也陸續迴來了。大嘴地吃菜,大口地吸煙,令人捧腹的大笑,好一個自由的世界!

    笑聲 笑話 歡聲笑語

    煙霧 水汽 烏煙瘴氣

    “大哥,今天是個好日子,真高興,我們是不是喝兩口?”小平頭左手夾著煙問杜宇峰。

    “這不好吧,我們還是學生。”劉玉蓮勸道。

    “這有什麽不好的?我爸爸常說‘男人不喝酒,白在世上走’,他就經常喝。”小平頭引用他爸的至理名言辯解。

    “就是,你看古龍、金庸的武俠小說裏哪個英雄俠士不喝酒?人家那可是抱著壇子豪飲呢。”卷毛開口就是武俠小說,閉口就是英雄俠士。

    “好了,別爭了,要喝就喝吧。”老大發話了。

    “是!”小平頭領命而去。他左手夾著煙,站起來右手理了理夾克衫,向服務台走去。

    “小姐,請來一瓶酒。”小平頭猛吸了一口煙,板著臉,故作成熟地說。他不想讓人看出他隻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學生,就像美國小說《麥田裏的守望者》中的霍爾頓那樣——霍爾頓也是這樣去買酒的。“你要哪一種?我們這裏有劍南春,瀘州老窖……”服務員不但沒有為難他,反而向他推薦。

    “隨便。”小平頭比較鎮定,再說了服務台裏的那個服務員也比他大不了兩歲。

    “那就喝這種——詩仙太白酒,價錢也不貴,保你喝了像李白一樣才思敏捷。”

    小平頭拿了酒迴到座位上,拆了包裝,給大家倒上。劉玉蓮拿了瓶飲料。

    “多虧了老大才有我們的酒喝,來我們敬老大一杯。”

    “對,敬一杯!”卷毛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本想顯示他英雄俠士的豪爽,沒想到喝得太猛,嗆得直咳嗽。

    一瓶酒就這麽一來二去,不一會兒就去了大半瓶。

    “老大,我們一個班讀了快三年了,跟你挺快活的。以後畢業了,可能就沒這個機會了。我爸說我成績差,不是讀書的料,等初中畢業了就不讀了,到我小舅的工地上打小工——我還巴不得啦,那多自由,比這讀書自由多了!我也不知道成績怎麽就上不去,那英語我看著就煩,你說我們中國人學那玩意兒幹什麽?還有那數學,什麽定律呀,函數呀,聽了就頭痛!你看我小舅小學畢業,人家照樣包工程,發工資算錢,計算器一摁就搞掂。他沒用這些破定律、爛函數?哪像我們鑽牛角尖,做點題繞來繞去的,學了屁用沒有……”這詩仙太白喝了真是讓人才思敏捷文思泉湧,小平頭在那兒嘮叨了半天,“老大,你呢,畢業了怎麽辦?”

    “怎麽辦?讀書唄。去年我爸迴來過年時說等我畢業了,就‘移民’。”

    “移民?”大家很是驚訝,“到美國呀?”

    “什麽美國英國,他說把我的戶口掛到他的一個朋友家裏,到那裏去念高中,等將來高考時,那裏的錄取線要比我們這兒低一百多分!我也不清楚,管他的,他說怎麽辦就就怎麽辦吧,隻要寄錢給我就行,不過憑我這水平,移到哪兒也考不上——我老爸當年讀書就笨,再加上一年到頭忙他的生意,所以他也不怎麽過問我的成績,這倒好,挺自由的。”杜宇峰洋洋自得。“玉蓮,你呢?你為什麽轉到我們這兒來?以前在哪兒讀書?”

    “我……”劉玉蓮欲言又止,“我以前在湖北武漢那邊讀書,這次隨我媽遷到這邊來……”往事重提,勾起她無限的痛——她的傷痛從她呱呱墜地那一天就開始了。她父親希望能生一個兒子,結果生的是個女兒,非常失望,經常罵她母親肚子不爭氣。加上她父親原本就好打牌,這下生了個女兒,失望透頂,經常不迴家,在賭桌上賭個幾天幾夜是經常的事,輸了,迴家就找她母親出氣,又打又罵,她母親挨了打就在她身上出氣……婆婆又說她父母兩個八字不合,加上算命的又說離了婚再結一次婚就會生個孫子了,就這樣熬了幾年,後來她母親實在受不了提出離婚,她父親提出孩子由母親撫養,這樣才達成了離婚協議。她母親那時還不到三十歲,嫁到這邊來,又生了一個弟弟。而劉玉蓮呢,一直跟著她外婆在武漢那邊讀書,今年外婆去世了,她母親才不得不把她接到這邊來。可以說長到十多歲,她從未得到過真正的愛,如果說有,那就是老外婆對她那那微薄的憐愛,因此她性格也比較內向。她太渴望別人的關心和愛護了,為此她常常希望在小說裏能找到一位疼愛嗬護她的白馬王子!

    往事一頁頁在腦海裏翻過,劉玉蓮一句話說了半截後愣在那裏一言不發。大家見她不願說,也不追問。

    吃喝玩了兩個多鍾頭,時間已是快九點了。

    “對不起,我必須要迴去了,晚了要挨罵的。”劉玉蓮站起來要走。

    “再玩會嘛,才八點多鍾。”杜宇峰和大家挽留道。

    “不行的,我媽和叔叔他們幾個去吃生日酒了,原本叫我看家的,結果又到這兒來玩了這麽久,再晚迴去要挨罵了。”

    “他們對你很兇?”杜宇峰有些氣憤。

    劉玉蓮不作聲,拉開了椅子往外走。

    剛一出來,感到外麵冷颼颼的。冬天天冷,外邊的行人本來就少,加上又下了雨,街上的人就更少了。淋濕了的街道像一條明亮的玻璃帶子,五顏六色的燈光把這條玻璃帶子映得色彩斑斕,這也許就是一條人生要走的五彩的路——有紅、有綠、有苦、有甜……

    杜宇峰給劉玉蓮攔了一輛的士,劉玉蓮再三推脫還是拗不過,她感到從來沒人這麽關心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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