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軍從陶邑撤圍的第二天,終於開拔北上,撤出了陶邑戰場。


    這個時候,孟嚐君親自統帥的兩萬援軍也來到陶邑鄰近的陶丘屯駐。


    當天午後,魏無忌帶著田夕、新垣衍出城五裏,迎接孟嚐君和龐煖入城。


    當晚,在陶邑城守府,舉辦了盛大的慶功宴。


    盡管懷有諸多疑惑,無忌還是先沉下心來,命令手下做好陶邑城的警戒工作,又讓新垣衍出麵,請來在此戰中出力甚大的豪商、大族作陪。


    宴會之上觥籌交錯,孟嚐君與陶邑城內有頭有臉的人們相談甚歡。無忌本人卻是沒什麽胃口,也沒什麽心情。他聽著這群人來迴勸酒和大聲交談的聲音,聽著他們腆著臉地恭維和諂媚,還有那些極力克製的自得。


    無忌終於覺得有些惡心。


    無忌的腦海中,仍然在不斷地迴想這些天的殺聲,或者說——“死”聲!


    他聽見秦軍的銅製弩箭像子彈一樣敲在盾牌上的聲音,聽見被秦弩釘入身體後的士兵發出的慘叫,聽見秦軍的青銅劍刺進守軍戰士腹部的悶響。


    戰鼓聲和鑼聲似乎始終在耳邊捶響,他一閉上眼睛,就似乎看到阿四被秦軍刺得滿身是血的樣子,看到阿五被秦人掛塊豬肉一樣地掛在巢車之上的樣子。


    陶邑南城那煉獄般的情景,似乎已經深深地刻進了他的腦海。


    他從未想過,因為自己一個“搶奪陶邑”的念頭,竟然會死這麽多人。


    半個多月前,他的水攻之計得逞,一舉淹死十餘萬齊軍,他但是並不感到十分地沮喪。


    那大概是因為,那些淹死的人離他很遠,而這些天裏,戰死在城頭上的人,離他很近?


    魏無忌捫心自問,這究竟是怎麽了?


    明明打了勝仗,為什麽自己一點都不開心,一點都不快樂?


    他越想越是煩悶,堂上飲宴的人的喧囂更是讓他惡心地想要作嘔。


    “我去更衣。”


    他終於拂袖而去。


    獒衛中的老三仍然緊緊跟在他身邊,出了大廳之後,幾乎是如影隨形。


    無忌不免有些煩悶,甩袖道:“你跟著我做什麽。”


    老三的身影大多處在黑暗之中,隻有聲音傳了出來:“保護公子是我們的職責。”


    聽到老三提“我們”,無忌驀地想起老四的那張臉。


    他永遠都忘不了老四囁嚅著嘴唇卻沒有力氣說出遺言的那張臉。


    無忌沉默了一會兒,對老三道:“去拿酒和梯子來。”


    須臾之後,無忌已經爬上了一座閣樓的頂端,斜靠著屋脊,一隻腳蹬著飛簷上的獸形木雕,懷裏抱了一壇酒。


    看看月亮,喝喝酒。


    夜風輕輕地吹著,就像是情人溫柔的手。


    無忌思考著這半個月來的得與失,想來想去,終於不得不承認一點:


    自己太著急了。


    秦國的強大,魏國的弱勢,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大概都難以改變。他妄圖以手中微薄的力量來對抗這個大勢,也許並不是明智的選擇。


    為什麽陶邑防守戰會死這麽多人?


    還不是因為他兵力不足。


    倘若他手裏有三千甲士,甚至一萬武卒,又何必懼怕秦軍的攻城?


    又比如說,倘若他身為魏國上將軍、魏國丞相,甚至是魏王,有了十餘萬的大軍可以調用,有了地廣千裏的資源,還會怕拿不下一個陶邑?


    有人說過,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有人的地方,就是叢林,就會有弱肉強食,更何況這是戰國,是大爭之世。


    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弱小即是原罪。


    想到這裏,無忌忍不住歎了口氣。


    “歎什麽氣,不開心嗎?”


    忽然聽到有人這麽問,無忌盡管是很意外,但馬上就聽出那個人是田夕,因此放鬆了戒備,懶懶地道:“陶邑雖然拿下來了,並且守住了,但是代價真的太大,我歎氣,就是為自己的幼稚和天真歎氣。”


    田夕在另一邊沉默了很久,也是歎了口氣道:


    “你雖然既幼稚又天真,但還是有一兩個優點的,不要想太多了,那樣很累。”


    無忌這時把喝空了的酒壇往下麵一扔,嘩啦一聲脆響之後,他已經挪動腳步,到了田夕的身側斜躺著問:


    “阿蘿,你知不知道……為什麽孟嚐君沒有阻礙大梁方麵派出援軍呢?”


    田夕馬上就搖了搖頭:“怎麽就沒阻礙了?你自己也清楚,以陶邑事態之緊急,大梁方麵的援軍卻來得如此之晚,父親他一定是阻礙過。”


    “既然是阻礙過,那他為什麽又改變了主張,不僅支持派出援軍,竟然還親自領軍前來?”


    “你問我,我問誰?”


    田夕翻了個白眼,無忌卻隻是笑嘻嘻地望著她,發現在稀疏的月色和星光映襯之下,田夕的臉龐變得更富立體感,給人一種英氣十足的感覺。


    “難道,孟嚐君是因為你還在陶邑,所以是來救你的?”


    無忌很快就想到了一種可能,但田夕聽了後馬上搖頭。


    “馮先生主張與秦國交好,他一定會以此為由勸諫父親的。更何況,隻要我想出城,隨時都能走。”


    說到這裏,田夕發覺無忌正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看,看得她心裏有些發毛,手心不知不覺間就滲出了一層細漢。


    無忌又看了很久,田夕終於忍不住道:


    “你看什麽,我臉上有麻子嗎?”


    “我發現,你真是越看越美了。”


    聽見如此直率的讚美,田夕隻覺得臉頰有些發熱。她當然是英氣勃勃,巾幗不讓須眉,一直以來都被家中尊稱為“公子”。


    可是,她也的的確確是個女人啊。她雖然為孟嚐君、為孟嚐君府背負了很多,平日裏總是一副高冷的姿態,但她的內心深處,也會渴望嗬護和讚美的。


    “臭不要臉。你以為這種程度的花言巧語,就能打動我了嗎。”


    說出這些話的時候,田夕別過臉去,嘴角卻洋溢著止不住的笑意。


    無忌看見她在笑,還笑得如此迷人,笑得眉梢眼角都勾出了攝人心魄的魅力,笑得讓無忌忍不住沉溺於其中。


    他想起這些天裏,田夕為了他始終奮戰在戰場的第一線。想起田夕數次從秦軍的劍下救了他的命,保護他,想起田夕為了他犧牲半數的同伴,卻仍然不放棄助他守城,想起他明明要把田夕趕走,她卻還是迴來,站在他的身後支持自己。


    無忌想到最後,就什麽都沒想了,他滿眼、滿腦子都是田夕這醉人的笑容,心裏一熱,就俯身捧著她的臉頰,閉著眼吻了上去。


    此時此刻,魏無忌知道,不論孟嚐君究竟是敵是友,都斬不斷他和田夕之間的羈絆。


    這份笑容,他一定要守護到底,一生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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