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忌聽到這句話時,悚然一驚。


    或許,曆史又在重演了。


    盡管種花家的事情,是確有其事,是被曆史驗證過的,但放在當下去說,卻也僅僅是個故事而已,遠不如武王伐紂具有說服力。


    無忌心知,大概自己是無法說服魏圉了。但另一個困擾他的問題是,太子與孟嚐君之間,難道真的是零和博弈嗎?


    這個問題,在後來的很長一段時間裏,無忌都沒有找到答案。


    無忌唯一能夠確定的事情就是,他已經被孤立了。


    從逢澤迴到大梁後,太子、魏齊也明顯地疏遠他了。


    與孟嚐君為敵,本不是最糟糕的事。


    因政見不同,被太子冷遇,也沒什麽關係。


    但是因韓、魏聯姻一事,無忌冒犯了魏王,這是最讓人頭疼的。若是沒有魏王的支持,無忌就如同大河之上的一葉扁舟,有隨時傾覆的可能。


    從表麵上看,無忌以戰功封為信陵君,成為大梁城最顯赫的新貴,一時間風頭無兩,似乎到了人生的巔峰。


    但四處交惡、兩麵不沾的他,卻在無意間把一手好牌打得稀爛,實則是已經到了四麵楚歌的境地。


    敢問路在何方?


    為此,無忌找來了須賈和範雎,在信陵君府的一處密室,展開了話題。


    須賈沉默良久,盯著無忌鬱鬱的臉色看了又看,終於囁嚅道:


    “在下之見……公子還是尚韓公主罷。此乃王上的決策,公子一再抗拒,隻怕會王上所不喜。”


    對此,魏無忌隻能搖頭。


    “父王是我在大梁的根基,這一點我當然也明白。可是,我若能接受,早就接受了,不會再來問你們。此法不可行。”


    一旁的範雎卻問:


    “公子果真不尚韓公主?”


    “果真。”


    “公子果真不欲奪嫡?”


    “果真。”


    “公子果真不欲與太子同黨,攻伐孟嚐君?”


    “果真。”


    “既如此,某有上、中、下三策,但憑主上抉擇”


    “願聞上策?”


    “如今太子權勢穩固,有宗室的支持,再加上他剛剛率領大軍攻略淮北之地,威望甚高,此誠難以與爭鋒。孟嚐君素有人望,海內知名,又兼有三千門客,其人雖已至暮年,行將就木,但尚有餘威,未可輕易撼動。公子不欲與二者相爭,是智也。範雎以為,當效孟嚐君、平原君故法,廣開言路,招攬門客,一來可以網羅人才,二來也可為公子營造聲勢、控製大梁乃至魏國的輿論。待公子聲勢已成,羽翼漸豐,便可煽動孟嚐君與太子的鬥爭,而後坐收漁翁之利,是為上策。”


    無忌想了又想,還是搖了搖頭道:


    “這不就是孟嚐君、平原君的路子嗎。孟嚐君養了那麽多人,真正有用的才有幾個?且不說這麽做能不能招攬到人才,有孟嚐君還趴在大梁,我就算開門延客,又會有多少人來投靠?此法或非上策,中策如何?”


    “公子的封君既為實封,便有經營封地、蓄養私兵之大權。公子大可前往信陵,以自家封地為苗圃,改弦更張、錯法務民,將公子所構思的革新大計先行實施,慢慢摸索出一條最適合魏國的變法之道。再加上公子在經商上的頭腦,好好利用白氏的人脈和商路,取商賈之餘財,打造一支精兵。如此一來,進可以入主大梁,斡旋於廟堂之上,退可以自守信陵,宛然一國。此為中策。”


    “下策又如何?”


    “兩年前,公子的姐姐,魏國的三公主嫁到趙國,做了平原君的妻子。現在平原君在趙國如日中天,可以為倚靠。公子若是為趙、魏之盟約,自請為人質,前往邯鄲、東武城,托庇於平原君府中,為逍遙客,亦能縱情山水,無憂無慮。此為下策。”


    聽完範雎的上中下三策,無忌想了又想,將上策和中策反複權衡,才終於做出決定:


    “上策太過行險,很難笑到最後,下策又太偏安一隅,難有發展,還是采用中策,去信陵吧。”


    範雎提到,無忌可以把信陵作為試驗田,探索變法革新的路子。


    這一點,無忌非常讚同。


    魏國雖然很早就有過李悝變法、“盡地力之教”,但當時做的不是很徹底,遠不如後來的商鞅變法那樣深刻。


    這並不是說,無忌要效法商鞅,在魏國推行耕戰的基本國策,因為秦、魏兩國畢竟國情不同,最適合秦國的,未必就適合魏國。但通過試驗和摸索,找出一條適合魏國的變法之路,總歸是沒錯的,這比陷入大梁城內政治鬥爭的漩渦要有意義得多。


    一旦有了決策,無忌很快就展開行動。


    他先是分別向太子和王宮中的衛薑通氣,隱約透露出要前往封地的意思。待此事慢慢傳到魏王的耳朵裏後,無忌找了個機會進宮,向魏王奏明此事。


    對此,魏王不置可否。但在聽到無忌打算效法管仲,在領內推行革新之後,魏王來了興趣,終於答應讓無忌離開大梁。


    因為信陵地處濉水之畔,地近楚國,有戰亂之虞,所以無忌又申請了一萬軍隊的指揮權,並透露出打算將那一萬人重新練成魏武卒的想法。


    當然,無忌也沒忘記驃騎營。


    驃騎營經曆陶邑之戰後,死傷枕藉,仍然在籍者已經不足一半,但這剩下的三百多人,卻都是大戰之後錘煉出的精英了。


    這一次,無忌成功地拿到了擴編驃騎營的配額,驃騎營將從先前的八百人擴編到三千人。


    ——自己領地內的治權和統共一萬三千人的指揮權。


    這是無忌前往信陵之前,能夠從魏王這裏爭取到的最大權力了。


    另一方麵,無忌也多次會同白馥美,借著白氏的力量,提前往信陵布局商業。


    時間過得很快,眼見著就要到九月了。


    秋風漸冷,天氣一日寒過一日,無忌原定於十月初一出發南下,到此時隻剩下三天時間了。


    在最後的這三天裏,無忌再一次去找了龐煖。


    他帶著須賈和北郭惇兩個,在龐煖宅院的大門前等了足足一個時辰,龐煖才讓書童開門放人。


    無忌雖然很想吐槽說名士的架子就是大,可現在有求於人,他也隻能順著對方的心意來。


    進了院子後,無忌看到龐煖正衣冠、站在庭院當中朝著他遙遙一禮:


    “龐煖恭迎信陵君!”


    無忌心中一喜。


    自他得封信陵君以來,這已經是第三次來龐煖府中拜訪了,前兩次,龐煖可都是連門都沒讓他進。這下龐煖要“恭迎”他,莫非是此事有了轉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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