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落的心又是激烈地跳了幾下。

    “你猜猜看,她是怎麽沒的?”她的眼睛諷刺地看著落落,不等落落迴複,很快地說“她,是被你媽沈楓害死的。”

    落落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整個人如墜冰窖,“媽媽……你,你說什麽?這怎麽可能?”

    馬華冷笑連聲,“鍾靜言,就你,也配叫我媽媽?除了鍾這個姓氏是我們鍾家給你的,你也就是個大院門口看門人的外孫女!你有什麽資格叫我媽媽?想必你心裏也從來沒有真正將我當作媽媽吧?”

    落落震驚,這是她第一次聽人說起她的身世。

    看門人的外孫女!她倒並未覺得有什麽丟人的,比這更不堪更戲劇的身世她都想象過。

    她隻是有一絲難過,這些年來,爸爸和哥哥們為著這個,是怎樣小心翼翼地隱瞞著她。其實,她真的不介意這些的,有血緣關係的親人,從來沒有找過她,有他們的地方才是她的家,不是嗎?

    而馬華的那句“從未真正將我當作媽媽”,落落更多的則是默然。不是她不曾想,隻是沒有人給過她機會。

    她那麽容易便在爸爸、哥哥、朋友身上找到了幸福的味道,可是,心裏終究有一塊空缺,是為一個叫作“媽媽”的人留著。

    當她第一次月事來潮弄紅了裙子,當她前胸腫起硬塊以為是癌症,當她收到第一封胡亂夾在書本裏的情書,那時的她,多麽希望能“媽媽”陪在身邊,分享她的恐懼悲傷或喜悅,可惜,這個人,永遠那樣遠遠的,冷冷的,與她隔著無法丈量的距離。

    馬華說喜歡會跳舞的孩子,她咬著牙學了十多年的舞蹈,為了能下個漂亮的劈叉把自己的腿筋一次次拉傷;馬華說讀理科的孩子更討人喜歡,她放棄了自己喜歡的文科,用十倍的時間去啃數理化那些硬骨頭……一切,隻因為她想討好“媽媽”,靠近“媽媽”。

    現在她明白了,原來,不是她不夠好,而是在她出生之前便注定了,她這輩子不可能得到麵前這個人的愛。

    “因為你那個親媽,我失去了我的孩子,鍾邦立卻嫌我不夠難過,非要讓我天天看著沈楓留下的賤種叫我媽!你可知道,我每天看到你紮著小辮子穿著漂亮的花裙子,我都快瘋了!是你,搶走了本該屬於我女兒的一切。”

    “真好!沈楓搶走了我的一切,你又搶走了我女兒的一切!真好,沈楓,你真命好,看你生的好女兒。”

    馬華的聲音越

    來越暗啞,帶著強烈到無法壓抑的情緒,仿佛內心深處積攢封藏了幾十年的話語,帶著心底沾滿膿血的碎片,突然噴薄而出。她本以為這些話,一輩子隻會爛在心裏,此時卻在這個女孩的麵前一口氣說出來。——不然呢,她還能對誰說?她是驕傲了一輩子的人,這樣的醜事,說出來同事會踩她,熟人會笑她,鍾邦立那裏就更不可能了!他隻會用背過身去之前的零點零一秒的時間皺著眉頭說“又在胡說!”

    落落本以為自己已經麻木了,對馬華吝嗇的母愛不抱任何希望,可是,當她接二連三說出這些話,在她身上用著這樣惡毒的字眼,她的心,還是這樣這樣的疼,比她以為的更疼。

    而這些還遠遠不是最刺激的,接下來她說出的話更讓落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有其母必有其女,沈楓那麽淫*賤,你又會好到哪兒去?可是鍾邦立卻把你捧在手心裏,他那齷齪的腦子裏想些什麽,我會不知道?可我說什麽有用嗎?他隻會認為我是胡編亂造誣蔑他心中聖潔的白蓮花。”

    “我那兩個傻兒子,原本我隻是讓他們和你玩玩,讓鍾邦立自己去發現你們母女的本性到底有多淫*賤!沒想到,那兩個傻小子居然對你還當真了,剛才在醫院裏給我要死要活的,說什麽你們之間是真正的愛情!”

    “我還是小瞧了你,鍾靜言,你比你媽還有本事!這麽小,便能把男人迷得暈頭轉向,玩弄於股掌之中。愛情?你們才多大?知道什麽是愛情?三個人之間會有愛情嗎?你們之間有的隻是貪念和占有欲。更何況你還和其它男孩……”

    ……

    落落隻覺腦子“嗡”地一響,“我隻是讓他們和你玩玩……“這句話像唐僧的緊箍咒,一遍遍重複旋轉在她的腦海間。

    “你,你說是你讓大哥二哥和我在一起的?我不相信!”她死死盯著馬華的嘴唇,仿佛那裏是潘朵拉的盒子,隨時會有魔鬼跑出來。

    馬華高高在上地俯視當年情敵的女兒,已經下垂的眼角此刻寫滿惡毒和輕蔑,“鍾靜言,你以為,沒有我的默許,他們那兩個臭小子敢明目張膽地天天睡在你床上嗎?你以為你在飯桌上勾引我兒子,用腳踩著他們的褲襠,真當我一個做母親的眼睛瞎了嗎?這世上,隻有鍾邦立一個人的眼睛是瞎的。”

    原來!原來馬華真的什麽都知道,沒有拆穿,並不是她自以為的同意和默許,她隻是想看她有一天好戲穿幫之後的醜態而已。

    “想讓我眼睜睜地看著沈

    楓的女兒在我眼皮底下過著錦衣玉食的好日子,除非我死!鍾邦立執意要帶你迴來,我沒有辦法阻止,但是,我要看著沈賤人的女兒從小被人玩弄,我要看到有一天,鍾邦立自己發現這一切,發現他心目中最完美的女人到底是什麽貨色,他捧在手心的賤人的女兒,又是何種貨色!”

    馬華的嘴一開一合,還在說著什麽,可落落此時已經什麽都聽不見了,腦子裏一片空白。

    原來如此。她自以為是的愛情,竟是個令人羞恥的大笑話嗎?當她撒嬌發嗲,當她在他們手中彈跳扭動,看在有情人的眼裏,自是一份美好動人,可是,那個時候,她的哥哥們,在想些什麽呢?也許,把她當成是一個小醜吧。

    種種開心幸福的場景,此時全變了利箭,箭箭穿心!

    落落全身的血液如潮水般唿嘯而至又唿嘯而去,整個人明明坐在那裏,卻又似乎飄在天上浮在半空,坐過山車般騰雲駕霧地眩暈著,十三年來的種種幕幕,那般美好卻又如此醜陋不堪……

    不知過了多久,18歲叛逆期的少女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窗外射進來的一束豔陽舞台追光般打在她臉上,慘白得嚇人。

    她攥緊了手指,卻高傲地抬著下巴,她說:“早知道您要看戲,您先跟我說呀,我保證比現在演得還好,保證讓您和您兒子滿意。我還真是要謝謝您,比起被丟在孤兒院裏自生自滅,您讓我這些年衣食無憂,還有比這更令人高興的報複嗎?就算為了演戲,這片酬給得也夠高的啊。至於,至於你的兒子,你讓他們玩弄我,你怎麽知道不是我在玩弄他們?畢竟比起我那些同學在外麵花錢找鴨,我還得謝謝你讓我不用花錢便有男人玩,哈哈,托您的福,滋味兒還不錯。”

    “隻是,您身為國家高級幹部這麽多年,今天災區慰問,明天慈善捐款的,背後居然用這麽極品無恥的手段對付一個小孩子,您,不覺得臉上有點發燒麽?”

    “在我這樣一個無知小孩身上花費這麽多年的心思,您還不如花點時間去美容院做做美容,把自己收拾得賞心悅目一些!您問我們憑什麽搶走您的一切?”

    她從手袋裏掏出一麵小鏡子,“啪“地摔在馬華麵前的桌子上,年輕的麵孔抬得更高一些,隻用眼縫和鼻孔俯視著呆往的馬華:“您真應該看看您臉上褶子裏的惡毒,看看您眼睛裏的欲求不滿。您全身上下就寫了兩個字,那就是“可憐”!

    馬華用了五秒鍾震驚,用了一秒鍾站起來揮手。

    “

    啪”!落落白玉般的臉頰上多出了五個紅紅的手指印。

    落落的頭疼得快要炸開了一樣,眼冒金花,半邊臉是麻的。卻歪著頭依然口不擇言:“這輩子你隻能把勁兒用在女人身上!還真是可憐你!”

    馬華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驕傲地過了大半輩子,身邊所有人都羨慕她,娘家有錢有勢,老公要人有人要權有權,兒子們從小聽話又有出息,可就是這樣一個她覺得最肮髒最低賤的情敵之女卻說她可憐?

    馬華這輩子還未被人這樣當麵羞辱過,她咬著牙又一次揚起了手,然而,這一次沒能如願。落落已經長得比她還高了,那女孩輕易便捉住了她的手,大力甩開!

    看著大步走遠的粉紅人影,馬華頹然坐迴沙發椅上,桌上有女孩留下的小鏡子瑩然對著她閃光。

    她無意識地拿起來,鏡子裏,是一張已然皺紋叢生的臉,如那女孩所說,滿麵的蒼老,乖戾,怨恨。曾幾何時,那裏也出現過一個青蔥無邪的少女,卻,在時間滾滾洪流中早已遠去。

    她想起了年輕時看過的一部武俠小說,《天龍十八部》,馬敏最後的結局,是被鏡子裏的自己活活嚇死的。

    她呢?馬華對著鏡子如同往日驕傲地笑了。她當然不會!

    作者有話要說: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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