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城南的別苑,本是大宋宗室聚會的場所,皇帝陛下也偶爾會來這裏散心。此處裏外三層,環牆重重,樹木蔭蔽,綠茂蔥蔥,也是避暑的勝處。


    遼國的使團正使耶律光,上迴兩國民間武士較藝時,也在當場,見識了五場比試。其它自不必說,但遼國第一猛士耶律打石的落敗,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如今遼國新敗,要在談判桌上要到好處,實在太難。他的任務是盡可能試探出對方的底線,到底是戰是和,契丹勇士並不是沒有一戰之力,以過往戰績而言,遼國並不怵宋國。但實際上,從到了汴京以來,他私底下也拜會過不少大宋官員,卻更為疑惑了。明明有不少聲音叫囂要取迴燕雲,但朝廷上的官員卻仍是小心翼翼,談判也拖得很慢,似乎宋國朝廷真是想在上麵撈點好處。


    直到重新達成歲幣的協議,他也沒有弄懂這個國家上層的態度到底如何。明日就要啟程迴國,任務卻還沒完成,歲幣是小事,他並沒有放在心上。一旦過個一年半載,大遼恢複戰力,歲幣隨時能夠談迴來。


    夜色迷蒙無光,他屋內燃著燈火,靜靜地查看著談判過後整理出來的宗卷,這是要帶迴國內的。


    又過了很久,他終於感到一絲倦意,準備吹熄燭火。突然,遠處傳來一聲唿嘯,接著數十人開始叫嚷起來。


    “起火了,快打水。”


    唿喊聲此起彼伏,人影在黑暗中閃動奔跑。


    門被推開,冷風灌了進來。一隊契丹武士進來護衛。


    耶律光也知道宋國內部局勢紛亂,自己這個時候找上門來,是眾矢之的。因此臨行前,專門帶了一支剽悍的護衛隊,清一色是最勇猛的族中武士。


    “大人,旁邊有座木樓起火,不過火勢不大。現在人都去救火了,我們擔心有人趁亂要對大人不利,不如就這樣待在屋內。”


    領頭的護衛長曾是軍中擔當重任的將軍,經驗豐富。


    耶律光點了點頭,重新坐下,打了個哈欠,說道:“聽說南人派了他們六扇門的精銳鐵衛秘密守護在此處,但我這幾天出入,也沒覺察到異樣……”


    “那些膿包,等到敵人衝進來,也不知道在什麽地方,還是自己人可靠。”


    那護衛長咧了咧嘴,言語中充滿了不屑,在他看來,戰場上用來正經殺敵的宋軍士兵也不過爾爾,國內刑偵方麵的人員,更好不到哪裏去。


    起火的木樓在西麵,那裏的人聲最是鼎沸,此時卻慢慢冷卻下來,顯然火勢已經得到控製。


    這時空中傳來一聲慘叫,接著一個雄渾的聲音傳來:“殺契丹狗賊——”


    屋內所有侍衛全部站起,手按刀把,隻有那護衛長仍是坐著。


    “不急,等外麵宋人先抵擋一陣。”


    外間,乒乒乓乓,刀槍相交的聲音陸續響起,在黑夜中奏起樂曲,偶爾間雜其間的,是盆盆罐罐跌落破碎的聲音。院子裏,雜役正在收拾遼國使團迴國要帶的東西,裏麵不乏宋國朝廷所贈的國禮,精美的瓷器、裝著貴重畫軸的古董、刻畫地栩栩如生的陶製工藝品。刺客黑衣人與六扇門的鐵衛交戰與此,這些貴重的物品便遭了殃。


    之前木樓起火,許多人走動,使得六扇門的守衛圈也鬆動了不少,還有不少鐵衛被支去救火。此時正是最薄弱的時刻,而這些刺客的出現,也說明了,之前的起火是他們計劃的一環而已。


    武風是負責守衛此處的大統領,自從跟著遊返去了一趟南海,他愈發得到重用,朝廷獎賞不說,官也升了幾級,僅次於劉文淵在六扇門的地位。這時,接過保護遼國使臣的任務,早覺得這是一個美差。遼國使臣每年都來汴京,從來沒出過什麽意外,所謂護衛,隻是走個過場。他們出出力,往上一報便是功勞,何樂而不為。因此,剛接過任務時,他覺得是上峰要提攜他。


    可是等到真正接手,他卻發現,保護一個個小小使團,居然調撥了比平日裏多出兩三倍的人手,這讓他不禁犯疑。這麽多人,明明是保護皇帝出行的配備,用得著這麽小心嗎。直到此刻遇上刺客,他才不禁叫苦起來。


    那些黑衣人一個個悍勇無比,手上兵器怪異,像是一把槍,卻帶著倒刺,被擊中帶倒,那就是一片血肉橫飛,瞬間就爬不起來了。


    那些黑衣人配合十分默契,進退之間,法度儼然。為首的那人一把長劍,隻在己方陣型出現漏洞時才會出手補救,但隻要出手,手下沒有兩合之敵。


    慘叫聲一陣陣傳來,這邊六扇門已經損折了好幾十人,雖然沒有被殺,但都趴在地上連連叫喚,殺豬似地打滾。


    眼見黑衣人要突破院子,破門而入,武風一咬牙,衝著那黑衣人首領攻去。隻要纏住他,便能憑著六扇門這邊的人數優勢,拖垮他們的陣型。


    那黑衣人頭領見武風挺劍而出,叫了一聲好,錚地一聲,長劍相抵,火花四濺,兩人各退了一步。


    那黑衣人頭領笑道:“想不到六扇門裏麵也有這樣的硬手。”突然猛吸一口氣,仗劍上來,刷刷刷三劍,攻地武風一陣手忙腳亂,堪堪避開,臂膀上還被劃傷了。他心下大駭,那人劍法淩厲,招式詭異,取角刁鑽,走的是奇的路子,並非正道,但在黑夜中反而防不勝防。


    由於武風頂住那黑衣人頭領,一眾手下官兵得以穩住陣腳。那黑衣人頭領看到這處,丟下武風,朝著他手下招唿,一連幾劍,又收割了幾條性命。


    武風握著劍的手不斷顫抖,要是自己不上,不要多久,自己這方的防線便崩潰了,但要是自己上去,說不得也是一個死局。局麵緊急,容不得他猶豫,他大喊一聲,又舍命撲上。反正能拖一刻便是一刻,要是讓這些刺客得逞了,自己說不定也是死罪。


    正要發力,突然背後屋頂上一人放聲大笑道:“道長,你那邊準備怎麽樣?”


    另一角一個聲音道:“已經就位,貧道已經等不及和這位高手較招了。”


    武風心頭一喜,他聽出聲音,正是丐幫幫助夏侯龍和青城派的蒼木道長。他在武林大會上曾聽過他們講話,因此很快便識別出來。卻不知這些平素高高在上的掌門人怎麽會在這裏出現。但無論如何,總不會是來幫助這些刺客的。


    果然,那些黑衣人一聽到夏侯龍的聲音,顯得有些慌亂,連陣型都散亂了起來。


    那黑衣人頭領也是個了不起的人物,沉聲大喝道:“不必驚慌,對方隻是出言恫嚇,迅速殺進去,完成任務以後按計劃行事。”


    “喝!”


    那些黑衣人已經豁出去了,瞬間刀光劍影大盛,不計傷亡往裏麵闖去,六扇門的人眼見強援將至,卻再也守不住了,紛紛向後退去。互相之間因退避不及相撞被對方攆殺的不在少數。


    夏侯龍高居屋頂瓦麵上,發號施令。


    “司馬總鏢頭,薛妙劍,兩位從東麵殺入,務必擊潰他們。”


    “好!”


    “雲觀主、孫掌門,兩位守住西麵,務必不要放走一人。”


    “哈哈,早就等著了。”


    “蒼木道長,你率其他人從南麵掩殺過來,這裏隻有一條路,他們決計逃不了。”


    “放心,交給貧道。”


    夏侯龍久經戰陣,經驗豐富,調度之間,雖然是在暗夜,仍目光如炬,僅憑著火把的微光和聲音,便將黑衣人用於佯攻的人馬排除,鎖定了主力。


    他唿吸平穩,但心中難掩一股激動之情,上次上陣殺敵,都是什麽時候的事了。


    李莫非默默站在他身後,看著自己師父胖大的身軀不住顫抖,心頭一陣感慨。他緊盯著黑衣人的動向,突然道:“他們準備撤了。”


    黑衣人被四麵八方的聲音給鎮住了,司馬求、薛青紋這些名字他們早有耳聞,原本隻是以為對方虛張聲勢,卻沒想到司馬求薛青紋這一路殺來,黑夜中如同一個血霹靂一般,砍瓜切菜,殘肢斷體橫飛,自己側後方頓時崩潰下來。這時才真的害怕起來。他們雖然抱著必死的準備,但這時真的臨近死亡,卻也盤算起逃命的事情。四周的夜色,正是逃命的最佳掩護。


    黑衣人頭領眼見此消彼長,他不說話,他手下沒有一人主動逃跑,他歎了一口氣,今夜的行動算是失敗了。如果這些名動天下的掌門人不出現,他還有把握擊殺遼國人,些許六扇門的鐵衛,他沒有放在眼裏。可是夏侯龍一出現,他便覺得情況不妙了起來。


    剛剛聽得夏侯龍的聲音,三麵圍困,隻有北麵是條生路,這是兵家常用的圍三闕一。可是北麵是哪裏?那是遼國使團所在之處,也是夏侯龍自己所在之處,能有什麽空檔?


    李莫非輕輕問夏侯龍:“師父,剛剛為何將我們的布置說出來,如此一來,不是連對方也知道了?”


    夏侯龍嘿嘿笑道:“他知道更好,他知道了也沒用,他根本無路可逃。”


    夏侯龍看著下麵的動靜,突然眉頭一皺:“他這是……”


    李莫非也道:“他向東豈不是送死?那可是最強的一點。有司馬總鏢頭和薛妙劍,這些黑衣人豈不是瘋了?”


    夏侯龍看了一會兒,歎道:“他沒瘋,其它三麵都是守株待兔,隻有東麵這路,我下的命令是猛攻。猛攻之中,隊形必然散亂,這便給了他們可趁之機。這黑衣人頭領也是一個厲害的人物。”


    屋頂上兩人正說著風涼話,黑衣人這邊已經是生死相搏,前赴後繼。


    司馬求和薛青紋領著丐幫最厲害的好手,卻被黑衣人來了個近乎慘烈的反衝鋒。兩股人碰撞在了一起。


    這些黑衣人都是亡命之徒,當下並無人發出吼聲,隻是默默用力向前衝,如果中刀倒下,也要拚上一記,為後麵的人創造生機。前麵的人倒下,後麵的人衝著缺口繼續向前衝,漸漸,腳下血流成河,但隊伍卻不住向前。


    其他幾麵的掌門人本來是在守株待兔,若是有漏網之魚朝他們這裏來,他們便截住,不讓一人逃脫。這時隻聽東麵司馬求薛青紋那裏廝殺聲起,偶爾有慘叫聲起,也是聽得驚心動魄。


    這時夏侯龍下令道:“所有人,往東麵圍殺。”


    他們聽了夏侯龍的話,這才放棄陣型,以最快速度掩殺過去。


    但這時黑衣人已經突破司馬求薛青紋的陣線,往東麵殺出一條血路,雖然十個裏麵隻有一個逃脫,那逃脫的一個也是血淋淋的,但一旦脫出生天,就立刻放棄同伴,往著某個方向消失在黑夜裏。


    夏侯龍惋惜道:“可惜了,居然讓人逃走了。”


    李莫非提醒道:“師父,可別放過那領頭的人。”


    夏侯龍迴過神來,連忙提氣道:“眾位兄弟,抓那頭領。”


    那黑衣人頭領此時為了掩護手下逃脫,竟獨身一人拖在最後,身上已經無一處不是血了。他一人如天神下凡,連殺數人,尋常角色已不能近身。


    黑暗中,一柄長劍遞來,黑衣人頭領連忙一擋,身子一顫,向後跌出幾步。


    那長劍不依不饒,循著某種節奏,繼續向他攻來。


    “薛妙劍?”


    他驚唿一聲,兩旁有幾個黑衣人過來替他擋住此劍,他連忙向後退去。剛剛一劍,他吃了暗虧,此時已經是強弩之末,不敢久戰。


    那幾個黑衣人沒有拖住薛青紋多久,已被他甩脫,此時薛青紋的劍隻往他一人身上招唿。


    黑衣人頭領此時已經是退無可退,隻消逼退薛青紋,他身後已是一片空檔,逃走當無問題。可是這薛青紋,正是最難過的一關。


    他猛地將裹在頭上的蒙麵布巾扯下來,綁在右手傷處,大喝一聲,猛地朝薛青紋砍去。


    薛青紋道了一聲好,劍招一變,沉穩有度,卻是立了起來,取了一個守勢。


    這薛妙劍真是無恥,都這個地步了,卻不肯隨便拚命,自己要逃,他緊守一個纏字訣,自己要打,他卻避實就虛。


    但此時他卻沒法繼續耽擱,拚了老命,也要逼退薛青紋,否則等到司馬求過來,他就沒有退的機會了。


    他假裝滑開一步,果然薛青紋不會放他離去,主動來攻,他立刻長劍輕攪,與薛青紋纏在一處。薛青紋口中一聲輕喝,兩人劍身相交之處,發出劈啪聲響,兩人身子同時一晃。


    薛青紋道:“閣下好武功,應當不是無名之輩。你隻要放下劍投降,我保證你死得體麵。”


    黑衣人“呸”了一聲,道:“久聞薛掌門乃是劍術名家,怎麽隻有這麽幾下子,連一個無名小卒也拿不下來。”


    剛剛薛青紋說他應當不是無名之輩,他便自稱無名小卒,想逼薛青紋出全力。


    薛青紋卻不上當,微微笑道:“薛某就這點微末本事,隻要留住閣下就大功告成了,劍術名家的稱唿,不敢當啊。”


    兩人口中閑聊,手上卻沒有停著,你來我往,瞬間拆了三十餘招,卻沒有一招是能抵著要害的。那黑衣人固然著急,在薛青紋麵前也沒有討到好處。


    他心急如焚,身邊腳步聲漸漸息止,同伴已經去得差不多了,死的早已經死了,逃走的也按照事先計劃,各自散去,絕不停留。自己已算是最後的幸存者了。卻不知道為何司馬求沒有跟來,但真的司馬求過來了,他也就逃不掉了。


    他突然一個轉身,猛然抽身離去。薛青紋正等著這一刻,一劍遞出。那黑衣人一聲悶哼,背上中了一劍,勁力透體而入,頓時半邊身子一麻,身上要穴被閉住好幾個。


    他猛提一口氣,忍住腿上乏力的感覺,拚命跑出幾步,又提一口氣,強行衝開幾處要穴,拚著身子發麻,仍舊反手一劍,逼退要跟上來的薛青紋,然後繼續逃跑。


    薛青紋不急不躁,躲開這搏命的一劍,然後又跟上去。他知道自己的功力,相信這人也逃不了多遠,就算穴道能衝開,血也流得差不多了。


    身後司馬求的聲音也響了起來:“薛妙劍先纏住他,某馬上就到。”


    那黑衣人腳下拌蒜,在血泊中踉蹌了好幾步,被薛青紋拉近了距離。他自知不敵了,心中不由惋惜起來,一生英名,居然喪在此處,微微歎了一口氣。手中橫起劍來,準備自刎而去。


    突然側麵一處圍牆之後,響起一個聲音:“來這裏。”


    他精神一振,這時就算是敵人的圈套,也是一個生機,他下定決心,向著聲音奔去。


    “哪裏走?”薛青紋在背後一聲暴喝,緊接著劍身破空之聲大作。


    另外一個黑衣人從牆角之處現身,手中一把長劍向薛青紋迎去。


    那人出現的位置極為巧妙,正好和薛青紋、黑衣人呈一三角。所出劍招也極為巧妙,正好橫在薛青紋和黑衣人中間。劍上透著光芒,湧起一股清冷的殺意,竟令薛青紋皮膚上起了麻點。


    “喝!”


    兩人在空中拆了一招,薛青紋被他逼退一步,眼見著黑衣人頭領消失在轉角處。


    緊接著薛青紋手中劍光大作,如狂風暴雨一般向對方潑去。直到此刻,薛青紋才使出全力來。


    那人卻也不示弱,劍光閃爍之後,一雙眼睛神色平靜,長劍織成一張光網,將薛青紋來劍一一收攏。


    “我來!”


    司馬求這時也已趕到,不待他出招,那人居然還有空向他出了兩劍,令他又縮了迴去。然後那人一個轉身,逼得薛青紋迴劍自救,然後才施施然轉身而去,卻消失在了夜色中的另一個方向。


    司馬求待要追去,被薛青紋攔住。


    “那人劍法極高,不要反而中了圈套?”


    司馬求愕然望向薛青紋,見他臉色鐵青,一向溫文爾雅的薛妙劍,何曾露出這種失態的表情?


    薛青紋心中卻是破濤洶湧,一向以來,自己引以為傲的便是這手中長劍,今夜居然能遇上和自己旗鼓相當的對手,而且這個人似乎還未使出全力。令他心中湧起一股挫敗的感覺。


    “莫非是那人?”司馬求想到能和薛青紋抗衡的人,當世之間隻有那麽幾個了。


    “不清楚,但……那人似乎從未用過,劍。”


    是啊,那人從來沒使過劍啊。(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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