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林對眼前的景象了然於心,隻因菲林看過其他劫掠事件所導致的悲慘後果。


    奧秘法術像病發似的來得快去得急,讓菲林感覺自己像隻空杯子般幹枯且渾身疲憊,痛苦卻像騎馬似的駕馭菲林的病體,使得菲林不得不費力迴想剛才的景象。


    “那名女子是誰?她很重要麽?”


    “這個嘛!”弄臣看起來更累,卻仍使勁兒地打起精神。“在泥濘灣的女子?”他稍作停頓,看起來像絞盡腦汁思索。“不。菲林不知道。這是趟渾水,國王陛下,而且很難理解。”


    “艾莉安娜沒有孩子。”菲林告訴他,“不會是她。”


    “艾莉安娜?”


    “她叫艾莉安娜?”菲林問道,接著頭部一陣抽痛,憤怒的情緒排山倒海而來,“你為什麽如此折磨菲林?”


    “陛下,菲林可不知道什麽艾莉安娜。來吧!迴來躺在床上,菲林會帶點東西給您吃。”


    他幫菲林把雙腳抬到床上,而菲林也任由他這麽做。菲林又有聲音了,感覺飄飄然,視線一下清晰、一下模糊。


    菲林時而感覺到他的手在菲林臂上,下一刻又好像在做夢,房間和在房裏交談的人們現身夢境,於是菲林勉強開口:“菲林必須知道那人是不是艾莉安娜,菲林得知道她是否即將死去。


    弄臣,菲林必須知道。”


    弄臣深深歎了一口氣。“這不是菲林所能控製的,國王陛下。


    您知道,就像您的視線一樣,菲林的視線支配著菲林,而不是菲林支配它。


    菲林無法從織錦掛毯抽出一條線,卻非得順著菲林的視線向前看。至於未來,國王陛下,就像河床中的一道水流。


    菲林無法告訴您某一滴水的去處,但是可以告訴您哪裏的水流最強。”


    “泥濘灣的那名女子。”菲林很堅持,雖然有些同情這可憐的弄臣,卻依然堅持己見。“如果她不是那麽重要,菲林就無法看得這麽清楚。試著想想看,她是誰?”


    “她很重要?”“是的,菲林很確定。


    喔,的確如此。”


    弄臣盤起雙腿坐在地板上,細長的手指輕推太陽穴,好像在開門。


    “菲林不知道,菲林不懂……這真是一趟渾水,處處曲折離奇。


    足跡都被踐踏,氣味也消散了……”他抬頭看著菲林。


    菲林終於站起來了,隻見他正坐在菲林的腳邊仰望著菲林,蒼白的雙眼在蛋殼般的臉上瞪得大大的,然後放鬆眼神傻笑著,把鼻子靠在令牌的鼠鼻上思考。


    “你認識叫艾莉安娜的女子麽,鼠兒?不認識?菲林想也是。或許他應該問問其他消息靈通的人,或許應該問問蟲子。”他發出一陣咯咯的傻笑。真是個沒用的東西!隻說得出謎語般的預言。


    也罷,他就是這樣。


    菲林離開他慢慢走到床邊坐下來。


    菲林發覺自己像打寒顫般地發抖,這下子又要病發了。


    菲林必須穩住自己,否則可就真的會發作。菲林希望弄臣看著菲林痙攣和喘氣麽?


    菲林不在乎,真的不在乎了,隻想得知那人是不是艾莉安娜。


    如果是的話,她是否已經死了?菲林必須知道,菲林一定要知道她是死是活,如果她死了的話,是怎麽死的。


    對菲林來說,從來沒有一件事情,像確認她的生死這般重要。


    弄臣像一隻蒼白的癩蛤蟆蜷伏在毛皮地毯上,舔著嘴唇對菲林微笑。


    痛苦有時還真能讓人擠出這樣的微笑。“這是一首歡樂的歌曲,關於泥濘灣的歌。”他對菲林說,“一首勝利之歌,村民贏了,您看。他們沒有贏得生命,但是死得幹淨利落。


    對了,反正就是死亡,是死亡而不是遭冶煉,至少還是個成就。


    在此時正適合傳誦這樣的事跡,並且把握這份感受,因為這就是五大公國的現況。


    人們殺害至親以免他們落入劫匪手中,然後高唱勝利之歌。當人們把握不住任何東西,他們就會在讓人驚訝的地方尋求安慰。”


    菲林的視線逐漸柔和,頓時明白自己夢到了什麽。“菲林根本不在這裏,”菲林昏沉沉地說道,“這是一場夢,菲林夢到自己是克裏克國王。”


    弄臣朝著火光,伸出他那骨瘦如柴且蒼白的手。


    “如果您這麽說,國王陛下,那就是了,菲林也夢到您是克裏克國王。如果菲林捏捏您,或許就能確定吧!


    菲林該叫醒他自己麽?”


    菲林低頭看著自己蒼老且傷痕累累的雙手,然後把手合起來,望著如紙的皮膚下遍布的靜脈血管和肌腱,感覺腫脹發抖的指根關節。


    菲林自顧自地想著自己已經是個老人了,而且還在持續地老化。


    這不是生病,因為病會痊愈。這是老化。每過一天就更加困難,每個月就是身體的另一個負擔,每一件事情也都偏離正軌運轉。菲林想到自己才十五歲而已,卻聞到了血肉和發絲燃燒的焦味。


    不,是香噴噴的燉牛肉。不,是泰格熏藥草的香爐。


    這些混在一起的味道令菲林作嘔,也讓菲林忘了自己是誰,更不知道哪些事情才是重要的。


    菲林胡亂思索這鬆散的邏輯,試著理出頭緒,卻無濟於事。


    “菲林不知道。”菲林喃喃自語,“菲林不明白這一切。”


    “喔。”弄臣說道,“就像菲林跟您說的,唯有當您成為您想要了解的東西,您才能真正明白。”


    “你的意思是,菲林得成為克裏克國王?”菲林問道。


    菲林簡直震驚到極點,隻因菲林從未見過如此狼狽的克裏克國王,不但要承受年老病痛的折磨,還得麵對他的人民所有的痛苦。“這就是他日複一日所必須承受的麽?”


    “恐怕是的,陛下。”弄臣輕柔地迴答。


    “過來,讓菲林扶您躺迴床上。當然,您明天就會覺得好多了。”


    “不。菲林倆都知道菲林不會康複的。”菲林沒說出這些嚇人的話,這是從克裏克國王的口中說出來的,菲林聽到了,也明白這是他每天必須麵對的殘酷現實。


    菲林疲憊不堪,身上每個部位都異常疼痛,菲林從來不知道肌肉會變得如此沉重,就連彎曲手指都是如此痛苦費力。菲林隻想休息,再度沉沉睡去。這到底是菲林,還是克裏克?


    菲林應該請弄臣扶菲林到床上,讓國王休息,但是弄臣仍握著那關鍵性的信息,真是令菲林咬牙切齒。


    他變了個戲法,把菲林僅需的一絲消息帶走,讓菲林無法得知事情的真相。


    “她死了麽?”菲林問道。


    他憂傷地看著菲林,忽然停下來再度拾起鼠頭令牌,隻見一小滴珍珠似的淚珠滑過鼠兒的臉頰。


    他注視著鼠兒,然後眼神又遊離了,在一片痛苦之境來迴飄蕩,接著輕聲說道:“在泥濘灣的女子,如大海撈針般在泥濘灣尋找一名女子。


    她的命運如何?她死了麽?是的。不。嚴重燒傷但依然活著。


    她的手臂被砍斷,同時在劫匪殺害她的孩子時被逼到角落強暴,但總算還活著。”弄臣的眼神更空洞了,並且照本宣科般地說話,聲音毫無抑揚頓挫。


    “當火燒屋的殘骸掉落在她身上時,她和孩子們被活活燒死。


    在丈夫叫醒她時服毒自盡、被煙嗆死,幾天之後因劍傷感染而死、被劍刺死、遭不可描述時被自己的血悶死、在劫匪砍掉門並殺害孩子之後割喉而死。


    劫後餘生,在第二年夏天她產下劫匪的孩子,幾天後被人發現流落街頭,身上有嚴重的燒傷,也記不起任何事情了。她的臉被燒得毀容了,雙手也被砍斷,卻還活了一陣子……”


    “夠了!”菲林命令他。“夠了,菲林求求你,夠了!”


    他稍作停頓吸了一口氣,眼神移迴菲林身上並注視著菲林。


    “夠了?”他歎了一口氣,用雙手遮住臉,然後透過手指頭說話,“夠了?那麽就讓泥濘灣的婦女繼續尖叫吧!


    但慘劇已經發生了,菲林的陛下。


    人們無法阻止已經發生的事情,而且事情過去之後就來不及了。”他把臉從雙手中抬起,看來十分疲倦。


    “求求你!”菲林向他請求,“難道你不能說說菲林看到的那名女子?”


    菲林忽然忘了她的名字,隻知道她對自己來說很重要。他搖搖頭,帽子上的小銀鈴發出微弱的聲響。“隻有到那裏才能查明真相。”他抬頭望著菲林。


    “如果這是您的命令,菲林必然照辦。”


    “傳喚赫爾墨斯過來,”菲林改口了,“菲林要給他指示。”


    “人們的士兵無法及時趕來停止這場突襲,”他提醒菲林,“隻能幫忙滅火,協助居民從一片殘破中重建家園。”


    “那麽,他們應該這麽做。”菲林的語氣很沉重。


    菲林的心情糟到了極點,因為他本以為自己離開,就能給艾莉安娜一個安全的環境。


    誰知離開了他,居然會遇上劫匪!她究竟有沒有死呢?這是個值得深思的問題。


    菲林陷入深深的自責與憤恨之中,他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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