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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隊長的大嗓門一般人那是比不上的,開會啦,分東西啦,有啥事要通知啦,他從來不借用村委會的大喇叭,用雙手在嘴巴周圍圈個喇叭狀,在自己隊裏人居住的區域,沿著大街小胡同,這麽一路吆喝一遍,大夥就全知道啦。


    他這麽天天喊日日吆喝,誰也沒見他嗓子啞過。


    有時村裏停電,大隊有啥大事要廣播,首先想到的就是他的大嗓門,給他一包煙,讓他這麽滿村子一轉,就頂廣播了。


    大隊幹部是沒有工資的,這包煙都是幹部們自己掏腰包,村裏合作社賣的煙不貴,就幾毛錢,最貴的也就兩塊錢,不過這兩塊錢的煙,一般都隻是個擺設,沒人買。


    要知道,有時一分錢能買一斤菜,再好抽煙的人,也舍不得買兩塊錢的煙。


    大家夥最中意的,還是自己用紙條卷個小喇叭卷,塞進旱煙絲,喇叭口那頭用紙封住,細的一頭含嘴裏,點火,慢悠悠的吧唧一口,那派頭,不比抽買的煙差,還便宜。


    惡作劇般,從村口到場院的路,隊長走得特別悠閑自在,看在急著分糧的人眼裏,那簡直就是一種折磨,大家夥急得朝隊長直嚷嚷,隊長這才樂嗬嗬的喊了一句“開始——”。


    有兩個提前指派好的漢子,負責把麻袋放到台秤上,藍曉拿著記分名冊挨個喊名字,另有一個人站在秤跟前,用鋁瓢把麻袋裏的麥往社員袋子裏舀。


    被喊到名字的戶主,帶領著自家人一哄而上,把自家的袋子口撐圓嘍,眼睛緊盯著秤,唯恐少了自家的分量,分完了還要看一遍記分員的本子,看有沒有少給。


    看賬歸看賬,至於是字認他,還是他認字,那就說不準了。


    不過,即使是不認識字的人,一般看數目,算賬都不差,沒辦法,這年頭你要不會看數,就有可能被人蒙,有時就是少那麽一點點糧食,說不準就能餓死個把人咧。


    輪到郝沈梅時,王小愛過來幫忙,和郝沈梅一塊撐開袋子,葛凱森跑到記分員那裏看賬。


    剛往袋子裏舀了幾瓢麥,隨娃媳婦就叫起來:“不能給啦,她今年都沒到地裏割麥,就她家大小子幹的那點活,分給她這些足夠啦。”


    郝沈梅一聽就火了:“我也就是妮子會動這些日子沒到地裏去,往常天啥時候短工啦,麥又不是這一兩個月才種下去的,你長沒長眼睛,會不會算賬。”


    拿瓢舀麥的人手下沒停,好像沒聽見兩人的爭執一樣,接著往袋子裏舀麥。


    有那好事的人跑到記分員旁邊,認真的對著數字,又舀了一些,就有人喊起來:“夠了,夠了,一大兩小,數目夠了。”


    舀糧的人停下手,看看藍曉,又看看隊長,等著指示。


    郝沈梅急了:“誰說一大兩小,是三小,還有我妮子咧,你會不會算數。”


    “你家那個妮子是憨憨,能不能活下來都不知道,咋能算一口呢。”人群中不知誰說了一句。


    郝沈梅立馬急眼了,瞪著眼轉圈朝人群裏吼:“誰說的,是誰說我家妮子是憨憨,我家妮子現在會說會動的,你家倒八輩黴才生個憨憨呢。”


    她這一聲吼,倒是讓人群暫時安靜了下來,沒一刻,馬上就有人附和:“就是,憨憨要是死了,那糧食不是白給她家了,我們辛辛苦苦曬太陽幹活,憑啥要便宜她家。”


    “就是,就是,憑啥要給她家一個死娃子分糧。”


    “六指,別胡說,啥叫死娃子,你沒聽說嗎,她家妮子能說會動的。”


    “不是死娃子是啥,這都憨了好幾年了,沒看醫生沒吃藥的,咋就能說會動了,說不準是迴光返照,還死地快些。”


    “……死……”,


    “……死……”,


    “……死……”


    郝沈梅的耳邊隻反複迴應著“死”字,其他的都入不了耳。


    這下她是真氣瘋了,紅著眼睛抓住離她最近一個說死字的人就撕扯起來。


    旁邊的人一時沒反應過來,等反應過來趕緊拉架,有真心拉架的,也有趁機打幾下自己平時看不慣的人泄憤的,頓時你拉我扯,你罵我打,場院裏一時亂作一團,也分不清到底是誰和誰有仇,誰和誰打了。


    “都停手,誰再打,麥就沒她的份了。”


    隊長扯著大嗓門使勁吼,不過社員們已經紅了眼,該打的接著打,該罵的接著罵,鬼哭狼嚎沒有一絲鬆懈,其他多數人都在旁邊起哄。


    “藍曉,收麥,不分啦,咱拉到大隊去,多交給公家糧食,咱也弄個獎狀,戴個大紅花。”


    隊長這一嗓子管用,打架的人群立時鬆散開來,一個個披頭散發,衣衫不整,本就破爛的衣服,更是不堪入目,甚至有人身上隻是掛著破布條,皮肉都露了出來。


    葛凱森的衣服也好不到哪裏去,滿臉是土,背向著郝沈梅,兩條小胳膊往後圈著郝沈梅,咬牙切齒看著人群,一副備戰狀態。


    郝沈梅今天隻是氣昏了頭,她熱心手又巧,平時能幫人的絕不吝嗇,人緣很好,加之有葛丁醜兩口子幫忙,她並沒有吃多大虧。


    葛丁醜近一米九的個子,一身硬疙瘩肌肉,他要是發了狠,輕易沒人能近得了他的身。


    王小愛也不是吃素的主兒,別人停手的當兒,她還最後推了一把隨娃媳婦,隨娃媳婦這會兒趴在地上呢。


    “隊長,你不能少我家的小口,我家妮子好好的……。”郝沈梅悲憤地哭喊一聲,喉嚨哽住,再說不下去。


    “別聽那些人胡咧咧,按人口,一大三小,在你生下一胎之前,以後都這麽分。誰有意見?誰有意見以後你家生了娃,推遲一年加小口。”隊長扯著大嗓門,一錘定音。“隊長,這不公平,”隨娃媳婦爬起來就抗議。


    “啪。”隨娃一巴掌就讓媳婦收了聲。


    隨娃家有五兄弟,眼看著隨娃的弟媳婦就快生了,要真因為他媳婦胡咧咧少分了糧,別說外人口水能把人淹死,就是家裏那幾個兄弟媳婦,就能把你給撕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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