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冬臘月,大雪封山。嵩山少室山。


    少林之名,顯於初唐。李世民征戰天下,少林僧兵的羅漢大陣曾在戰場上立下奇功,整齊劃一的齊頂棍陣,也令人印象深刻。當時北方梟雄竇建德強襲虎牢關,李世民率兩千黑甲兵,五百少林弟子前往援救,羅漢陣正麵鋪開,竟潑水不入,生生阻擋數萬雄兵叩關而入。而後黑甲精騎從側麵殺出,一貫到底,令竇建德大軍潰敗而去,死傷無算。此役過後,王世充投降,天下大勢抵定,少林之名也傳揚天下。到了本朝立國之初,北漢頻頻來襲,太祖親至少林,求得一支僧兵,解了兵威,隨後南征北戰,立下了汗馬功勞。從此奠定了天下第一門派的名頭。


    此時少林派正處鼎盛之時,雖說方提方丈意外圓寂,但少林寺內高手雲集,並不擔心後繼無人。達摩堂還有幾個師祖輩的高僧鎮著,這些高僧終日研讀佛經,教導門下弟子習武,並親自為七十二絕技作解。雖說沒有人一身精通所有絕技,但幾個高僧合在一處,七十二絕技便已繼承下來。這令中原其他幫派難忘項背。


    這日幾個知客僧例行來到山腰迎客亭前打掃。雖然此時不會有人上山拜佛進香,但身為天下第一門派,每日仍會將山路上的雪掃淨。這些知客僧雖然武功不算高,但在少林門派嚴苛的鍛煉之下,倒也吃得了苦,即便天氣惡劣,仍舊穿著單薄僧衣,純粹以內力抵抗嚴寒。


    不多久,隻見山下皚皚白雪中出現了兩個小黑點,轉眼放大,竟是兩個人在積雪鋪成的山道上疾行。這幾個知客僧立即停住手上的活,注目於山下的行人。


    遊返這時已運足全力,小顛步訣一經施展,腳下飛快。但無奈山石過滑,不得不放慢速度,小心謹慎。旁邊的胡近臣卻隨意地抬步,便如同在平地上走路一般,動作看似不快,身形卻不落下。轉眼兩人到了迎客亭,胡近臣哈哈笑道:“遊兄弟的輕功果然厲害,若是再有幾百步,胡某便要敗了。”


    遊返也停住腳步:“胡兄過獎了。事實上,我也已是強弩之末。還是胡兄厲害,臉不紅氣不喘,看來是還有餘力。”


    胡近臣緩了口氣道:“好了,我們也別繼續互相謙虛了。少林乃天下第一大派,我們這些舉動,在幾位大師麵前可算是魯班門前耍大斧了。”


    兩人自從汴京盤龍村武林大會結束,便馬不停蹄前往少林而來。不少門派人馬緊隨在後,留在少林山腳下的客棧裏,前來湊個熱鬧。這時胡近臣已是新的武林盟主,但少林寺內卻還未有人知。


    幾個知客僧臉上一紅,眼前兩人身法高明,幾人是自知難以企及的。而少林之中,也不以身法見長。不過幾人也算見過世麵,並未露出什麽稀奇的表情,隻是上前合十道:“兩位遠來,不知有何貴幹?請先解下身上兵刃,隨我上山喝杯熱茶,解一解寒氣。”


    要上山就得解下兵刃,這是少林寺的規矩。遊返望了望迎客亭下的解兵石,寬闊的石麵上橫豎披著幾道劍痕,顯是曾經發生過激烈地衝突,可是事到如今仍未聽說有人能破少林寺這一規矩。可以說,少林的知客僧是天下門派中最難做的看門人。也隻有少林有這等實力,強行留下上山之人的兵刃,要知道,江湖中有些人,可是兵不離手的。


    胡近臣突然笑了笑,張開雙手道:“我等沒有兵器。”


    幾個知客僧一陣尷尬,剛剛隻顧欣賞兩人身法,卻忘了仔細看對方有無攜帶兵器。一聽胡近臣說完,便連忙帶著兩人上山。


    到了山上,有待客的僧人奉上粗茶。這少室山上物資匱乏,大多僧人生活清苦。雖然待客的禮數仍是周到,但這粗茶對於遊返而言仍有些難以下咽。


    胡近臣咕咚咕咚將茶當水喝完,說道:“山泉作茶,果然清爽。”


    門外一人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胡大俠大駕光臨。請恕少林有失禮數。”說罷,轉進來一個年約三十,一臉絡腮胡須,麵相粗獷的中年僧人。


    胡近臣哈哈一笑,向著遊返介紹起來:“這是圓嗔大師,少林有名半途出家的高僧了,修的是無嗔決,一指禪功力深厚,也不知有沒有到七品的程度。”遊返突然想起胡近臣在少林待過,是而對這裏的人物也相當熟悉。


    那圓嗔一張圓臉,又長滿胡須,笑容憨態可掬,本來是生得極為滑稽的,但臉上有一道劍痕,顯得可怖,因而衝淡了和氣,顯得有些兇。這時卻歎了口氣道:“你走時已經五品了,這數十年,卻也隻到七品。你估摸地很準,便是在前幾天,才突破到了七品。”


    語氣間完全沒有一名佛法高深的僧人的模樣,說話也顯得隨便,似乎與胡近臣有著不淺的交情。


    胡近臣拍拍他肩膀,道:“達摩院的見性大師也就八品的修為,他老人家可在此上浸淫了一輩子,你小子這麽年輕就七品,已經前途無量了。”


    圓嗔一張臉表情豐富,這時顯得無奈道:“你有所不知,我從一品到五品,隻用了幾個月時間,六品用了三年,可七品卻用了將近十年。這八品,據說見性大師用了三十年。若我也修習三十年,到時候可白胡子飄飄了。”


    他雖然說話自怨自艾,但表情卻嘻嘻哈哈,兩者顯得極不協調。閑話了一陣,他突然一拍腦門,道:“卻被你繞進去了。幾位師叔是讓我來問問你,上這裏來有何貴幹?”


    遊返不禁莞爾,心想這人倒是健忘。胡近臣將他拉過來兩步,顯得很是親密,輕聲問道:“卻不知方提大師圓寂以後,現在誰是話事的人?”


    圓嗔摸了摸光光的腦袋,眼珠子轉了轉,道:“你是要打少林的主意啊,不安好心。”這話將一旁的遊返嚇了一大跳。但接下來圓嗔又道:“現在少林一共三位方字輩的師叔掌事,武功最高的是方罄師叔,以前也是羅漢堂首座,若是在其它門派也就是掌門人不二人選了,可要在少林,你也知道,考校的不是武功,而是佛法,而平日裏對一幹佛法精研最深的卻是方聞師叔,方聞師叔年紀最高,近講經堂時間最久,深得幾位師叔祖的器重。而另一位便是方智師叔,這幾年一直閉關修禪,前幾月剛剛出關,一出關就遇到這事。現在寺內要選新的方丈,便是這三位師叔。若是圓字輩的,卻沒有什麽德才兼備的人物了。”


    胡近臣道:“方罄大師我倒也了解,為人磊落,肚裏彎彎少,雖然武功高,卻從不來以武功壓人。方聞大師性子有些平淡,凡事喜歡退讓不爭,若是他做掌門人,怕是對那些老家夥的胃口。方智大師,卻不熟悉。”


    “這位師叔可是厲害人物。原本他這幾年一直修行,沒人知道他的事情。可出關這幾月,卻頻頻顯出手段的厲害來。本來沒他什麽事,愣是擠進這潭渾水。要不是他橫空出世,這方丈幾乎便已選了出來。”


    胡近臣摸摸下巴,表示有些興趣。


    圓嗔又提醒了一句:“你若要對少林出手,可要想清楚,一擊不中,恐怕自己要惹到麻煩。”說罷又轉出門外,就此離開。


    遊返突然笑了出聲,說道:“這位大師可又忘了問我們來這裏的緣由。”


    胡近臣似乎在考慮著什麽,隨口說道:“他已經知道我們來此是對少林不利的了。他便會如實迴去稟告。”


    遊返突然怔住,剛剛看樣子那圓嗔和胡近臣關係頗為密切,原本以為自然會守著秘密,卻不想胡近臣會這麽想,看起來並未開玩笑。


    不多時,有僧人前來請兩人前去。兩人隨著那僧人來到一處佛堂,屋內除了佛像以外空空蕩蕩,兩個僧人坐在一處蒲團之上,閉目入定。引路的僧人做了一個請的姿勢以後,便自行離去。胡近臣當先提起衣服下擺,跨進了門檻,來到一個空蒲團上坐下,正對著那兩個僧人。遊返也依樣坐在他身後。


    殿內金剛百相環顧,地上一塵不染,主像跟前燃著三根香,古樸幽香,在梁上纏繞。


    那兩個老僧各自微微睜眼,其中一位胖和尚眉毛粗短,眼睛圓圓的,額頭向前突出,臉上沒有一絲胡須,顯得油光可鑒,胖臉上透著紅潤。另一位瘦和尚,則麵色黑沉,顴骨上有一個灰色斑點,眉毛細長低垂,顯得慈眉善目。胡近臣分別向兩僧合十施禮,胖和尚便是方罄,而瘦和尚則是方聞。


    方罄首先便道:“胡大俠,你這麽冷的天上山。自然不是簡簡單單告訴少林寺你那三條規矩的吧?”


    他聲音較粗,嗓門倒是極大,整個佛殿上飄蕩著迴響。遊返萬萬沒想到,對方已經將他們底細搞清楚了。


    還未等胡近臣答話,那方罄繼續道:“你做了武林盟主,在外麵人眼裏,確實了不得。可你在少林寺也呆了不少年了,少林的深淺,你也不是不知道。不用將威風擺到寺裏來。若是沒有其他事情,等會兒吃了齋飯,便下山罷。”


    這一席話便已下了逐客令,看來這天下第一的派頭著實不是吹的。大殿上,遊返看到一旁的怒目金剛朝著他圓睜怒目,他這時便已被這大殿上怒目金剛的氣勢給鎮住了。


    胡近臣淡淡一笑,道:“想不到方罄師叔還是如此性急。既然兩位師叔已了解事情經過,便也能知道,這武林盟主隻是朝廷要治理江湖所設的一個傀儡,哪裏能比得上少林方丈的地位?”


    說到少林方丈四字,那方罄臉上表情一滯,臉色顯得不太好看。旁邊方聞卻絲毫不動聲色,顯得高深莫測,隻聽他宣了一聲佛號,緩緩說道:“施主本是自在人,何須搶著做這傀儡,惹得本心不自在呢?”方聞說話不緊不慢,聲音略顯沙啞,卻說不出地悅耳,就像是念經一樣。


    胡近臣道:“方聞師叔,人生在世,便有如傀儡,一切都有冥冥天意牽扯著你。為何師叔要出家?便是為了要斷了牽扯。師侄無能,脫不了這人生苦海,隻得被朝廷的線牽扯。現有六扇門的劉大人要師侄傳話,令少林寺交出七十二絕技的抄本,獻於朝廷。”


    在場其餘三人聽了這話,都是大驚失色。遊返是苦笑胡近臣無異於虎口拔牙。而方聞聽了這話,便沉默下去。旁邊的方罄大師則說道:“朝廷要少林交出七十二絕技,已有十餘年了。今日又有何兩樣?總不能派兵上山?胡大俠還是下山如實稟告好了。”方罄大師若是有頭發和胡須,這時便已是須發皆張了。


    胡近臣又道:“師叔,不是我們如何?而是他們要我們如何?胡某剛剛說了,人生在世,由不得自己,萬事皆有線牽扯。這江湖中人,江湖中的幫派,哪一個行事能憑著本心?實不相瞞,六扇門天字的人員已經出動,不平莊的好手連同幾十個門派也已駐在山下,箭已在弦上。胡某上山來,便是交代一聲,好有個緩和。誰人不知,憑著大軍攻山,隻要有羅漢大陣,少林寺萬夫莫開。可這是兩軍對陣。隻消咱們守著出入,連著一年兩年無人上下少室山,山上即便有吃有喝,這少林寺守著一個空山,在或者不在有何區別?說實話,有朝廷撥給銀餉,養著我不平莊的死士,就算在這少室山底下駐紮個一兩年,也無傷大雅。六扇門的人更是閑得很,天下太平,無事可做,他們可是憋著一股氣要爭些功勞出來。聽說山下這幾日來了大批官兵,幾個村子的村民已經遷移而去。”


    兩個老和尚突然雙雙閉上眼睛,似乎腦中想象著其中的情景。說實話,胡近臣的這話,他們可以無動於衷,到時候雙方動了真格,隻是互相比拚誰能承受得起。以少林武僧的實力,要突圍運送物資,還是能做得到的。但山下的香客要上山進香,可就難了。幾個落單的,可能還未遭遇六扇門圍攻。但少林名聲遠播,真遭受如此不公,天下群情激奮,也不是六扇門能一手遮天的。這時便要看朝廷要這七十二絕技的堅決程度了。


    隻從此次單單隻有胡近臣前來,便可看出,以往朝廷光明正大來少林寺撒不了野,這時轉而用江湖中人相互製衡,手段也開始下作起來,卻有些難以防範。


    胡近臣見兩個老僧又如入定一般,他突然起身,躬身道:“既然如此,胡某暫且告退,明日再來聽兩位高見。”說罷,領著遊返轉身而出。(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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