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菲林扶您躺迴床上,國王陛下,否則您會著涼的。讓菲林帶點吃的給您。”


    “不用了,弄臣。”菲林憂愁地告訴他。“孩子們屍骨未寒,菲林卻在這裏吃東西取暖?


    把菲林的長袍和高筒靴拿來,然後去把赫爾墨斯找來。”


    弄臣勇敢地堅持立場:“您覺得讓自己不舒服,就能替一個孩子多留一口氣麽,我的陛下?


    泥濘灣的慘劇已成事實,您為什麽還要受折磨?”


    “菲林為什麽還要受折磨?”菲林對弄臣微微一笑。“在今夜的濃霧中,泥濘灣的每一位居民也提出相同的問題。菲林的弄臣,菲林受折磨,隻因他們正在受折磨,隻因菲林是他們的國王。


    菲林更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也親眼目睹那裏發生的一切。


    想想看,弄臣!如果五大公國的每一個人都對自己說:好吧!最壞的事情都發生在他們身上了,那菲林何苦放棄自己的食物和溫暖的被窩來關心這件事?


    弄臣,菲林身上流著瞻遠家族的血,而他們是菲林的子民。


    菲林今晚受的折磨會比他們多麽?一個人的痛苦和顫抖,怎麽可以和在泥濘灣發生的慘劇相比?菲林憑什麽可以在人民像牛一樣遭受屠宰時,還安穩地躲在這裏?”


    “菲林隻需對赫爾墨斯王子說這兩個字眼,”弄臣又和菲林爭論,“''劫匪''和''泥濘灣'',他就會知道該知道的事情。讓菲林扶您躺迴床上,陛下,然後菲林就會衝出去告訴他這些。”


    “不!”一陣痛苦如雲朵般在菲林的腦後逐漸成形,菲林試著將意識從思緒中推開,菲林強迫自己走向壁爐邊的椅子,然後吃力地坐下來。


    “菲林在年輕的時候竭盡心力防守五大公國邊界,讓國土不受外人侵犯。難道菲林這支離破碎的痛苦生命,此時此刻卻變得珍貴了起來?不,弄臣。


    立刻把我的兒子找來,他應該代替我暗語傳聲,因為我今晚已經沒有力氣了。


    人們能一起思考所見所聞,然後決定該怎麽辦。現在就去,去啊!”


    弄臣的雙腳踩在石板地上,啪嗒啪嗒地跑出房間。


    菲林又獨自一人了,房裏隻剩菲林和菲林自己。菲林把雙手放在太陽穴上,而當菲林找到自己的時候,臉上就露出一抹痛苦的微笑。小子,你在這裏啊!克裏克國王慢慢地把注意力轉移到菲林這裏,他雖然很累,卻不忘運用奧秘法術觸碰菲林的心靈,感覺如同輕吹蜘蛛網般細柔。


    菲林笨拙地開啟他自己,企圖完全連結彼此的暗語傳聲,卻還是徒勞無功。人們的接觸中斷,像一塊破布般支離破碎,然後他就不見了。


    菲林獨自蹲在群山王國裏的臥房地板上,感覺自己太接近爐火了。菲林當時十五歲,身上的睡衣既柔軟又幹淨。壁爐裏的爐火燃燒殆盡,菲林燒傷的手指猛烈地抽動,暗語傳聲導致的頭痛開始在菲林的太陽穴中跳動。


    菲林緩緩移動,小心翼翼地起身。像個老人?不。


    像個逐漸康複的年輕人,而菲林終於明白了這樣的差異。


    菲林那柔軟潔淨的床鋪,像個柔軟潔淨的明天般唿喚著菲林。


    菲林拒絕了它們,反而坐在壁爐邊的椅子上,一邊凝視火焰,一邊思索著。


    當博爾赫斯在破曉時分過來向菲林道別時,他已經準備好和他一同騎馬上路。


    公鹿堡是俯瞰五大公國地勢最佳的深水港口,北方的公鹿河流入海中,船隻大多運載著從內陸公國提爾司和法洛出口的貨物。城堡矗立在陡峭的黑色懸崖上,俯視著河口、港灣和海洋。


    位於懸崖上的公鹿堡城地勢險峻,不受河水泛濫的侵襲,因此有好大一片地區用來建造港區和碼頭。


    原本的堡壘是原住民所建的木造結構,用來抵擋外島人的突襲。


    它曾遭一位名叫征取者的海盜攻占,而他也因為攻占行動而成為此地的居民。


    他用采集自懸崖的黑石築城牆和高塔,取代了原本的木造結構,公鹿堡的地基也在這一過程中深陷在石頭裏。接著,一代又一代的瞻遠家族讓城牆愈來愈堅固,高塔也愈來愈壯大結實。自瞻遠家族的創始人征取者


    以來,公鹿堡從未被敵人攻陷。


    白雪親吻著菲林的臉,風將菲林的發絲從前額往後吹拂。菲林從一場黑暗的夢進入另一個更黑暗的夢,然後進入一片森林冬景。菲林覺得很冷,隻有馬兒因緩緩前進所產生的體溫讓菲林覺得暖和些。


    煤灰遲鈍地帶著菲林穿過風雪,蹣跚而行,讓菲林感覺自己已經騎了好長一段路。


    馬童阿手騎在菲林跟前,隻見他掉過頭來對菲林喊了幾句。


    煤灰穩穩地停下來,這可出乎菲林意料之外,菲林差點兒就從馬鞍上滑下來。菲林抓著它的鬃毛穩住自己,緩緩飄落的雪花覆蓋了人們周圍的森林。


    雲杉樹上有層厚厚的積雪,而枝葉纏繞的白樺,在冬雲密布的月光裏形成赤裸的黑色剪影。


    厚實的林木圍繞著人們,完全看不到有路可走。阿手在人們跟前用韁繩勒住他那匹閹馬,所以煤灰才停了下來。當了一輩子馬夫的博爾赫斯,在菲林身後駕輕就熟地騎著他的花毛母馬。


    菲林覺得很冷,全身虛弱得發抖。菲林眼神呆滯地望著四周,納悶人們為什麽突然停下來。寒風猛烈地吹著,菲林潮濕的鬥篷拍打著煤灰的側腹。這時,阿手忽然伸手指著前方。“那裏!”他迴頭看菲林,“你看到了麽?”


    菲林俯身向前,透過如蕾絲窗簾般飄揚的雪凝視遠方。“菲林想是吧!”風雪吞沒了菲林虛弱的響應。不一會兒菲林就看見一絲靜止的黃色微光,不像總是在菲林視線中飄移不定的藍色鬼火。


    “你想那是公鹿堡麽?”阿手在起風時喊著。“沒錯。”博爾赫斯平靜地迴答,深沉的語調輕而易舉地傳進菲林的耳朵裏。“菲林知道人們現在在哪裏。這是赫爾墨斯六年前殺掉那頭母鹿的地方,菲林記得它因中箭而驚跳起來,然後就跌進小峽穀裏去了,所以人們隻得費勁兒走下峽穀把鹿肉裝好帶走。”


    他說的那個小峽穀,在風雪中看起來不過是一小團樹叢,但菲林頓時就看清楚眼前所有的景象。


    菲林看著這山坡的地形、樹種和那個小峽穀,就知道朝那個方向走就可以到達公鹿堡,隻要再騎一小段路,就看得見矗立在懸崖上的城堡,俯視著下方的海灣和公鹿堡城。


    這些日子以來,菲林第一次完全確定人們所在的位置。


    雲層密布的天空讓人們無法透過觀星來辨認方向,異常深厚的積雪也改變了地形,就連博爾赫斯也沒辦法確定方位,但菲林現在知道家不遠了,在夏季時隻要再騎短短的一段路就到了。


    即使風雪會讓旅途更加漫長,菲林依然下定決心繼續前進。“不遠了。”菲林告訴博爾赫斯。


    阿手已經上路了,騎著他那匹矮胖的閹馬勇敢前行,衝破厚厚的積雪替人們開路。菲林輕推著煤灰,讓這匹高大的母馬不情願地踏出步伐。當它走下山丘時,菲林就滑到另一邊去了,隻得胡亂抓著馬鞍試著坐穩。


    此時博爾赫斯輕推他的馬兒和菲林並肩而行,伸手抓住菲林的後領把菲林的身子拉直。“不遠了。”他同意菲林的說法。“你辦得到。”


    菲林點點頭。這是他過去一小時中第二次出手穩住菲林,菲林卻苦澀地告訴自己,今晚的狀況比以往好些了。菲林在馬鞍上坐穩,把身子拉得更直,接著毅然決然地挺起肩膀。


    快到家了。


    這是個冗長的旅途。天氣很差,持續的艱苦對菲林的健康一點幫助也沒有,旅途好似一場黑暗的夢。菲林騎著馬日複一日地前進,幾乎看不見前方的道路。


    晚上菲林就睡在小小的帳篷裏,躺在阿手和博爾赫斯中間,疲累顫抖到無法入睡。當人們快接近公鹿堡時,菲林以為路途應該會變得平順些,也沒把博爾赫斯的提醒當迴事。


    抵達塗湖時,天色已經暗了,於是人們找了間客棧住了下來。


    菲林以為隔天要搭河上的駁船,即使公鹿河沿岸會結冰,但強烈的暖流讓運河終年不結冰。


    菲林早已精疲力竭,於是直接走進房間休息。博爾赫斯和阿手都期待著熱騰騰的食物,和他人的陪伴,更別說麥酒了。菲林原以為他們不會很快迴房來,但不到兩個小時他們就雙雙進房準備就寢了。


    博爾赫斯安靜而令人生畏,等他就寢後,阿手就躺在床上悄悄告訴菲林這裏的鎮民,是如何批評國王。


    菲林已經順利的到達了公鹿堡,接下來的事情就是他要去確認艾莉安娜到底怎麽樣了。


    “一定要等著我來啊,不可以拋下我一個人。”菲林默默地想到。


    總之不管怎樣,是時候為心愛的人做些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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