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陳晚上車,坐在副駕,反手係好安全帶。

    宋明謙看她做完一切,笑著說:“才幾天不見,好像黑了點。”

    陳晚扒下車窗上簷的鏡子,左右臉照了照,“不會吧,沒覺得啊。”

    宋明謙轉動方向盤,“隻是一點點。”

    陳晚把鏡子打上去,問道:“等了多久啊?”

    “二十分鍾。”

    “那真不好意思讓你久等。”

    車子駛出航站樓,開上天橋,宋明謙單手控方向盤,還是笑,“是我來早了。”

    陳晚視線往後,看到後座上的西裝外套,和他身上的襯衣同色係。宋明謙隻有在工作的時候才會穿正裝,陳晚有點意外,問他:“從公司過來的?”

    宋明謙說:“是,開完會就來了。”

    陳晚嗯了聲,別過頭看窗外。

    宋明謙瞥她一眼,又正視前方。他的話不全對,他的確是從公司過來的,隻不過會才開到一半,想著車多路堵怕耽誤,才臨時結束會議匆匆出門。

    陳晚咦了聲,指著旁邊那條道:“這條高速封了啊?”

    宋明謙順著她的手指看過去,“車道擴建,得管製兩個月。”

    “我出去半個月,變化還挺多。”陳晚嗬笑,看向宋明謙,“你什麽時候有空?”

    “怎麽?”

    “請你吃飯。”

    恰逢紅燈,車身緩慢,宋明謙的手指搭在方向盤上,有下沒下地敲。

    陳晚說:“你幫我爸搞定了招標,肥的流油的業務到手,我媽天天念叨,非要感謝你。”

    宋明謙手指不敲了,看著她,“怎麽個感謝法?”

    陳晚說:“吃飯啊。”

    宋明謙沒再接話,就這麽靜靜地保持不動,人安靜,眼神也安靜,一切喧囂塵埃全部沉澱。

    陳晚先開口。“別想敲詐。”

    宋明謙收迴目光,綠燈通行了。

    在陳晚心裏,已把宋明謙的套路歸納成幾大類,他哪種表情哪種語氣跟她說話,她就能自動帶入相應的套路類別裏,自有對應之策。

    陳晚琢磨幾秒,決定避過這個話題。

    “什麽時候?”

    “嗯?”

    宋明謙眉頭輕皺,不滿意她的走神。“不是請我吃飯

    嗎。”

    陳晚哦了兩聲,問:“你什麽時候有空?”

    宋明謙:“吃飯你在?”

    “當然。”

    “那我隨時有空。”

    “……”

    陳晚把時間定在後天晚上,宋明謙沒異議。

    她看到置物盒裏有一盒拆開的雪茄,藍黑色的金屬盒身,陳晚拿起看了看,這個盒子實在精致。她隨口一問:“又換煙了?”

    宋明謙抽雪茄,但是頻率不高,相比香煙,烈性更大,後勁更足。

    “孫舟巴西帶迴來的,說是私製,也就那樣。”

    陳晚拿出一支放在鼻口聞了聞,又放迴去。

    “你那三個學生呢?”

    “打車走了。”

    車子駛上高速,速度快多了,宋明謙說:“直接迴家還是去哪?”

    陳晚說:“迴去。”

    陳晚家在浦東別墅區,她迴來沒有和任何人打招唿,機票是宋明謙訂的,所以他知道航班時間。把人送到門口,陳晚問:“進來坐坐?”

    宋明謙幫她把行李拿下車,“不坐了,你要想玩就去我那。”

    陳晚本來就是客套話,“行啊,你開車慢點。”

    宋明謙點頭,關上車門,幾秒之後又把車窗滑下來。“小晚。”

    陳晚迴頭,“怎麽?”

    宋明謙說:“後天晚上見。”

    她抬抬下巴:“走吧。”

    別墅都是獨棟,間距寬,私密性上佳。陳晚拖著行李箱穿過一截幽靜小道,兩旁是翠竹,也不知什麽品種,一年四季都是鮮活的翠綠。

    她剛上台階,還沒開門就聽到屋裏一道尖銳女聲,接連抱怨,尤為刺耳。

    章麗萍半小時前迴到家,今日手氣太衰,麻將四方隻輸她一家,看到王太太的得意嘴臉心裏更來火。還在車上,又接到小趙的電話,跟蹤到陳勁國和一個三線明星逛珠寶店,連拍數張照片發至她手機。

    大長腿上那條短裙,就差沒露出屁.眼。章麗萍過目不忘,這一個已經不是上星期拍到的那個。輸牌的悶氣加上丈夫亂搞的怨氣,迴到家,一通爆發。

    “陳勁國你真能耐啊,五十五歲的人了也敢脫褲子,喂得飽那些小年輕嗎!”

    “你講話不要這麽難聽。”

    “你做事也別太難看!

    ”

    “我難看,你咋不照照鏡子呢,別逼我翻舊賬。”

    “你翻啊,當著孩子的麵,你翻一個試試,翻不出,就滾蛋。”

    “該滾的是你。潑婦!”

    章麗萍怒火中燒,講完一句“那就同歸於盡”,揚起手,對準桌上的青玉花瓶——

    陳晚開門,一腳踏進玄關。

    當頭一團硬物迎麵砸來,太快了,陳晚卡在門口進退兩難。

    側廳突然奔出一道人影,像獵豹,閃到陳晚身前,雙手一撲,青玉花瓶改變方向,撞在了玄關牆上,稀裏嘩啦碎了一地。

    小獵豹迴頭,勁風尚在,眼有血色:“玩一趟迴來人都變癡呆了?他媽的就不知道躲?”

    陳晚平複心跳,冷眼:“幾天不在家,欠收拾是不是?”

    小獵豹瞬間萎了,變成一隻紙老虎。

    至此,大別墅才安靜下來。

    章麗萍換臉比翻書快,瞬間喜笑顏開,“晚晚迴來了,怎麽不告訴媽媽,也好派車去接你。”

    她穿了件水藍色針織衫,闊腿長褲,腳上是來不及換下的高跟鞋,抬手攏了攏頭發,食指上碩大的藍寶石極為顯眼。

    陳晚繞過地上的碎片渣子,走進客廳,“我東西不多,不用特意來接。”

    陳勁國也恢複了儒雅的長輩形象,“叫陳姨多做兩個菜。”

    章麗萍一聽,冷颼颼地來了句:“喲,總算知道關心兒女了,晚晚出去半個月,你個當爸的打過一個電話沒。”

    陳勁國橫眉,提高聲調,“你夠了啊。”

    “也難怪,精力都放在狐狸——”

    “媽。”陳晚打斷,她站在樓梯口,“後天晚上請宋明謙吃飯,時間可以嗎?”

    宋明謙三個字,果然是這個家的靈丹妙藥,萬試萬靈。

    陳勁國和章麗萍立刻熱忱,話題一致,“可以的,可以的,和明謙說好了?地方訂了沒?”

    陳晚說:“還沒有,你們訂,我再告訴他。”

    兩位長輩滿臉喜色,好像剛才的爭吵從未發生。

    陳晚移開眼睛,一步步上樓,“我先去休息會。”

    “去吧去吧,吃飯叫你,陳姨,做菌子湯,晚晚最愛吃了。”章麗萍扶正手上的藍寶石戒指,走向廚房監工。陳勁國坐迴沙發看報紙。

    還站在玄關處

    的小獵豹,一手插褲兜,一手拖著陳晚的行李箱,跟她上樓。

    走到樓梯一半,陳晚頭也沒迴,“陳朝陽,再笑一下你試試。”

    陳朝陽嘴角僵住,這女人,後背是長了眼睛嗎!

    陳晚進臥室,她不在家也有人每天打掃,窗戶支開,房間通透明亮,有她淡淡的香水味。陳晚把包丟床上,陳朝陽用力一推行李箱,呲溜呲溜滑到牆邊停住。

    陳晚瞄他一眼,“又沒去上學?”

    陳朝陽說:“沒去。嘖,你那什麽眼神,我今天要不在家,那隻花瓶就砸你腦袋上了。破相了看宋金主還要不要你。”

    陳晚操起高跟鞋朝他扔過去,“滾蛋。”

    “你有種。”陳朝陽淩厲一躲,鞋跟還是擦了一下臉。“吃炸藥了啊!”

    陳晚光腳去拉窗簾,“你少惹我啊。”

    “別人旅遊是散心,你一迴來是殺人。”陳朝陽躺到她床上,四肢張開呈大字。“雲南好玩嗎?”

    “不好玩。”

    紗簾拉上,光線柔和許多,陳晚踢了踢陳朝陽的大長腿,他往邊上挪開了點,陳晚坐在床上。

    “爸媽是怎麽迴事?”

    “吵架唄。”

    “為什麽事?”

    “抓奸。”

    “在床?”

    陳朝陽樂了,一個打挺坐直,“要真是捉奸在床,今天可不是吵架這麽簡單了,起碼動用核武器。”

    陳晚白他一眼。

    陳朝陽嘿嘿笑。

    陳勁國經營了一家中型規模的公司,早年屬於外包性質,哪有活就上哪攬。這幾年得貴人幫助,倒也有模有樣上了正軌,陳晚理解的正軌,是從生產到經營再到售後,形成了完整鏈條。

    陳勁國和章麗萍和他們那個年代的大多數人一樣,沒受過高等教育,能有今天的成績,兩人相當滿意並且自豪,有點錢,但有錢之後的臭毛病也一個不落染上了。

    陳朝陽之所以會對親爸出軌的事嬉皮笑臉,是因為經曆太多,麻木後就是習慣。

    想到這,陳晚態度柔和了些,轉頭看這個弟弟。

    陳朝陽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他的兩道濃眉,眉型如劍往上勾,眼睛三百六十五天都寫著不正經,整個人看起來痞氣外露,尤其勾嘴笑的樣子,簡直欠揍。

    就像現在。

    陳朝陽挑眉的動作進行到一半,陳晚已經知道他要說什麽了,直接打斷。

    “等會給你充點卡。”

    陳勁國和章麗萍深信男孩窮養,所以在零用錢方麵,把陳朝陽卡的死死,偏偏他喜歡打遊戲,陳晚就成了取款機。

    一聽這話,陳朝陽感激涕零。

    “亭亭呢?”陳晚突然問。

    “在學校啊。”陳朝陽說。

    陳晚才想起,今天周四,當然是在學校上課了。

    中午吃完飯,陳勁國去公司,章麗萍冷嗬一聲,“是去公司還是去狐狸精那啊。”

    陳晚和陳朝陽對視一眼,默不作聲。陳勁國當沒聽見,正了正領帶就出門。

    討不著趣,章麗萍收起冷漠,緩著臉色問陳晚:“下午有安排嗎?我下午去你姨媽家,要不一起?”

    章麗萍的那些朋友陳晚是知道的,聚在一起打麻將,麵和心不合,炫耀衣服珠寶,被比下去的把不服氣轉到牌桌上。

    陳晚說:“我下午有事要出去。”

    章麗萍也不強迫,拎著包款款出門。走前又說:“對了,吃飯的地方就訂在黃浦會,你跟明謙說一下,看看他的意見,不喜歡再改。”

    “好。”

    陳朝陽暗暗給她使了個眼色,“金主待遇。”

    陳晚對他敲了敲桌子,神色不快。

    剛入夏,下午溫度有點高。陳晚換了身裙子出門,她把車從車庫開出去,寶馬7係,比在雲南租的那輛小破車好開多了。

    人的意識是個自帶關聯的東西,一旦想到一個點,就會向外擴散,勾起無數個迴憶畫麵。從卓煒那租的兩百一天的桑塔納,昭通的辰砂中學,她得肺炎在醫院的消毒水味道,然後,不可避免地想到那個男人。

    陳晚拿出手機打過去,三聲之後就接通了。

    “陳晚。”

    聲音低沉、自帶鎮定人心的力量。

    這股力量一旦感知,就能驅散所有疲憊。

    陳晚彎起嘴角:“霍星。”

    那頭一聲低笑:“什麽時候到的?”

    “十一點。”

    “累嗎?”

    “不累,飛機比較累。”

    霍星笑深了些,“是嗎?”

    “不知道,得問飛機。”

    陳晚樂不可支,又說

    :“在幹嗎?”

    “上班,你呢?”

    “開車。”

    眼不能見,耳朵和心思就變得格外靈敏。

    陳晚搶先說:“沒事的,不會分心,我戴了藍牙。”

    他的唿吸,透過屏幕,仿佛鍍了一層電,不用多言,她便心安。

    霍星說:“你好好開,辦完事再打電話。”

    陳晚假意不滿,“你趕我?”

    “不是。”霍星的聲音比剛才急了些,說:“這樣不安全——”

    話還沒說完,陳晚就嗬嗬笑出了聲。

    霍星語氣無奈:“別鬧。”

    陳晚抿了抿唇,把方向盤往左打,“遵命,警察叔叔。”

    陳晚到了商場準備找停車位。“先不說了,我到了。”

    “好。”

    陳晚突然把車速減慢,“霍星。”

    “嗯?”

    “你有沒有想我?”

    車內安靜,她也安靜,隻有心跳,嘭——嘭——嘭。

    “那你呢?”霍星問,你有沒有想我。

    “想。”

    一個字的誠實,平地驚雷起。

    霍星說:“我也是。”

    右拐角正好有個停車位,場地開闊,視線絕佳,是個好位置。

    陳晚滑下車窗,世界沸騰了,她笑了。

    “那,再見。”

    “好,再見。”

    收好手機,陳晚拎著包下車,心情極佳地走進商場。

    一層是化妝品和首飾專櫃,陳晚逛了一會,夏季新品琳琅滿目,去雲南前,陳亭亭提起過,她最近喜歡上某品牌的新品。

    一個小時後,陳晚提著兩個紙袋而歸。

    車剛開出商場,陳亭亭的電話就打了進來。

    “姐你迴來啦?”

    嬌俏女聲抑揚頓挫,陳晚轉動方向盤,聽了一會,然後說:“行啊,我在徐家匯這邊。”

    她看了看時間,“到你那應該差不多放學,先到先等吧。”

    綠燈放行,陳晚開向楊高中路。

    作者有話要說:迴老窩了,就是一堆麻煩事

    不如在霍星身邊簡單。

    抱抱我晚妹,勇敢的女生。

    放假啦,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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