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9月8日00:00-00:30


    陳雲的腳剛剛邁出病房,耳畔便傳來護士的厲聲嗬斥:“十五床,這麽晚了不睡覺,你要到哪兒去?”住了醫院就得照醫院的規矩來,姓甚名誰都不重要,代表你身份的隻有你的病床號。


    “我睡不著,出來散散心。”陳雲在心中暗暗叫苦,早就知道離開醫院不容易,可剛出門就被抓現行,還是讓他覺得失敗到家了。


    “你們當警察的不是素來講究守紀律嗎?作為病人,醫院的規矩就是你的紀律,到了點兒就得按時休息,你倒好,不休息不說,還要到處亂跑。”這護士顯然屬於口齒伶俐的類型,數落一旦開始,便像機關槍一樣突突突響個不停。


    陳雲連忙舉起手,做了個求饒的動作,“護士妹妹,我和你說實話,我的戰友剛剛中了槍,被送到人民醫院來搶救,我放心不下,去看看他。”


    護士戴著大大的口罩,臉上的神情看不清楚,不過口罩上麵那雙美麗的大眼睛卻明顯柔和下來。醫護人員和警察的職業,本就有許多相通之處,都要沒明沒夜的工作,一個是救死扶傷,一個是守護平安,還都容易被輿論攻擊,有這麽多共同之處,雙方本就容易有共同語言。再加上昨天一天,連續有民警因公負傷甚至犧牲,眼看著這一個個和普通百姓並無兩樣的男子,隻因穿上了製服便要用生命為百姓遮風擋雨,敬意和同情早已悄悄在醫院上下湧動。此刻聽陳雲提到要去看生死未卜的戰友,護士自然硬不起心腸了。


    “我聽說了,受傷的是你們局長吧?我們郝院長親自掛帥,全院的專家都上了,你們局長不會有事的。再說了,現在人都在搶救室,你去了也看不到,更何況你自己也是個病人,需要休息的。”同情歸同情,規矩還是要講的,這護士確實有一張利口,講道理都一套一套的。


    當了這麽多年刑警,和人打交道已經成了家常便飯,護士的惻隱之心早已被陳雲敏銳的捕捉到了,“小妹妹,我知道我幫不上忙,可就是放心不下。現在讓我迴去我也睡不著,其實還不如讓我在搶救室外麵坐一會兒,不圖別的,圖個心安。”看護士的眼神出現一絲猶豫,陳雲連忙趁熱打鐵,“你想啊,如果躺在搶救室裏的是你的好姐妹,你還能靜得下心來睡覺嗎?”


    “那你隻許到搶救室,不許離開醫院。”護士終於做了讓步,搶救室離高幹病房不遠,陳雲的傷情確實也沒什麽大礙,去就去吧。不過還是得把規矩定好,省得這家夥悄悄逃走。


    “放心吧,”陳雲如釋重負,兩手一攤,展示著自己身上的病號服,“您看看我現在,穿著一件連口袋都沒有的病號服,什麽東西都沒帶,怎麽可能離開醫院呢?”


    護士看著陳雲身上的病號服,這才安了心,“去吧,最多半小時,半小時之後準時迴來。”


    “沒問題。”陳雲匆匆向護士道了謝,快步走出高幹病房病區,直奔搶救室而去。


    出了病區轉幾個彎,就是搶救室,遠遠的陳雲便看到搶救室門口人頭攢動,一叢叢橄欖綠幾乎塞滿了過道。康局中槍的消息剛傳出來的時候,集安市局手頭沒有急活兒的民警幾乎全都來到人民醫院,若不是今天有八成以上警力在街頭設卡,隻怕人民醫院周邊至少一個街區都得被來探望局長的警車警察填滿。饒是如此,先後趕來的警察還是把人民醫院門口擠得水泄不通,醫院門口簡直成了集市,不過趕集的全都是身穿製服的警察罷了。


    混亂並沒有持續多久,便有人開始自發指揮,一輛輛警車整整齊齊沿著集安市人民醫院四周的路邊停放,身穿製服的民警也不再紮成一堆胡亂猜測搶救情況,而是按照建製單位組成小組,順著醫院圍牆設了一個個崗哨,竟然給人民醫院來了個一級戒備。


    能獲準進入醫院之內,來到搶救室附近的,除了市局政治部的上上下下之外,剩下的至少是局屬各部門的班子成員,即使這麽限製,擠在搶救室門口的人也不下二十。攢動的人頭中,陳雲一眼就看到了政治處主任蔡長春那張疲憊不堪的臉孔,蔡長春顯然也看到了陳雲,連忙擠出人群來到陳雲麵前,連聲說道:“我說陳大隊,你跑到這兒來幹什麽?你要是再有個三長兩短,等康局醒了我可怎麽向他交代?”


    看著蔡長春有些發黑的眼圈,陳雲不由動了惻隱之心,自己和政治處的關係素來不算融洽,政治處手中握著市局幹部管理的大權,入黨名額、評功授獎名額都得由政治處分配,可所謂近水樓台先得月,每次分蛋糕的時候,市局機關總能拿到大份兒的,刑警大隊這樣的一線實戰部門,總是被排在後麵考慮。為此,陳雲沒少和蔡長春吵過架。可是今天,看到這位年過半百的政治處主任似乎憔悴得馬上就能倒下,那曾經的芥蒂早已在眼前的疾風暴雨中煙消雲散。


    “康局怎麽樣?”


    “剛推進去搶救,郝院長初步看了看,情況還算樂觀。”昨天一天,接二連三的出事兒,先是陳雲和杜重陽,接著居然是康局,蔡長春覺得自己就像一隻在沙漠中負重前行的駱駝,背上的重量已經將自己壓得心力交瘁,隻要再加一根稻草,自己就得轟然倒下。


    “安排個人送我一趟,我得離開醫院。”


    “絕對不行。”蔡長春斷然拒絕。


    “老蔡你聽我說,剛剛發了一起命案,我得過去。”


    “今天發生的命案多了,沒有你集安市局照樣轉,你給我乖乖迴去養病。”


    “死者是鍾書*記的兒子。”陳雲壓低了聲音,幾乎要把嘴湊到蔡長春耳朵邊,“你說我不去行嗎?”


    蔡長春愣了,政法委書*記鍾睿,那可是市委常*委,公檢法的頂頭上司,他的兒子死了,是得陳雲親自出馬。“告訴劉局了嗎?”康劍成受傷,現在牽頭工作的是副局長劉子強,這樣的事兒,自然得讓劉局知道。


    “劉局在指揮西榆樹灣的抓捕,我怕他分心,還沒向他匯報。”看著蔡長春的眉頭一下子皺起來,陳雲連忙接著說道,“放心吧,我已經讓現場的民警封鎖了消息,一有進展會馬上向劉局通報的,我保證,劉局一定會比鍾書*記先得到消息。”


    蔡長春心頭還是有些忐忑,雖說當了半輩子警察,可案件偵破對自己來說還是外行,其中的節奏應該怎麽把握,照理說應該聽陳雲的。可出了這麽大的事兒,居然瞞著代理局長,這是不是有些太大膽了?


    “我說老蔡,戰機稍縱即逝,你可不能耽誤了我破案。”


    “好好好,我馬上安排人送你。”蔡長春一邊說一邊看著陳雲這一身的病號服,“你就穿成這樣去現場?”


    “顧不了那麽多了,康局這兒要是有什麽事兒,務必給我打電話。”


    “給你打電話?就你這一身打扮,哪兒還能放得下電話?”


    陳雲苦笑一下,伸手從腰間摸出了手機,道:“這見鬼的病號服,連個口袋都沒有。好在褲腰上還有個結實的鬆緊帶,要不然我就得把老哥你的手機借走了。”


    看著陳雲那肥大的有些晃蕩的病號服和依然青白的臉色,蔡長春心中暗自感慨,早就聽說刑警大隊大隊長陳雲幹起活兒來不要命,是個拚命三郎,今天一看,果然名不虛傳,和他比起來,自己今天受的這點兒累,根本就可以忽略不計了。


    *****


    政治處的桑塔納轎車車況比刑警大隊的好多了,陳雲坐在副駕駛座位上,聽著發動機平穩的轟鳴,感受著從車窗吹入的清涼夜風,微微閉著雙眼,盡量讓自己的心情平靜下來。接下來要有一場硬仗要打,自己必須抓緊點滴時間養精蓄銳,下一次合眼就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了。


    手機鈴聲不合時宜的打斷了陳雲的小憩,是指揮中心的號碼,不祥的感覺一下子湧上心頭,自己離開人民醫院並沒有通報指揮中心,指揮中心這麽晚給一個在醫院養傷的傷員打電話,絕不會是要通報什麽令人振奮的好消息。


    “陳隊,真不好意思,知道您在醫院養傷還給您打電話。”


    “沒關係,說吧。”


    “剛接到匿名電話報案,集安一中附近發生槍擊,一名男子中槍身亡,兇手將屍體放入一輛桑塔納警車後備箱之後逃離現場。和劉局匯報之後,劉局讓我通知您安排人馬上到現場核實情況。”


    又是一起槍擊案,陳雲覺得太陽穴像敲鼓一樣突突亂跳,眼前的集安市,就好像一個摔在了釘板上的暖水袋,自己的十根手指左支右絀拚了命的按著那密密麻麻的釘子眼兒,可裏麵的水還是一股股往外流。“就這些嗎?”


    指揮中心的民警聲音中出現了片刻猶豫,終於還是下定了決心,接著說道,“劉局還說,如果您要是沒有大礙,最好親自帶隊去一趟現場。”


    “為什麽?”雖說發生槍擊案自己親自出馬是理所應當,可是從常理推斷,劉子強副局長就算和自己素來不睦,也不至於把自己這個傷員從病床上轟起來出現場吧?


    “因為舉報人在電話裏說,槍擊案的嫌疑人,是橋西區派出所的民警李文利,而死者,是政法委書*記鍾睿的兒子,鍾曉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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