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間餐廳,第二次來。

    為他們上菜的服務生竟還記得倪薔,年輕的男孩麵容溫善地看著她,“倪小姐,需要開酒麽?”

    倪薔迴頭望了眼洗手間的方向,白維奇從那邊走出來,手裏拿著帕,步伐堅定,雙腿筆直修長。

    倪薔微微一笑:“問白總吧。”

    白維奇到跟前,將餐巾展開,擱在腿上,抬頭說:“開上次的白葡萄酒。”

    等到服務生走後,兩人相對而坐,有些尷尬,大概隻是倪薔感到尷尬而已。

    白維奇總是那幅淡漠的表情,還有那令人琢磨不透的脾氣,這讓倪薔一人無措,她想著皮包裏的辭呈,不知該如何開口。

    白維奇慢悠悠地給她添水,末了道:“吃吧。”

    倪薔謹慎地點頭。

    吃飯間,倪薔聽他說:“酒店這兩天業務量在走下坡路,你有什麽心得?”

    倪薔一頓,忙說:“最近入冬,是淡季,度過十一月份,十二月接近年底就會好轉,和往年相比,其實不算低落,白總不用擔心,今天會上客房經理也說了對策,會有好轉。”

    白維奇點點頭,說道:“其實我是想說,酒店現在的狀況,如果,你想走,我是不太願意放你走的。”

    倪薔的手停在盤子上,她垂下頭:“白總聽到什麽了……”

    白維奇吃著東西,神色如常道:“聽了一些,也猜到一些。”

    倪薔的手在包裏摸索,白維奇攔住她:“先吃飯。”

    吃飯。倪薔現在可真的沒什麽心情吃飯。

    在酒店工作六年,說沒有留戀是假的,千島酒店一直事她所熟悉的工作,同時還有那些陪在她身邊的同事。年輕時,她也曾畏懼職場,恐遇責難難以自處,後來她明白,這個世界上,溫柔善良的人還是比較多的,最起碼她所遇到的人當中,並沒有大惡之人。

    但既然決定已下,她就要逼自己去做。

    心想,拋卻一些,才能得到一些。

    倪薔坐正了,重新拿起刀叉。

    鱈魚肉汁鮮滑,入口即化,是一道美味的菜,她吃得有些心不在焉。

    白維奇說:“在香港的時候我就說過,你要假期,我可以給你,但是辭職,過了。”

    隻“過了”倆字,就已經表露了他的意見。

    倪薔對他做了個為難的表情,徐徐說

    :“其實我跟酒店簽約的時間就快到了,明年年初應該就差不多了。五個月前,白總您剛剛上任時,我還擔心過自己到底還能不能和酒店續約,現在想想,那是不是一個先兆呢?白總,古華和奇軒都是可塑之才,白總是明白人,應該不會浪費他們的能力。”

    白維奇蹙眉,臉色沉下來。

    倪薔看他這樣反而放心下來。

    過了一會兒,白維奇問她:“那你打算去哪?”

    倪薔道:“去哪,還在計劃中吧。不過那次遊艇上,白總真的提醒我了,如果不是你說,我真的都忘了自己曾經還有那麽美好的夢想,所以現在,我想我該出去走走了。”

    白維奇看著她,頭頂的琉璃燈,柔光照下來,他細密的睫毛在眼瞼處投出一片陰影,陰影內,如幽深的漩渦。

    倪薔心頭一頓,驀然移開和他接觸的目光。

    白維奇幽幽說:“原來是我給了你離開的理由。好,既然這樣,說別的也沒用了。”他低著頭,手指在桌子上點了點,又說,“但是,我不會接受你的辭呈,給你個長假吧,什麽時候要?年後?還是年前?要多長時間?”

    倪薔先應說:“年後。”然後道,“白總,我如果離開酒店,應該就不會迴去了。”

    白維奇說:“也說不準。”

    他把桌子中間的蟹殼夾給倪薔,問她:“知道螃蟹為什麽橫著走麽?”

    倪薔愣了愣,試探道:“因為它有八隻腳?”

    白維奇抿唇一笑:“這是一個原因。螃蟹是用地磁場來辨別方向的,這裏,內耳有定向的小磁場,很早以前,地磁場發生過倒轉,所以造成很多生物滅絕,螃蟹的磁場也失去了原來的定位作用,它為了在逆境中生存下來,幹脆選擇不前進,也不後退,而是用橫著走的方法。以不變應萬變,所以它們存活了下來。”

    倪薔靜靜地聽著,受益了。

    白維奇又道:“這跟人生存的道理一樣,你要走,遊曆山水也好,浪跡天涯也罷,終究要麵對生存問題。我是給你留條後路,也是在讚賞你之前的處事態度和做事方式。”

    倪薔低頭一笑,點點頭,不禁道:“謝謝你,白總。”

    白維奇鼻息間發出一聲輕笑,帶了幾分無奈說:“吃飯吧。”

    晚飯後,天空已被墨色侵染,街角的霓虹燈相映成輝。

    天氣也越來越冷,冷空氣早在堰州上空,蓄勢待發

    。

    倪薔和白維奇從餐廳出來,白維奇和倪薔喝了酒,白維奇叫了代駕。

    兩人等在門口,倪薔攏著單薄的大衣,從餐廳內帶出的暖氣在頃刻間被空氣中的寒冷吹散。

    她忍不住剁了兩下腳。

    站在她身旁的白維奇看到她這樣,身形有些僵硬。

    他離她隻有一步之距。

    白維奇覺得,他似乎應該做點什麽。

    倪薔跺著腳,心想,天果然還是要冷了,風刮在臉上,有些刺痛,過往行人已有不少為上圍巾,把自己裹得和旁人充滿距離。

    隻有她還沒反應過來天氣的變化,今天少穿了些衣服,就被凍得手腳發涼。

    她想到小區樓下貼的供暖通知,似乎真的……冬天已至……

    正在她想著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的時候,倪薔並沒有注意到,白維奇轉過身,麵向她,伸手,捉住了她的手腕。

    倪薔一驚,腳下步子亂了亂,身子倒進一個寬闊而溫暖的懷抱中。

    這種感覺,好像有一條電流,從她的頭頂竄到腳底,身體開始不受控製,酥酥麻麻得感覺正在蔓延——

    她抬頭,瞪著眼睛看白維奇。

    他力道並不大,也並沒有將她抱的很緊。

    兩個人就像麵對麵站著,隔著她的薄大衣,和他的西裝外套。

    卻又好像離得很近,近到能感受到彼此的唿吸頻率。

    “忍一忍。”白維奇沉聲道。

    倪薔:“……”

    白維奇麵上沒有任何表情,嚴肅而冷峻,他的身體卻熱烈而充滿激情。

    倪薔能從他的手掌中感受到他身體的溫度。

    接著,白維奇順著她的手腕捉住她的手,帶到自己的口袋中……

    倪薔迴神,從酸麻中掙脫出來,臉頰熱燙,在他溫熱的口袋中,感受到了奢求的暖意,然而這樣的溫暖卻讓她不安起來。

    她看著他:“白總……不用了……”

    想要掙脫,他卻並沒有放手,隻是一動不動地望住她。

    寒風吹過,撩起倪薔散落的黑發,白維奇高大的身軀足以擋下她的身影,兩個人相對而立,成了城市一角的畫報。

    這時,不知道是誰驚唿了一聲:“下雪啦!”

    倪薔熱燙地臉頰,感受一粒冰涼,她抬頭,白維奇

    也跟著抬頭。

    天空絮絮落下白色的星點,仿如夜色的精靈……

    倪薔眨了眨眼睛,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不一會兒消融,眼角冰涼。

    這一場雪,像來不及收場的人間劇場的落幕,紛紛揚揚,徐徐而落。喧囂的城市在這一刻,突然變得寂靜。

    又或者,是人的心變得寂靜了……

    代駕匆匆趕來時,黑色厚重的外套上沾染了潮濕,問白維奇:“先生,請問是您叫的代價麽?”

    白維奇看了眼倪薔,倪薔心裏一沉,急忙後退一步,脫離他的口袋,手指迴到寒冷中,她卻沒有再感受到一絲冰涼,直到後來坐上車,她都一直覺得,身體暖烘烘的,臉頰,熱騰騰的。

    她不知道白維奇現在是什麽感受,她能看到的還是他如常的神色,淡漠疏離的眼神和一板一眼的舉止,但他身上所傳達出來的心意,她真的感受到了。

    感受到之後,是慌亂,是掙紮,更是惶恐和抗拒……

    “我不該靠近他。”

    她在心裏這樣對自己說。

    車上,倪薔始終沒有開口說話,白維奇也話少,隻有那開車的司機,一邊發動車子一邊說:“還沒怎麽感覺冷呢,這就下雪了,瞧這路上,一會兒就白了,好啊,下雪好啊……”

    風雪越來越大,窗前騰起一層霧,將窗外的世界隔絕得異常不真實。

    倪薔交握著雙手,手心裏滿是汗。

    終於到了小區內,車停在樓下,倪薔才對白維奇開口說:“白總,我先走了,雪大,路上小心。”

    白維奇凝著她,暗啞著聲音說:“倪薔……明天見。”

    倪薔迴避了他突然變得灼灼的目光,低頭,關上車門。

    寒風襲過,她走進樓,躲在電梯旁的牆壁後麵,聽到外麵,車子發動的聲音,胸腔裏沉悶的氣息緩緩流瀉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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