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互相瞪著對方,過了一會兒我說了一些話,讓她幾乎願意相信菲林在道歉,不過菲林接下來就犯錯了。


    我說他或許隻是借著送她禮物來惹惱菲林,然後,她就想知道陛下怎麽會曉得人們之間的關係,還質疑菲林懷疑她的技藝配不上像耳環這樣的特殊贈禮?


    更別提人們接下來如何在所剩不多的時間內補救彼此之間的爭執。但是,修補過的花盆永遠不像完整的花瓶那樣完美無缺,他也就仿佛根本沒和她在一起般,孤單地迴到戰艦上。


    在菲林俯身以完美韻律劃槳和試著不想任何事情時,他常發現自己思念著星彩和蕾姆、艾特羅和芙蘿婭,甚或博爾赫斯。


    菲林在夏季難得有空拜訪王妃,而每當他晉見她時,她一定都在烽火台頂端的花園裏。這真是個美麗的地方,但無論她如何努力,都無法將它還原成王後花園昔日的模樣,她血液中的群山特質也讓她無法完全轉化成人們的方式。


    她排列和栽種植物的方式有股精心雕琢的簡約,添了些造型簡單的石頭,上麵擱著經過被海水洗禮的浮木枯枝,呈現出未經雕琢的美。


    菲林可以在這個地方沉思,但可不想在夏日的暖風中懶洋洋地躺在這裏,而我也懷疑這是否和赫爾墨斯的記憶相符。她讓自己在這兒忙碌,也享受這樣的忙碌,卻無法如她當初所相信的藉此拉近與赫爾墨斯之間的距離。


    她依然美豔如昔,深藍的雙眼卻總是透著一股烏雲般的憂鬱,而她也時常皺著眉頭,所以當她放鬆臉部的肌肉時,陽光曬不到的地方就呈現出一條條明顯的蒼白細紋。


    當他在花園陪伴她的時候,她常常打發走大部分的女傭,然後詢問菲林羅克斯號上的各項活動,巨細靡遺的程度媲美赫爾墨斯本人。


    當他完成對她的報告時,她就時常將雙唇緊抿成一條直線,然後仰首望著烽火台頂端和其後的海天一色。在夏季接近尾聲時,有天下午她就這麽凝視著,他走上前靠近請求她讓菲林告退迴到艦上,她卻好像沒聽到菲林的請求,反而輕聲說道:“一定要想出一個最終的解決方式。


    沒有任何一件事或任何人能夠這樣下去,一定有辦法停止這種狀況。”


    “秋季的暴風雨即將來臨,吾後,您的花園中有些藤蔓也已經結霜了。第一道寒流過後緊接著就是暴風雨,然後和平就會降臨。”


    “和平?哼。”她難以置信地嗤之以鼻。“難道清醒地躺下來想著誰會是下一位犧牲者,或者明年敵人將攻擊什麽地方,就叫做和平?


    那不是和平,而是折磨。一定有什麽辦法可以終結紅船之災,而我也會找出這個方法。”


    她的話聽起來還真象是威脅。


    他們的骨骼來自磐石,是群山裏閃閃發亮有紋理的石材。他們的血肉是閃耀大地的白鹽結晶,但他們的心是智者的心。


    他們從遙遠的地方千辛萬苦長途跋涉而來,毫不遲疑地犧牲自己早已疲憊不堪的生命,終結他們的人生邁向永恆,將血肉身軀拋在一旁,放下武器,駕馭重生的羽翼升起。


    他們是古靈。


    當國王終於傳喚菲林的時候,他便前去晉見他。


    如菲林之前對自己所做的承諾,自從那天下午之後菲林就沒有主動去拜訪過他。雖然他和普朗克公爵對赫敏和菲林的婚事安排所帶來的痛苦,依然侵蝕著菲林,盡管憤怒仍在菲林內心翻騰著,但國王的召見可無法抗拒。


    他在一個秋日的早晨接見菲林,距離菲林上次晉見他至少已經有兩個月了。


    菲林先前遇到仆人的時候,即忽略他朝菲林投射出那受傷害的表情,也在赫爾墨斯偶爾詢問菲林為什麽不拜訪克裏克國王時轉移話題,這挺容易做到的。


    瓦樂斯仍然像攀在壁爐上的蛇般嚴守門戶,而且國王體弱多病也已經不是秘密了,再也沒有人能獲準在中午之前進入他的房裏,所以菲林告訴自己這場早晨的會晤,意味著某件重要的事情即將發生。


    菲林原以為這個早晨將完全屬於自己。過早出現的猛烈秋風肆虐了兩天,強勁的風毫不留情地刮著,伴隨而來的傾盆大雨保證會讓任何搭乘無覆蓋船隻的人,忙著把船中的水舀出去。


    菲林前一天晚上在小酒館中和羅克斯號的其他船員為這場暴風雨幹杯,希望紅船因此而遭滂沱大雨淹沒。


    然後菲林全身濕透地迴到公鹿堡進房倒頭就睡,心中確信菲林睡到隔天早上的什麽時候都行。但是,一位意誌堅定的侍童不斷敲門直到把菲林吵醒,然後告訴菲林國王正式召見菲林。


    菲林梳洗幹淨,刮好胡子,將頭發向後平順梳整綁成辮子,然後換上幹淨的衣服。菲林下定決心不顯露出悶在心裏的憤怒,直到可以完全掌控自己的情緒之後,他才離開房間。


    我來到國王的房門前,滿心期待瓦樂斯的白眼和怠慢,但他這天早上卻出乎意料地在菲林敲門之後立即開門,雖然神情依舊不悅,仍馬上領著菲林晉見國王。


    克裏克坐在壁爐前的一張軟墊椅上。盡管菲林內心對他仍有怨怒,但當他看到他變得如此消瘦時,整個心都沉了下去。


    他的皮膚看起來就像透明的薄羊皮紙,骨瘦如柴,麵容凹陷,曾經結實的肌膚如今變得鬆弛,深沉的雙眼整個陷了進去。他用菲林熟悉的姿勢將雙手擱在膝上,而我也握著雙手好隱藏時而感受到的顫抖。


    他手肘下方的小茶幾上擺著一個香爐,隻見一陣陣熏煙從爐中嫋嫋升起,在房椽上形成一層藍色的薄霧,而仆人就悲傷地癱坐在國王的腳邊。


    “卡茲銀輝已經來了,國王陛下。”瓦樂斯宣布菲林的出現。


    國王好像被什麽戳到似的先是一愣,然後將視線轉移到菲林身上,他也移動位置站在他的跟前。


    “卡茲銀輝。”國王對菲林打招唿。


    他的語調毫無力氣,一副根本不存在似的虛無縹緲。菲林的內心依舊十分痛苦,但無法蓋過菲林看到他這樣子所感到的悲傷,再怎麽說他仍是國王。


    “國王陛下,他如您所吩咐來見您了。”菲林慎重地說道,試著保持冷漠。


    他疲憊地看著菲林,別過頭去對著自己的肩膀咳了一聲。“菲林知道了。很好。”他盯著菲林一會兒,深深地將空氣吸進肺裏,發出呢喃似的吸氣聲。


    “維洛特魯的普朗克公爵派遣的一位使者於昨晚來訪,捎來收成的報告和類似的消息,大部分是陛下所需要的新訊息。


    但是,普朗克的女兒赫敏也送來這幅卷軸,是給你的。”


    他伸出手將卷軸遞給菲林。這是一幅用黃色緞帶綁著,還用一滴綠蠟封印的小型卷軸。菲林心不甘情不願地走上前接過它。


    “普朗克的使者今天下午就會返迴維洛特魯,而菲林相信你在這之前就能做個得體的迴複。”他的語氣讓這話聽起來不象是個要求。接著他又咳了一聲。而我對他所產生的種種矛盾情緒相互翻攪著,在菲林的胃中持續發酵。


    “請容許菲林先看看卷軸內容。”菲林提出要求,而國王不表示反對。


    於是菲林戳開卷軸上的封印並解開緞帶,展開之後發現裏麵還有另一幅卷軸。


    菲林約略瀏覽第一幅卷軸,隻見赫敏幹淨利落的字跡,接著展開第二幅卷軸細看了一下,抬起頭就見到克裏克正注視著菲林,他麵無表情地望迴去。


    “她寫了一些祝福菲林的話,然後送來她在漣漪堡圖書館找到的卷軸抄本。或者更確切地說,是卷軸上字跡仍清晰易讀的部分抄本。從包裹卷軸的布看來,她相信這是屬於古靈的卷軸。


    她在菲林走訪漣漪堡時發現我對這些很有興趣,在菲林看來上麵所寫的象是哲理,也許是詩篇。”


    菲林將卷軸迴呈給克裏克,過了一會兒他就拿了過去,拉開第一幅卷軸用一隻手臂的距離拿著,皺皺眉頭瞪了一會兒,然後將卷軸放在膝上。


    “菲林的視線變模糊了,在早晨有時候就會這樣。”他說道。


    接著,他謹慎地將兩幅卷軸重新卷在一起,看起來象是執行一項艱難的任務。


    “你得寫一封得體的感謝函迴複人家。”


    “是的,陛下。”菲林的語調有一股謹慎的莊重。他重新把卷軸交給菲林。他又在他麵前多站了一會兒,而他也還是盯著菲林瞧,於是菲林問道:“您要菲林離開麽,陛下?”


    “不。”他又重重地咳了一聲,接著歎息般地深深吸了一口氣。“菲林沒要你走。如果他要讓你走,早在好幾年前就讓你走了,讓你在某處窮鄉僻壤長大,或者根本不讓你有機會成長。


    不,卡茲銀輝,他並沒有摒棄你。”他的語氣又重現了些許昔日的威嚴。


    “菲林在幾年前和你談妥一樁交易,而你也忠實地謹守承諾,並確實把它做好。


    菲林了解你無微不至地效忠菲林,就連你無法親自前來報告時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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