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9月4日16:30-16:45


    “靠,你小子行啊,學會玩兒陰的了。”從老鷹的聲音判斷,“他”已經被何永勝恨不得將許正陽生吞活剝的眼神笑破了肚皮。


    “實話告訴我,那天晚上,除了幫我打架,你還對我做了什麽?”這個疑問已經困擾了許正陽許久,居然這樣肆無忌憚的戲弄校領導,在以前是絕不可能的事。好不容易又遇到這隻老鷹,就算自己此刻身在何永勝辦公室,即將麵對接下來的疾風暴雨,也必須抓住機會問個清楚。


    “除了打架,我什麽都沒做。”老鷹的聲音透著從骨子裏發出的戲謔,“我說過了,你和我是分不開的,別理那把破刀,隻要讓我多迴幾次家,我保證你會變成我。”


    “變成你有什麽好?”刀鋒的聲音冷冷的響了起來,如果說老鷹永遠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刀鋒就仿佛天生隻會一本正經,“迴一次家,就用了十秒鍾,你就把他變成這個樣子,你那無法無天的性子,要依著你,還不把這間辦公室砸了?”


    “砸了怎麽了?我還要把他揍得滿地找牙呢。”還是那滿不在乎的聲調,“你看看他那樣子,狗腿子,為了主子恨不得把尾巴搖斷了,身居官位卻心術不正,這樣的人,留在世上就是禍害,當的官越大越害人。和這樣的人在一塊,我從心裏覺得惡心,留他一條命都是便宜了他。”


    刀鋒長長歎了一口氣,“你還是和原來一樣,一點兒都沒變。”


    “別說我,說說你自己,這樣的人,你恨不恨?”老鷹似乎從鼻孔裏發出一聲嘲弄的嗤笑,“當初剛知道被召到手術刀小組,是誰興奮的整夜睡不著覺的?”


    刀鋒的聲音沉默了片刻,再度響起時已經帶著一絲沉痛:“是啊,如果不是那麽不冷靜,也不會落到今天的田地。”


    “你後悔了?”老鷹冷笑了一聲,“你覺得我們的做法是錯的,是嗎?”


    “難道不是嗎?”刀鋒毫不退讓,“凡是都有規矩,我們不遵守規矩去辦事,自然不能算對。”


    “規矩,規矩,”老鷹的冷笑變成了哈哈大笑,“都按照規矩來,能辦成什麽事?眼看著這幫蛀蟲、碩鼠肆意妄為,靠規矩,有用嗎?”


    “就是因為破壞了規矩,我們才有了現在的下場,”刀鋒疾言厲色,“我不是說你我,我說的是我們的兄弟,是你我的不守規矩,害了他們。”


    “不是,”這個話題顯然是老鷹心中永遠的痛,“不是我的錯,是有人出賣我們,不是我的錯……”


    桌麵被重重拍擊的聲音終於將許正陽飄蕩的思緒拉迴到何永勝辦公室,“你有沒有聽我說話?”耳中頓時充斥著何永勝憤怒的大喊。


    看著許正陽一臉的迷茫,何永勝簡直要氣炸了,藐視,絕對是藐視,這個學生,竟然在聆聽自己教訓的時候神遊四海,這不是藐視是什麽?以為把趙彥斌拉進來,再擺出一副校規麵前人人平等的樣子就能堵住自己的嘴嗎?笑話,在這件事上,黑與白都是由自己畫的,就憑你一個學生,想翻盤,百日做夢。


    “你說你們是鬥毆,可誰能證明趙彥斌動手打了你?”這句話方才自己已經說了一遍,可被這個學生自動用走神忽略掉了,沒辦法,隻能再說一遍。


    “您是說趙彥斌不承認動手打我,是嗎?”許正陽一臉震驚,似乎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這表情,如果被老鷹看到,一定會再度捧腹,並雙手奉上一頂影帝的桂冠。


    “不是趙彥斌承認不承認的問題,”何永勝擺出了苦口婆心的架勢,拿起麵前一張薄薄的紙,低頭看了一眼,說道,“高一六班的劉誌冬和張傑,與趙彥斌素有矛盾,9月1日下午,劉誌冬和張傑在打掃環境區衛生時故意揚灑灰塵打鬧,被趙彥斌製止,張、劉二人意圖對趙實施毆打,被學校巡邏保安發現並製止。9月2日晚,雙方在小超市相遇,張、劉二人故意對趙彥斌加以衝撞,趙準備還手,卻被你忽然襲擊,最終受傷。”


    聽著何永勝抑揚頓挫的宣讀,許正陽臉上更是疑惑,“您念的是什麽?”


    “是保衛處的調查結果。”何永勝放下那張薄紙,抬眼看著許正陽,“年輕人,學校的調查結果和你說的出入很大呀。”


    “調查?我怎麽不知道還有調查這迴事兒?”


    “嘿,瞧你說的,”何永勝如同聽到了一個笑話,“學校對學生鬥毆事件開展調查,還需要經過你的同意嗎?不經過你的同意,你就信不過,是嗎?”


    “您誤會了,何處長,我不是這個意思。”許正陽臉上閃過一絲羞怯,似乎對自己出言不當感到尷尬,“既然是學校調查,那一定客觀全麵,我當然信得過。”


    “這都快一個小時了,就這句話算是你識大體,”何永勝臉上換了一個讚許的表情,“任何一個涉及到學生的處理決定,哪怕是通報批評,對校方而言都是大事,因為那極有可能對一個學生的一生造成影響,所以,客觀全麵,是最基本的要求。”


    許正陽連連點頭稱是,仿佛忽然想到一件無關緊要的事,隨口說道:“不知道隻向一部分人了解情況的調查,算不算全麵,又算不算客觀呢?”


    “你什麽意思?”一陣怒火在何永勝心頭竄動,這個許正陽,簡直就是一塊滾刀肉,前一分鍾好像已經被拿服了,下一分鍾就馬上換成一副難纏的樣子,川劇的變臉隻怕也沒這麽快的。


    “我的意思是,作為趙彥斌受傷事件的直接當事人,行兇人,高三六班的許正陽,從來沒有接到過向保衛處相關人員說明情況的通知,也沒有任何校方工作人員向我了解情況,不知道在這種情況下做出的調查結論,能不能算是客觀全麵。”許正陽看著何永勝如鬥雞一般氣急敗壞,心中掠過一絲隱隱的快意,嘿嘿,用這種方式說話,還真是舒服的很。


    “怎麽沒有人向你了解情況?我不算嗎?”何永勝的巴掌又開始在桌子上拍了起來,真不知道這位學生處處長,一年要拍壞幾張辦公桌,“我是不是校方工作人員?方才我是不是在向你了解情況?”


    “對不起對不起,是我錯怪了學校。”臉上還是誠惶誠恐,心裏早已要笑彎了腰,黔驢技窮,黔驢技窮,堂堂學生處長,在自己這個高三學生麵前,眼看著就要黔驢技窮了,“那不知道何處長對我方才的陳述怎麽看?會不會影響保衛處的調查結果呢?”


    “小許呀,犯了錯誤不要緊,年輕人犯錯,上帝都會原諒的,可是一定要誠實。”何永勝已經有些吃力了,對付麵前這個學生,居然讓他感到耗神,“你說的那些和別人說的完全不一樣,你說你挨打了,可你活蹦亂跳站在我這兒,毫發無傷,可趙彥斌呢,打著繃帶,掛著胳膊,我聽說差一點兒骨折了,你說說,讓我怎麽相信你?”


    許正陽的目光不由向下,看了看自己完好的不能再完好的四肢,看來抗打能力太強絕不是什麽好事,早知道當初把腦袋露出來,弄個黑眼圈什麽的,看起來或許還有些說服力。


    又是一個勝利的信號,何永勝暗暗鬆了口氣,不行,千萬別放鬆,根據方才幾個來迴的交鋒,麵前這個小子,在下一分鍾便會再出奇招,要小心應對。


    “對了,還有一件事兒。”何永勝心中暗暗叫苦,果然,又來了。“既然調查報告說劉誌冬和張傑與趙彥斌素有矛盾,而且當天晚上的事也是因劉誌冬、張傑而起,不知道保衛處調查的時候,有沒有找他們了解一下情況?還有,事情發生在小超市,是不是應該問問超市老板?還有……”


    “許正陽,你有完沒完?”壓抑了這麽久,何永勝終於忍不住了,“一個學生打架,你是不是想當成命案調查?是不是學校還要為你們這點兒破事兒成立一個專門調查組,在全校上下查訪個遍?你以為你是誰?我告訴你許正陽,就憑保衛處的這份調查報告,我就可以給你個留校察看,要是再鬧,我開除了你。”


    “是這樣啊?”許正陽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我記得方才何處長親口說,每一個涉及到處理學生的事兒,對學校而言都是大事兒,怎麽到現在又變成我們這點兒破事兒了?”


    “你……”何永勝怒不可遏,目光狠狠瞪向許正陽的瞬間,下意識拍向桌麵的手卻不由自主的停了下來,那張原本誠懇溫順的臉上已經滿是不屑,仿佛一個袖手旁觀的看客,在看著一個小醜奮力跳梁。


    “拍呀,怎麽不拍了?”就連語氣都沒了一點點恭敬,帶著居高臨下的嘲諷,“何處長拍桌子的手段真是高明,想必拍馬屁的手段也不會差。”


    這哪裏是一個學生和學校領導講話應該有的態度,何永勝隻覺得太陽穴突突亂跳,心中竟然莫名其妙的有些發慌,不行,就算是硬撐著也要保持學生處處長的尊嚴。“許正陽我告訴你……”


    “行了行了,你想告訴我什麽?”許正陽不耐煩的打斷了何永勝的話,四十多分鍾了,他已經看膩了這個醜陋官員的拙劣表演,“你是不是想說,因為趙彥斌是趙副書*記的公子,所以我必須被從嚴處理,因為你是學生處處長,所以黑白是非就可以由你玩弄?”


    心中的醃臢被驟然間擺上台麵,就如同光著屁股被人揪到陽光下一般,何永勝頓時張口結舌,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許正陽冷冷的看了一眼何永勝,轉身向學生處長辦公室門外走去,走到門口又停住腳步,一字一句說道:“何處長,公道自在人心,是非黑白也不可能被任何人玩弄,大權握在你手裏,你願意查就查,願意處理就處理,我等著你。”


    大步走出辦公室,九月清涼的空氣終於撲麵而來,老鷹說的對,和這樣的人在一起,還真是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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