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郝沈梅吃完飯洗了碗,進牲口房準備給小騾駒拌草料時,卻沒看見高爭氣。


    郝沈梅扒拉鍘好的寸草:“滾蛋,你快出來,小心草稈鑽進衣服起一身紅疹子。”


    葛辛醜在牲口房裏隔了一個小空間,專門用來堆放鍘好的寸草。


    “我不出來,大娘娘答應我住在這裏我就出來。”高爭氣悶悶的聲音從草料堆傳出。


    “你先出來咱再說,鑽在裏麵會憋壞的。”郝沈梅把手插進草稈裏試圖撈人。


    “大娘娘先答應我。”草稈堆鼓起一個大包,慢慢往牆根挪動。


    郝沈梅做起了難。


    村裏曾有人家的牲口被人半夜偷走,葛凱森怕自家的騾子也丟了,就在牲口房裏搭了個鋪,晚上睡在牲口房裏看著。


    現在葛凱森走了,看騾子倒成了一個事,可要是讓高爭氣住在裏麵卻也不合適,畢竟高爭氣不是自家的娃子,這幾年自家對高爭氣再好,別人依舊說自家白使喚憨憨。


    這要是自家娃子一走高爭氣就住進牲口房,外人還不知該咋說呢。


    可要是不答應,高爭氣就是一根筋,自己拿他還真沒辦法,用強的吧,自己又弄不動他。


    郝沈梅歎息:“滾蛋,你不是說你不是小娃子了嗎,有事咱好好商量行嗎?”


    高爭氣頂著草杆子的腦袋從後牆根冒出來:“大娘娘,海軍說森娃和拓娃去了城裏念書,家裏就剩你和凱琳兩個人,我是大人了,你就讓我來陪你們吧。”


    頓了一下。高爭氣又說“騾子也要伴兒。”


    郝沈梅眼睛紅了:“騾子早晚它是別人家的,你跟它昵個啥勁兒呀。”


    等這季莊稼收了,三個娃的地就得上交村裏,葛辛醜單位的房子也應該分下來了,到時她也會去惲縣,她的地給葛丁醜種,騾子也要賣掉。


    可這話她不能這個時候說出來。她怕高爭氣再鬧騰起來。


    “大娘娘。你就當是騾子給我作伴吧。”高爭氣哀求。


    郝沈梅沉默半晌,歎氣:“那你今晚就搬過來吧。”


    平時隻要高爭氣認定的事,他隻管一根筋叫嚷著要做。今天竟然學會了和自己商量,郝沈梅的眼淚都快出來了。


    活生生的一個娃被爸媽拋棄,她實在不忍看著高爭氣失望。


    唉,這事得慢慢來。


    高爭氣立馬從草稈堆裏爬出來:“嘿嘿。那我從棉花地裏迴來就迴家搬鋪蓋。”


    這會兒還惦記著幫郝沈梅摘棉花呢,郝沈梅哽咽:“去拿個饃。咱去地裏。”


    十三歲的高爭氣,一個人的飯量頂兩個漢子家,吃飯時就喝了兩碗片兒湯,哪裏吃得飽。


    從來隻認吃沒心沒肺的人。竟然因有了心事而無心吃飯,郝沈梅心裏更是犯愁。


    “哦。”高爭氣興衝衝跑進屋子,出來時兩個褲子口袋鼓鼓的。每個口袋裝了半個饃,手裏還拿著半個在啃。


    整個下午高爭氣都跟在郝沈梅身邊。他話不多,就是老老實實摘棉花。


    隻有在葛凱琳跟前,他的話才會多一些。


    眼見著天暗下來了,村民們才戀戀不舍地收拾東西迴家。


    高爭氣幫著郝沈梅把包袱送迴家,交代一句:“我迴家搬鋪蓋。”


    一溜煙兒不見了人影。


    晚飯還沒做好,葛凱琳就已睏得躺在炕上,等飯熟了,郝沈梅叫了她幾次,都隻聽到她嘴裏嘟嘟囔囔讓郝沈梅別管她,就是醒不轉來,郝沈梅也就由著她睡。


    左等右等不見高爭氣來,郝沈梅一次次往院門口跑。


    這娃幹了一下午活,按說早就該餓了,咋這老半天還不來,出啥事了?


    郝沈梅心裏犯嘀咕,越想越不對勁,熄燈鎖門準備去高爭氣家看看,就聽高爭氣在胡同裏咋唿:“大娘娘,我肚子打鼓了。”


    響應他的還有牲口房裏小騾駒急切的叫喚。


    郝沈梅嗬嗬笑,埋怨:“你這娃,迴家拿個東西咋這老半天。”


    高爭氣扛個鋪蓋卷到了跟前:“嘿嘿,我怕汗味熏著騾子,好好把自己洗刷了個幹淨,衣服也換了。”


    郝沈梅哭笑不得:“牲口都是一身騷味,它不熏人就不錯了,哪有人怕熏著牲口的。”


    “那我往後就天天把它刷洗幹淨,肯定沒有騷味。”高爭氣語氣認真。


    “好好好,人是鐵飯是鋼,滾蛋的肚子在打鼓,咱先吃飯。”郝沈梅沒把他的話當迴事。


    高爭氣嘻笑著先把鋪蓋擱進牲口房,然後洗手吃飯,緊接著又是鍘草,好一陣忙活。


    主屋那邊一直秉承著天黑就睡覺的習慣,高爭氣在這邊一番動靜,主屋一直靜悄悄的。


    葛凱強跟著梁雨在地裏玩得累了睡了過去,這會兒才剛醒,梁雨正哄著他吃飯,聽到高爭氣這番忙活,梁雨心裏踏實了些。


    自家漢子不在家,婆婆和小叔子不頂事,自己有個啥事都得靠著大伯子一家,


    後院一家也會幫忙,畢竟隔著房頭,有事還是使喚大伯子一家方便些。


    如今兩個男娃都去了外地上學,大嫂自己都忙不過來,妮子又是個弱不禁風的,自己真怕有事沒個人搭手。


    那個滾蛋雖說是個憨憨,自己隻要好生哄著,有事他多少總能幫得上忙。


    第二天一大早,高爭氣就起來要洗刷小騾駒,郝沈梅讓他別急,等中午暖和了再洗。


    尹若來給郝沈梅送來半袋子白蘿卜,幾塊給他自己和兩個妹子做衣服的布料。


    每年秋冬他都要外出給人幹活,或挖蓮菜,或挖山藥,或大批量摘水果,有時也會去廠裏做臨時工。


    和他一塊外出的還有十幾個人。他這是趕早把東西送過來,還得迴去和那些人集合。


    “你在外麵幹活小心點,凡事不要衝動,不要動不動就和人打架,你要好好的,等你迴來,衣服我就做好了。耽擱不了你相親。”郝沈梅一番囑咐。還忘不了調侃他。


    尹若來不滿:“姨姨,這都好幾年前的事了,你咋老揪著不放。我早就改了。”


    郝沈梅哼道:“就是要說得你滿腦子都是這句話,省得你犯渾。”


    有一年尹若來在葛辛醜他們棉站做臨時工,有個賣棉花的人逃避檢查帶了火柴進去,躲在庫房之間的旮旯角裏抽煙。給尹若來看見了,尹若來過去指責。結果跟那人打了起來。


    收棉花的季節,棉站到處都是棉花,尤其是天氣好的時候,最怕見火。雖說尹若來也是為棉站著想,那次卻也給棉站惹了不小的麻煩。


    尹若來不敢耽擱時間:“姨姨,我得走了。這迴有我們村的,還有外村的。我們在公社集合,十幾個人隻有兩個自行車,大家夥商量幹脆走路到縣城去,蓮菜老板在那裏等我們。”


    “那你騎車帶我去公社,我再自己騎車迴來。”郝沈梅道。


    讓尹若來去西間推自行車,她去牲口房看高爭氣。


    見高爭氣還打著唿嚕,郝沈梅沒有打擾他,和尹若來徑自出了院子。


    昨晚她不放心高爭氣一個人住在牲口房,前半夜一直在納鞋底,直到半夜聽高爭氣給小騾駒加了料後歇下,她也才睡下。


    小娃子家本來就貪睡,高爭氣又習慣了早上睡到自然醒,估計是昨晚太興奮,沒有睡好,又惦記著給小騾駒刷洗,早上也起得早。


    這不,就她和尹若來說話的當兒,小家夥就睡著了。


    高爭氣這邊的事暫時解決,鬆了一口氣的葛凱琳,又有了讓她更頭疼的事。


    給緒欣毓和樂還真是為難葛凱琳,葛凱琳不管是拉的手風琴,還是彈的琴,都不合緒欣毓的意,吹笛子吧,葛凱琳的肺活量實在是不夠大,吹口琴也是吹得斷斷續續。


    要是葛凱森在,哪裏還用得著葛凱琳作難,可葛凱森走得急,連給緒欣毓一個過渡適應的過程都來不及。


    一來二去,緒欣毓就鬧起了別扭。


    隨著年齡長大,緒欣毓已很少尖叫,不過依然不愛搭理人,鬧起別扭來很少有人哄得轉。


    葛凱琳無奈:“我二哥已經走了,這是既定事實,你就是再鬧,他也不可能迴來。”


    “我隻要森娃哥和樂,其他人都不行。”緒欣毓慢騰騰重複著說了很多遍的話。


    “唉,咋辦?”葛凱琳問緒小武和緒恬婧。


    被問的兩個人搖頭,這種時候他倆也沒辦法。


    葛凱琳歎氣:“你不願意就算了,我也沒空陪你耗著,我這會兒得趕緊上一趟旱地山,滾蛋的傷藥沒了,我得趕緊給他配藥。”


    不再理會的緒欣毓,朝緒小武和緒恬靜使個眼色,徑自出了校門。


    高爭氣不是燙傷就是燒傷,要麽就是被莊稼劃傷,這家夥像是沒有知覺一樣,明知道會受傷,也不知道躲,每迴都得葛凱琳給他上藥。


    好容易老師們都去公社開會,今天下午放半天假,她還想采完藥迴來幫老媽幹點活咧。


    上了旱地山,葛凱琳習慣性的先去看葫蘆簾,意外的看見了一個人。


    “你咋在這裏,不用幹活嗎?”葛凱琳問坐在葫蘆簾中間的緒祥。


    自從緒祥不再用葫蘆簾後,她再沒有在葫蘆簾從中看見過緒祥。


    “你叫葛凱琳?”緒祥不答反問。


    “有啥奇怪的嗎?”葛凱琳覺著緒祥問得莫名其妙。


    雖說隻有親近的人才叫她的大名,倒是憨琳這個名字更為外人所知,可她和緒欣毓的關係不錯,緒祥做為緒欣毓名義上的哥哥,不可能沒有聽緒欣毓說起過她的大名。


    緒祥盯著葛凱琳問:“我查過資料,葫蘆簾這種藥雖然不算特別稀有,卻很少有人能認得出,因為它的地上部分和周圍的雜草沒啥區別,也是一年一枯,就是常年和藥草打交道的人,都不一定知道這種東西,你小小年紀咋知道葫蘆簾的。”


    葛凱琳愣了一下,反問:“那你是咋認得葫蘆簾的,你也比我大不了幾歲。”


    和緒祥對視。


    葛凱琳聽緒欣毓說過,緒祥的眼睛好了之後,郇老太太說過要送他上學,不過被緒祥拒絕了,說是他眼睛看不見的時候,就聽緒欣毓讀過所有的課本,現在他隻要把聽過的課本上的字認全,就可以自己學往後的課。


    幾個月的時間,緒祥學會了緒欣毓用了幾年時間學的課本知識,郇老太太再提出要緒祥上學的事,緒祥依然沒有答應,說是隻要跟著緒欣毓學就行,不用浪費錢和時間呆在學校。


    緒欣毓還說過,緒祥很愛看書,隻要有空閑時間,就到處借書看,就連沃水圖書館他都已經去了不知多少趟,啥種類的書都看,而且看書很快。


    從七歲時第一次碰到緒祥起,葛凱琳就對隻比她大三歲的緒祥認識葫蘆簾有點好奇,鑒於連對自己的來曆都不明所以,她沒想過細究別人的事。


    聽緒欣毓說起緒祥學習的事,她也隻是聽過就罷,沒有多想。


    如今,她不去細究別人,對方卻問起她來,那她就不能不認真對待了。


    兩人一坐一站,就這樣眼不錯珠的互相盯視,眼睛都不眨一下,最後還是緒祥先耷拉下眼皮,聲似歎息:“欣毓性子執拗,讓你費心了。”


    葛凱琳的眼睛已經酸澀,順勢把頭扭到一邊,歎氣:“說起這個我還發愁呢,原先說好是我二哥給她和樂,可我二哥突然轉學走了,她非鬧著要我二哥,咋哄咋勸都不聽。”


    “這事你別管了,我去和欣毓說。”緒祥站起身道。


    盯了一眼比他低一頭的葛凱琳的腦勺,朝益村方向大步而去。


    葛凱琳鬆了一口氣,聽緒小武和緒恬靜說過,緒欣毓犯起一根筋來其他人的話都不聽,就隻有緒祥能勸得了她,有緒祥幫忙,自己暫時可以不用頭疼了。


    看著緒祥身影消失,葛凱琳忙活自己的事,挖了自己需要的藥材,趕緊下了山。


    沒有了哥哥陪著上山,要是迴得晚了,老媽肯定會急得不行。


    她定期給郝沈梅把脈,發現最近郝沈梅的脈象有點異常,兩邊手腕的脈搏力度相差懸殊。


    據說自家已去世的姥姥,曾因血栓而半身不遂,舅姥爺是因血栓而猝死,梨樹村的姨姥姥也是因血栓下身癱瘓了十幾年。(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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