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允暗恨自己沉不住氣,居然被老頭子用佛經做釣餌釣進宮裏了。他不客氣的一拳揮出,就算打不出去,他也要出出氣。沒法子對老頭子做什麽,就隻有和這些人練練了。


    影子也好,旁的大內高手也好,哪敢真的對他下重手。隻是用人海戰術車輪戰術將他圍困住,慢慢消耗他的體力。


    兩個時辰後,歐允把劍丟開,轉身到溫泉池子裏泡著。他記得很小的時候老頭子帶他泡澡,好像告訴過他,說這溫泉池子有名堂,有條暗道通向宮外來著。他在溫泉池子裏四下找著,機關在哪裏呢?怎麽偏生這個不記得了?他才不要被梁國公的船隊帶出去,這一去搞不好要三兩年才得迴來。到時候,說不得老頭子已經不在了。琰兒也肯定隻能遠觀不能近身了。


    另一頭顧琰已經在京城某處宅院待了有幾日了。那天她被人從箱子裏放出來,也不知道是到了什麽地方。隻認得打開箱子的是納真身邊一個沉默寡言的青年,十分得他信任和看重的。


    心頭歎口氣爬出箱子,看來納真還真的是很小心。她想水遁是太看輕他了。接下來的路線可就不是唯一的了,而且她也沒有輿圖可以參考。


    耳中傳來腳步聲,顧琰隻以為是納真來了。想到又要被迫吃下下了藥的食物和水,心頭更加的鬱卒,直接趴到了麵前的石桌上。上頭還帶了些夕陽的餘溫。


    一個清朗還有些耳熟的聲音在身側響起,“琰兒”


    顧琰愕然抬頭,晉王一身淺藍衣衫在她旁邊的位置上落座,關切地問道:“你沒事兒吧?”她側頭看看,納真那名心腹已躬身向晉王行禮,這會兒正直起腰來。原來是烏莊主一樣的無名英雄啊。


    晉王轉向那人,“辛苦了,下去歇著吧。以後,你就可以光明正大的為朝廷出力了。”


    那人應了一聲,轉身出去。


    “王爺,這裏是什麽地方?”顧琰覺得應該是京城或者京郊,畢竟晉王監國肯定不能遠離京城。


    晉王看她一眼,“就在京城。”


    顧琰露出喜色,立即站了起來,“多謝王爺搭救,臣得趕緊迴宮去了。”既然就在京城,連問路都省了。出去隨便找個誰問一聲,誰能不知道皇宮在哪個方向啊。


    恰在此時,顧琰腹中傳來轟鳴之聲。一抹赧然浮上她臉龐。她四五個時辰沒有進食了,肚子當然會抗議。


    晉王手握成拳輕咳兩聲掩去笑意,“來人,送些吃的來。”


    有四名丫鬟打扮的少女送進來四碟點心,“王爺,廚下已經在準備晚飯了。請王爺和姑娘先用些點心。”離正常的晚飯時間還差一點。


    晉王道:“吃吧,不過留點兒肚子吃正餐。”


    顧琰一樣嚐了一塊,都挺小巧的,所以並不脹肚子裏。又喝了一整盅菊花茶,放下茶盞的時候想起納真含笑說著‘一杯為品,二杯解渴的蠢物,三倍便是飲牛飲騾了’時醺醺然的美態。卿本佳人奈何做賊!


    庭院中有涼風習習,坐著很是舒服。她吃點心的時候,晉王便一直在旁安靜的坐著。待顧琰喝下茶,晚飯也送來了。她詫異的發現,居然是家常便飯的樣式,四菜一湯,外加兩副碗筷。


    丫鬟給二人盛飯後便退到一旁,晉王道:“嚐嚐。”


    “哦。”顧琰應了一聲,筷下如飛,風卷殘雲一般的開動。她這番粗魯的吃相讓晉王隻下了幾筷子就不得不放下了。少頃,桌上的碟子便空空如也了。


    “要不要再來點?”


    “我夠了,王爺不夠再來一桌吧。”顧琰很滿足的放下碗筷。味道真是不錯,雖然是最普通的菜市。要知道能把這樣普通的食材做出美味來,那才是真本事。


    晉王知道她是故意做給自己看的,怎麽說也是顧家太夫人教導的,如今又在皇後身邊做女官。


    顧琰‘嘿嘿’而笑,“我私底下就是這幅德行,王爺是阿允的哥哥,那就不是外人,我又餓壞了就有些失禮。王爺勿怪啊!”


    “你我之間,無須見外。”


    “飯也吃了,我真得走了。”顧琰站了起來。


    晉王似笑非笑的看著她,“琰兒,何必故作懵懂呢?”


    這個時候再說什麽‘王爺說的我不明白’那就真有些矯情了。顧琰抿抿嘴,“我去散步消食。”到處走走,看有沒有什麽放手薄弱之處好了。


    四下裏走了一圈,顧琰沮喪的發現,沒有漏洞。雖然明麵上看不到人,但實際上肯定滿坑滿穀都是人。她走了迴來坐下,方才的杯盤狼藉已經被收拾下去,晉王在吃著之前端上來的點心。顧琰方才把兩人份的菜吃完了,所以這會兒他便問道:“就好了,我還以為你起碼走上十圈八圈的呢。”


    “王爺,我們談談。”顧琰坐了下來。


    晉王將手裏的點心擱下,“說吧。”


    因為是自己造成的,雖然他明明可以讓廚下再送一桌來的。所以顧琰多問了一句,“你吃好了麽?”


    “差不多吧。你要是不夠,可以晚些吃宵夜,這會兒最好不要再進食了。”


    顧琰心道我又不是飯桶,還吃!再說,她也隻是把菜全部吃了,飯可是隻吃了一小碗。


    看到顧琰的臉色,晉王揮手讓人將點心也收了下去,“談什麽?”


    “我不想和你翻臉成仇,你放我迴宮吧。”顧琰悶悶的道。


    晉王靜默了一會兒才道:“我這輩子行事不曾後悔過,除了三年前放你離開那一次。”當日雖然顧琰說了她不等,但他多少還是有些自信過頭,而且礙著明暉也不好太過強勢。更不好阻攔她帶亡母骨灰迴鄉安葬。結果沒想到,她就那麽失去行蹤一去不還了。


    “這不成刻舟求劍了麽?王爺此時就是跳下水去,也找不到半路丟失的佩劍的。更何況,我比劍多長了一雙腳。”


    “再給我一次機會,這一次我一定好好珍惜。”晉王言辭懇切的道。這個比喻讓他的臉色著實有些難看,原來他在她眼底和那經久流傳的蠢人一樣?繼而在心底自嘲,可不是,傾世名花都不看好,差點讓旁人采摘了去。


    顧琰陡然響起至尊寶那段經典台詞,‘曾經有一段真摯的感情擺在我的麵前,可是我沒有珍惜……’


    “我三年前就說過,我與王爺之前沒有轉圜的餘地。我要的你給不起。我是不會同有妻有妾有兒有女的男人糾纏不清的。”


    晉王蹙眉,“不都是這樣的麽。”低頭看看茶壺和茶杯,“而且我會將你捧在手心的。”


    “不是的,阿允他就是孑然一身。”


    晉王眼底一黯,顧琰繼續道:“不過,我和王爺不可能卻和他沒有關係。隻要王爺不是一個人,那我就不會再把心思係在你身上。而且,我對你,你對我,其實都沒有那麽深的感情的。”


    “隻是你對我沒有而已。”


    顧琰搖頭,“如果我沒有同阿允一起迴來京城,王爺想必不會如此刻一般的不甘心。我要是真的去了西域諸國,乃至更遠的地方,你難道還要傾力將我找迴來?中間隔了一個西陵,這不現實。”


    晉王默然,的確,如果她跑到西域諸國去了,他能把她找迴來的可能性就太小了。何況她身邊還有個狡猾如狐的方子墨。


    “看吧,代價太大的話,王爺就不會做了。你現在這樣,隻是不甘心,這個反應很正常。可是王爺你想想,你如果把我強留在身邊,這更加的得不償失啊。”


    晉王道:“這種事情,還需要考慮這麽多的得失?”


    顧琰點點頭,“那當然,我就是這麽現實的人。從前我就說過,王爺這樣的男子,得之我命不得我幸。因為我衡量過得失啊,所以就不會飛蛾撲火的去投入。王爺你自己也是這樣的人呢,王妃兩位側妃還有幾位夫人,你難道不是衡量過她們以及她們娘家能給你奪嫡帶來的助力才或娶或納的麽?”基於兩人八年的情份,顧琰和晉王說話就很是直接。後者也並沒有自持身份,不能接受她這樣態度的表示。


    他忿然問道:“小允那裏就不需要衡量利弊了?”


    “衡量啊,不然我幹嘛躲了他那麽多年。你以為我想要現在這樣被皇上嫌惡甚至派人殺我的局麵啊?可是,他、他和我們不一樣。他從來不衡量,喜歡了就是喜歡了,一門心思的對我好。這麽些年,我就是石頭也被他給捂熱了啊。”


    晉王轉開頭,心頭激蕩得厲害。小允他從小被縱得想怎樣就怎樣,他當然沒有那麽多的顧忌。


    顧琰看晉王沒有讓自己閉嘴,決定一鼓作氣說完,“那,我們來討論一下你留下我的得失吧。首先是得,這個,我肯定不可能被關起來就從了你的。我極度討厭這種強迫的關係。而且,你不能不承認,我師傅在皇上那裏還是說得上幾句話的吧?再則,王爺一身係天下,是做大事的人。哪裏有那麽多時間來跟我耗呢?”從前她還迷戀晉王的時候,他就沒時間放在她身上,倒是歐允時不時的出現刷存在感。為什麽,因為他清閑嘛。


    晉王有些困難的道:“你在顧家那些年,我其實一直都在關注你。等著你撐不下去了求助。現在我知道了,不能默默的關注,得讓你知曉。而且不該等著你求助,應該主動為你去做。”


    還有這迴事啊,那時候知道了肯定得受寵若驚一下。還好那時候不知道!


    顧琰停頓了一會兒繼續道:“得咱們說了,接下來說失吧。王爺難道不覺得這是皇上給你出的考題?”


    晉王看她一眼,覺得,怎麽不覺得。可是就是他說的,有些人身上是不能去考慮那麽多的。尤其她現在這麽條分縷析的說著,對父皇的心思也能猜到個幾分,他就更難舍了。還有國師那裏,他自認沒有差到要讓國師不顧一切阻攔的地步吧。那事成之後國師不就是助力了麽。


    “皇上肯定不想看到一個步他後塵,把一個女子看得過於重要的繼承人吧。還有,你手下那些人肯定也不樂見你把一個女子看得這麽著緊。經曆過雲夫人撒手人寰後,皇上那十幾年倦政寵信佞的朝臣們也不想看到未來的皇帝有可能也幹出這樣的事來。這些人的失望王爺你承受得起麽?還有,王爺和阿允的情誼,我當年在小道觀就見證過。他對你敬重非常,你對他也不無真心,何必要為此壞了兄弟情誼呢?”


    晉王站起身,“假如半生奔走卻空留不住紅顏知己為伴,我爭這一切來做什麽?”說完拂袖而去。


    顧琰也站了起來,衝著晉王的背影道:“滿目山河空年遠,莫如憐取眼前人!王爺三思!我想要的,從來就不是什麽權勢無邊的大人物,隻是一個能把我放在手心的男人。王爺的手掌裏想要握住的東西太多,你不是我想要的人。”


    晉王頓住了腳步,卻沒有迴頭。然後,他加快腳步離開了這個院子。


    晉王這一去,三天都沒有再露麵。顧琰知道她的話還是有些觸動晉王的。不過,他對她的心思卻比她從前以為的重。可是,再重,他終究也是一個政客。他身上沒有歐允那份為了情愛可以不顧一切的勇氣。更何況,她從前對晉王,那的確就是迷戀,根本稱不上初戀。晉王如今對她不肯放手,極大一部分是不甘心。本來以為屬於自己的人,卻被兄弟搶走,任誰都不會甘心。


    晉王進宮去,他有事要向皇帝稟報。朝政是他在代理,可有些事還是必須知會皇帝。說完正事出來,就被歐允堵住了。


    歐允那天在溫泉池子裏摸了半天,都沒有找到機關。實在是太過年前了,那時候還是皇帝幫他洗澡呢,隨口說起的。最多不過四五歲吧,他也沒有聽得很上心。


    不過,他這番舉動被報了上去,皇帝便不準他再進那間浴室了。


    歐允氣得不行,“我洗澡你都派人監視我?”


    皇帝哭笑不得的解釋:“你進去太久,所以他們才擔心的進去看看。你不記得了,小時候你把毛巾墊在頭底下就躺在溫泉池子裏睡著了。結果頭滑了下去,差點溺水而死。當時這紫檀精舍還換了好些個人。你忘了,剩下這些人可不敢忘。老子怎麽可能讓人監視你洗澡。是你把人趕出去了,他們生怕再出這樣的事。”


    好像是有這麽一迴事兒。可惡!這條路又斷了。


    晉王看看歐允,“我還有事兒,讓路。”


    歐允盯著晉王眼下的青黑,“三哥,何苦來著。這麽個攪亂人心讓人不能安枕的小東西,還是小允收了的好。三哥是做大事的,無謂在她身上浪費功夫。”歐允一副他吃點虧收了這個禍害的樣子。老頭子叫他看佛經,不是說什麽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麽。琰兒就是隻刺蝟,三哥肯定是無處下嘴這才弄成這個樣子了。要不然,往常也是國事繁忙可不見他這樣過。


    “下地獄的事,小允也要爭啊?”晉王冷聲道。


    “她連一個好些的出身都沒有,國師府是絕不會摻合立儲之事的,靖西侯府又已經是過去。對三哥一點幫助都沒有啊。”


    晉王看著他,“你就真的沒想過……”將來?這話他不能出口,太子還不是他呢。


    “想過啊,如果到時候三哥容不下我們,我就帶她買船出海。”


    晉王推開歐允,“讓開,真有正事。”


    歐允這迴沒有阻攔,目送他離開。唉,何山他們如今都進不了宮了,他和他們的聯係完全被切斷了。不然,跟蹤晉王也能知道琰兒在哪裏啊。可現在不能互通消息,沒自己撐腰,他們也不敢去晉王那裏搶人。


    下午晉王迴到王府,看到晉王妃取了百兩黃金讓人拿出去便問道:“做什麽?”如今,他可不是當初的窮皇子了。監國大權在手,多的是人捧著金銀送上門來。


    晉王妃歎口氣,“王爺忘了,這是送給四弟府上的。那麽大一家子,大大小小都要吃要喝,他的俸祿斷了都快一年了,皇莊那些也都被收了迴去,如今日子別提多清苦了。”


    四皇子燕王,去年在一場宮宴上觸怒了皇帝,被軟禁府中。所有王爵沒有去,但所有的差事都被免了。一應的收入也都沒了。一家子從主子到下人好幾十口,沒了收入如今是連普通人都不如。燕王也曾是養過不少門客的人,其實並沒有什麽積蓄。如今那些門客已經樹倒猢猻散,可他自家人卻是走不掉的。


    齊王想起了萬壽節燕王雖然出席了,竟然無力置辦好一些的賀壽禮,便說道:“一時忘了。”其實燕王觸怒皇帝,便是當時說了一句針對雲夫人的惡言,那時候他喝醉了,皇帝也不在。可事後也不知道是誰去告了一狀。結果,就成了如今的模樣。本以為萬壽節後他就能脫罪,沒想到依然如故。晉王便讓王妃每月送一千兩銀子過去給他們一家子開銷。想一想,親生的兒子就說了那麽一句,父皇一怒之下就能翻臉不認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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