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飛針重新裝進細竹管,緒祥問來人:“遞東西的是什麽人?”


    來人搖頭:“他並沒有報名號,說是曾被皇上指派隨著傳旨公公去過葛家莊,見過大將軍一麵,可能是怕被人發現,他就隻說了這個,急匆匆就迴了暗坊。”


    話還沒說完,緒祥已飛身竄往暗坊方向。


    其他人趕緊跟上。


    而被困在大壕溝裏的葛凱琳,這個時候心苦得縮成了一團。


    劉媽已經六十多歲,本來是到了瞌睡少的年紀,可自從逃進這個大壕溝,劉媽越來越能睡,有時一睡就是一整天,醒來還迷迷糊糊的。


    葛凱琳和她講話,她要麽毫無反應,要麽就是問葛凱琳是誰,有時清醒有時糊塗,這可把葛凱琳嚇壞了。


    劉媽清醒著的時候,說是當時在縣令府客房時就覺得這樣了,應該是當時客房裏就有輕微的迷/藥,隻是當時沒想到。


    為啥當時隻是她犯迷糊,葛凱琳沒事,劉媽以為是她自己年老昏花了,也怕葛凱琳擔心,所以當時也就沒說。


    後來突然失去知覺,是因為從密道裏冒出的迷/藥突然加大劑量。


    因為吸入過量迷/藥,已傷到髒器,才會導致自己一會兒糊塗一會清醒。


    葛凱琳認為劉媽說的有道理,至於她自己為啥沒受迷/藥影響,可能和她自己的身體有關。


    她知道緒祥能夜視,自從她的病好後,眼睛也有了輕微的夜視。


    葛凱琳斷定,在寺廟裏孫夫子給她喝的藥,肯定含有和緒祥血液中相同的某些成份。


    為啥她在郭府時沒有中毒。應是和緒祥一樣,她的血液對外毒產生了抗體,迷/藥才會對她沒用。


    葛凱琳下決心,要是這次出去,無論如何也要纏著二祖母和爹爹他們教自己功夫,最起碼學點防身術也行呀,自己要是有功夫在身。也不至於對暗道裏突然竄出的史樑束手無策。


    想通了原因。葛凱琳就在壕溝裏到處找藥,給劉媽配製藥方。


    自行寺的住持,法號自行。醫術高超,就是出了家,也還是一副老頑童的性子,葛凱琳自小和老和尚玩耍。再有久病成醫的緒祥在旁邊指點,她也已算得上半個郎中。


    偶然一次采藥時。葛凱琳在一塊窪地看見一小片苦肉。


    在這萬物凋零的冬季,竟有綠瑩瑩肉唿唿可愛的苦肉,葛凱琳就有了一個想法,撇去其他一切藥方都不用。就用這一種苦肉。


    葛凱琳曾從醫書上看到,苦肉是解毒良藥,要對付迷/藥。苦肉就是一種上上之選的隨手可得的解藥,還可清除身體餘毒。


    劉媽現在越來越能睡。有時口裏的藥還沒咽下去就能睡著,一睡就是一兩天。


    為能讓劉媽早點好起來,又不耽誤最佳治療時間,葛凱琳決定,用口對口的方法哺喂劉媽,務必使得劉媽能按時服藥,這才把苦肉汁含進嘴裏。


    她原以為苦肉並沒有傳說中的那麽苦,因為她看劉媽喝苦肉汁跟喝水一樣,偶爾也會微微皺下眉頭,卻也不咋難受。


    誰知苦肉汁剛一進自己嘴,葛凱琳才明白,這種苦根本不是一般人能忍得了的,更何況自己的味覺比一般人敏銳。


    強撐著喂完劉媽沒喝完的小半碗苦肉汁,葛凱琳已是精疲力竭。


    她這才想到,劉媽不是不怕苦,而是味覺受損,感覺不到苦,或是隻能感覺到輕微的苦。


    堅持哺喂五天後,劉媽的症狀有所改善,醒著時認得葛凱琳的時候多起來。


    葛凱琳心情大為振奮,覺著就那一小片地裏的苦肉怕是不夠,她每天喂劉媽喝完藥後,就繼續出去尋找,務必找到足夠的苦肉,讓劉媽徹底好起來。


    今天葛凱琳發現了一片刺皮果,她正盯著麵前一片果子發愣時,身後有人接近。


    “這是什麽?”


    “應是傳說中的刺皮果,書中所說的曼陀羅。”


    答完話,葛凱琳驀地一愣,身體繃直。


    來不及轉身,她整個人被包進來人的披風,身子也被人從身後緊緊擁住,那人唿吸有些急促,唿出的氣體噴在她頭頂,有些癢。


    葛凱琳沒有驚慌,也沒轉身,輕輕喚道:“祥哥?”


    “嗯?”應聲很小心。


    “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


    “循著你的蹤跡來的。”


    “我的蹤跡?怕是不好找吧。”


    “還是被我找到了。”


    “嗬嗬,恐怕是進來容易出去難。”


    “這話怎麽說?”


    “這是一迷陣,我已找了近兩個月,還沒找到出口。”


    “你在幹什麽?”


    “尋找苦肉給劉媽解毒,偶然發現了一片刺皮果。”


    “刺皮果奇毒,不過它的花香卻很迷人。”


    “嗯,我知道。”


    兩人絮絮叨叨,根本沒有經曆磨難後才剛重逢應有的激動。


    身後,緒祥的隨從自動自覺退到遠處,各個心裏都怪怪的。


    自家主子一年到頭繃著一張臉,說話即便不是冷冰冰,語調也聽不出一絲的情緒,想要猜測他的心裏在想啥,那是難上加難。


    可自從得知葛家五小姐失蹤,主子像變了一個人,動不動就滿臉焦躁,情緒失控。


    主子像現在這樣輕言細語說話,幾個隨從根本就沒見過,當著眾人的麵和女子相擁,更是平日裏難以想象的事。


    緒祥這會兒看似若無其事,其實心裏很不平靜。


    那天他看到飛針就猜出遞東西的那人是誰,急慌慌趕迴暗坊附近。


    不出所料,那人正是四年前跟隨傳旨公公前往沃縣的高大夫。


    高大夫當時並不認識緒祥,也是後來公公提醒,他才得知緒祥的身份。也是他倒黴,竟落到被振武侯脅迫,跟隨史樑來到這暗坊,做了見不得人的隨軍大夫。


    從高大夫嘴裏,緒祥弄清楚了葛凱琳被擄的始末。


    葛凱琳在縣令府客房沒有被暗道噴出的迷/藥迷倒,而是被暗道出來的史樑打暈,強掠到山裏的。史樑意圖對昏迷中的葛凱琳不軌。被葛凱琳的唾液誘引毒發。


    留在山洞外的護衛,早已習慣史樑時不時毒發,聽到史樑的慘叫。並沒當迴事,說笑著慢慢騰騰進洞,原本隻是想隨便應付下差事,卻沒想到葛凱琳會使出飛針。幾人當場斃命。


    護衛頭領命高大夫檢查那幾個人的死因,自己帶人去追葛凱琳。


    高大夫在那幾個人身上看到了針眼。針眼小得微不可見,還是沒逃過他的眼睛,不過他沒有給護衛首領說實話。


    去追趕葛凱琳的人,多半沒有迴來。高大夫受命沿路查看那些人的死因,暗中記下了路徑,並趁旁人不注意。從一個死人身上剜出一根針。


    根據高大夫的描述,緒祥找到了埋那些人的地方。發現所有死人身上都至少有一個針眼,他在其中幾人身上試著挖出了飛針,那些人應該都是被葛凱琳射殺。


    不過,就是沿著高大夫所說的路徑,緒祥找到葛凱琳還是費了一番周折。


    緒祥推算,葛凱琳本身不適合走遠路,劉媽年紀大了更走不了多遠,兩個人藏身的地方應該不會遠,可是找來找去他就是找不到。


    直到兩天後的半夜,心情煩躁的緒祥在樹林裏來迴走,無意間看到有一個方向的景物和別的地方不一樣,他心裏一動,就朝著那邊走去。


    他能夜視,晚上看到的景物和白天不一樣。


    緒祥心裏也清楚,葛凱琳的眼睛,現在和他一樣。


    沿著那個方向,緒祥越走越遠,天亮時就進了大壕溝,來迴轉悠了大半天,最後來到葛凱琳站著的地方。


    披風裏,緒祥伸手去抓葛凱琳的小手,觸手是冰涼粗糙的感覺,甚至還有血痂。


    緒祥一驚,慢慢把葛凱琳的扳得麵對自己,他捧起小人兒的臉,細細盯視。


    幹燥粗糙的狹長臉,滿麵血絲,一張臉上,兩隻大眼睛幾乎占了一半的地方。


    曾經小巧嬌俏的鼻子,這會兒鼻孔處裂著幾條口子,露出裏麵的紅肉。


    嘴唇幹裂起皮,同樣裂著口子,流出的血絲已經結痂。


    緒祥的心揪痛,從小被家人捧在手心裏的人兒,啥時候受過這種苦。


    他把葛凱琳的頭壓向自己胸口,不知該怎麽用言語表達自己的心疼。


    夜裏,葛凱琳睡在炕上,緒祥坐在炕沿,他的大手輕緩地撫摸著葛凱琳一頭的枯發,眼不錯珠地盯著葛凱琳的臉。


    屋裏沒有點燈,卻不妨礙兩人互相看得清對方。


    “祥哥?”


    “嗯?”


    “已經很晚了,你該休息了。”


    “沒事。”


    “你為了找我,已經很久沒好好休息,現我就在你眼前,又跑不了,你去休息。”


    “你要是累了,自管睡就是。”


    葛凱琳忽地輕笑:“嗬嗬。”


    緒祥問她:“什麽事好笑。”


    “嗬嗬,要是劉媽醒著,肯定會嘮叨男女授受不親之類的話,把你趕出去。”


    劉媽就睡在葛凱琳身邊,正打著唿嚕。


    迴答諸葛琳的,是長時間的沉默。


    撫摸著葛凱琳的大手稍微停頓,改撫摸為按摩。


    沒有多久,葛凱琳唿吸也平穩起來。


    緒祥又盯了葛凱琳一會兒,起身準備出屋,葛凱琳突然嘟囔:“祥哥?”


    “嗯?”緒祥不確定葛凱琳是不是睡著了,放低聲音應答。


    “你真的當我是你妹妹嗎?”聲音模糊,像說夢話。


    緒祥心頭一震,低頭再仔細看葛凱琳。


    葛凱琳的唿吸綿長,很顯然已睡熟。


    緒祥緩步來到自己的屋裏,躺進隨從早已給他鋪好的被子。


    盡管已累得不得了,可葛凱琳剛才的話一直在腦子裏盤旋,緒祥無論如何也睡不著。


    接下來幾天,緒祥和隨從到處尋找壕溝出口。


    跟這段時間葛凱琳的努力結果一樣,幾個人各種方法用盡,也沒找到出口。


    這個大壕溝竟然是個迷陣,隻是不知是人為的,還是天然形成。


    還有他們住的這個院子,也是個迷,除了糧食,啥都有,周圍還有耕地,就是不知道院子的主人哪去了。


    緒祥拿出葛凱琳的針盒,用他自己的方式向外界發出信號,遲遲沒有得到迴應,幾個人也被困在了大壕溝。


    有緒祥和他的隨從在,葛凱琳不用再每天風裏雪裏的找吃的,就是劉媽的藥,也不再用她親口哺喂,緒祥有的是辦法讓劉媽睡著的時候也能自己喝藥。


    而且,有這幾位捕獵高手在,葛凱琳每天吃的也好了很多,臉色漸漸開始紅/潤,頭發也開始有了光澤,還能像以往一樣,每天按時作息。


    午睡起來的諸葛琳,見院裏大家都在忙著,腦子已經清白很多的劉媽,指揮得幾個隨從團團轉,光雞就殺了好幾隻。


    葛凱琳心裏苦笑。


    住在人家家裏,吃人家的雞已不是第一次,虱子多了不怕咬,欠債多了不怕愁,要是院子的主人哪天迴來,再一塊兒賠償吧。


    壕溝裏有幾百隻雞,跟野雞一樣,大冷的天,竟然有宿在樹上的,真是奇哉怪哉。


    緒祥不知從哪找出來的筆墨還有紅紙,紅紙已裁好成長條狀,鋪在桌上,他手握毛筆,正凝眉沉思。


    葛凱琳好奇:“翔哥,你這是在幹啥?”


    緒祥放下毛筆,摸了摸葛凱琳的手,確定諸葛凱琳衣服穿的多少合適,這才答道:“寫對聯,雖然今天隻是小年,也想貼些對聯熱鬧熱鬧。”


    幾個人一直算著時間過日子,年節就在這幾天。


    葛凱琳沒有一點要過新年的喜悅,自己突然不見了,家裏該有多著急。


    “凱琳別哭,無論用啥辦法,祥哥都會帶你出去。”緒祥輕輕給葛凱琳擦眼淚。


    葛凱琳索性伏在緒祥胸口,任由自己的眼淚流著,不去擦也不去管,哭得雙肩直抽。


    緒祥長歎一聲,緊緊擁著葛凱琳,大手輕輕拍撫葛凱琳的背。


    男女授受不親呀,劉媽看得著急,無奈被幾個隨從強行拉住,幹著急沒辦法。


    等葛凱琳哭累了,緒祥胸前的衣服已水潤了一大塊。


    緒祥拉著葛凱琳進了夥房。


    在眾人不可置信的眼神裏,緒祥用熱毛巾給葛凱琳擦幹淨臉,又細心在葛凱琳臉上塗了自配的護膚膏,這才把葛凱琳包進他的披風,半抱半擁著葛凱琳出了院子。(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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