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9月2日19:45-20:00


    如果問1995年中國老百姓得到的最大福利是什麽,恐怕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會選擇一個答案——雙休日,1995年5月1日開始,中國人正式告別每周六天的工作製度,步入每周工作五天四十個小時的幸福時光。但對於明年就要高考的學生來說,這樣的福利與他們無關。因此,1995年9月2日,這個全民放假的周六,集安一中高三年級如往常一樣,除了上課,就是自習。


    許正陽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呆呆看著麵前的習題集,心裏如同身邊的座位一樣,空蕩蕩的,方舒沒有來上自習,自己的心早已不知飛到何處了。


    晚自習一如既往的安靜,除了鋼筆在草稿紙上演算時飛快劃動發出的沙沙聲,便是書本翻動響起的悉索聲,許正陽的眼睛百無聊賴的移動到講台上,今天輔導自習的是班主任李常青,李*老師正將腦袋紮在厚厚的一疊參考書中,不時在旁邊攤開的筆記本上做著記錄,不用看都知道,那一定是下一套語文測試卷的雛形,重點高中的高三,每天除了做題就是測試,沒勁透了。


    無聊啊無聊,一頭趴在課桌上,臉孔緊緊貼著微微發涼的課本,唿吸著淡淡的油墨清香,唉,方舒啊方舒,你怎麽還不來,什麽時候樂團開會也像體育部開會一樣又臭又長了?


    一想到樂團兩個字,心口頓時一陣擁塞,剛上晚自習,萬鵬飛就把方舒叫走了,說是樂團開會,商量開學典禮演出的事兒。昨天下午不是已經開過會了嗎?怎麽還沒完沒了了?李*老師也真是的,怎麽不攔一下,看方舒走出教室門那一刻萬鵬飛得意的樣子,真是可氣。自己要是樂團成員該有多好,天天和方舒一起排練,一起開會,那日子該有多美?


    思緒不由自主的開始天馬行空的幻想,自己仿佛坐在譜台後麵,舉著一把金燦燦的小號,吹奏著激昂的樂曲。身邊就是長發垂肩的方舒,一對鼓槌上下翻飛,敲奏出動人心魄的鼓點,那配合,簡直天衣無縫。心神蕩漾間,腦子又開始到處亂轉,想想平日裏方舒長長的黑發在腦後束起,紮成一個馬尾,顯得典雅文靜,一到舞台上,坐在架子鼓後,長發便如瀑布一般垂下,整個人仿佛變成了一葉雪白的孤舟,在暴風雨般的鼓點中飄蕩,簡直美得不可方物。


    “嘿,醒醒,課間休息了。”耳邊忽然響起了石磊的聲音,居然才剛剛到課間休息,怎麽一節四十五分鍾的自習課好像過了一輩子一樣漫長。


    打一個大大的哈欠,伸一個長長的懶腰,便一頭又趴到桌上,還是無精打采,隻要方舒不在,就提不起精神。


    “我也累了,”哈欠是會傳染的,石磊的哈欠不比許正陽的小,“咱們迴宿舍吧。”


    說實話,這個提議具有很強的誘惑力,但是,看看身邊依然空著的座位,如果方舒迴來,自己豈不是虧了?


    石磊一眼便看出了許正陽的小九九,鄙夷的哼了一聲,“知道你重色輕友,等會兒路過辦公樓,如果音樂部辦公室還亮著燈,說明他們沒散會,下節自習她也不會來。要是熄燈了,我迴宿舍,你迴教室,行不行?”


    好主意,如果下節課方舒還不在,坐在這兒絕對是煎熬,這就起身,迴去。


    集安一中的自習課,是真正意義上的自習課,學生上不上自願,上課學什麽自願,自習課上值守的老師隻負責答疑,學生隻要不是在課堂上喧鬧影響別人學習,老師就絕不幹涉。所以,許正陽和石磊心安理得走出教室的時候,講台上的李常青老師連頭都懶得抬一下。


    正是兩節自習課之間的休息時間,校園裏顯得熱鬧非凡,教學樓陽台上三五成群的學生聚在一起,忽然間便會爆發出一陣歡笑,也隻有在課間,這裏才會有青春的氣息,隻有上課鈴聲打響,整個校園絕對會在瞬間陷入無邊的寂靜。


    音樂部的窗戶許正陽再熟悉不過了,每次方舒去參加樂團的會,他便會如一塊望夫石一般盯著那扇窗戶發呆,此刻,那扇窗戶被日光燈照的透亮,顯然,樂團那又臭又長的會還沒開完。


    “怎麽樣,死心了吧,走吧。”


    許正陽歎了口氣,一想到萬鵬飛和方舒此刻共處一室,心中便像是紮了刺一樣不舒服,也不知道他們坐的位置離得遠不遠,那個萬鵬飛臉皮厚的很,他一定會腆著臉坐在方舒身邊,一定是這樣。一邊想一邊鬱悶,連腳步都變得沉重起來。


    空氣中忽然彌漫著一股香味兒,石磊的鼻子忍不住吸了幾下,狠狠吞了幾下口水,說道:“一個暑假沒有吃到小賣部的招牌茶葉蛋,饞死我了,不行不行,今天一定要打打牙祭。”說著也不管許正陽願不願意,大步向路邊的小超市走去。許正陽無可奈何的搖搖頭,還說自己重色輕友,這位最佳損友,一聞到吃的就把自己拋到九霄雲外,看來是典型的重食輕友。


    集安一中辦公樓東側有數排小平房,那裏原本是教工宿舍,學校新建教工公寓樓之後,這裏便無人居住。房屋閑置不用也是浪費,後勤處便將這些平房當成了庫房,存放各種雜物,又將第一排緊鄰校園大道的平房改成一個小超市,租給教職工家屬做些小本經營補貼家用。


    超市規模不大,商品卻是琳琅滿目,除了主打銷售的文具紙張,還有各式各樣的零食小吃,甚至名煙名酒也夾雜其中,但生意卻清淡的很,勉強保持著收支平衡。


    老板生性豁達,本也沒打算賺大錢,幹脆將這裏做成一處朋友聚會的所在,閑來無事在屋內的小火爐上放上一個小鍋,煮上一鍋加著自製作料的高湯,隔三差五將幾枚雞蛋扔到鍋裏任其翻滾,邀請三五好友圍坐桌邊對酌,不時撈一個煮好的茶蛋下酒。茶蛋味道極是鮮美,小火一煨更是香氣撲鼻,竟將不少路過的學生招到屋內詢價要買,一來二去,這茶葉蛋竟成了小超市的招牌產品,每天賣出去一百多個不在話下。而石磊,更是超市茶葉蛋的鐵杆粉絲,要不是經濟水平所限,每天來十個他都不嫌多。


    剛走到超市門口,石磊便扯著嗓子喊道:“老板,老板,來五個茶葉蛋,一個暑假沒吃到,饞死我了。”隨著話音推開屋門,腳步卻戛然而止,呆呆站在門口。


    石磊腳步停得毫無預兆,許正陽差點兒追尾,伸手在石磊背上推了一把,笑道:“怎麽了,見鬼了?”話音剛落,目光便越過房門,落在屋內老板平日端坐的小桌邊,那裏大喇喇的坐著一個學生,正是留著黃色長毛的趙彥斌。


    趙彥斌蹺著二郎腿,半躺在椅子上,眼睛斜睨這屋內,聽得門響,迴頭看了一眼,見是許正陽和石磊,便從鼻子裏哼了一聲,似乎不屑於理會這二人,依然轉過了頭看著屋內,喊了一聲:“挑好沒有,慢吞吞的,買個煙都這麽費勁。”


    狹路相逢總不能視而不見吧,好在趙彥斌雖然放出了見一次打一次的狠話,此刻似乎並不打算付諸實施,許正陽和石磊對視一眼,有心轉身就走,但轉念一想,不就是買幾個茶葉蛋嗎,來來迴迴用不了五分鍾,自己也不是膽小怕事之人,不就是個高一混混嗎?有什麽大不了的,今後在校園裏見麵的機會多了,總不能一照麵就逃跑吧?頓時下定決心,搶先一步,竟在石磊之前走入超市,看都不看趙彥斌一眼,徑直走到收銀台前說道:“老板,來五個茶葉蛋。”


    “今天的茶葉蛋我包圓了,”還不等老板迴答,趙彥斌便陰陽怪氣的出了聲,“對不住了,總得有個先來後到吧?”


    許正陽目光在火爐上的鍋中一掃,自打茶葉蛋成為小超市主打產品後,老板早將小鍋換成了大鍋,大鍋裏煮著上百枚茶葉蛋,算下來得五十多元錢,許正陽手頭拮據慣了,五十元絕對算是一筆大數,看來這個趙彥斌,還真是個財大氣粗的主兒。


    “斌哥,您這又買煙又買茶葉蛋的,我真沒帶那麽多錢。”一個可憐巴巴的聲音在貨架後響了起來,許正陽順著聲音一看,竟然是劉誌冬和張傑,二人在四名男生的簇擁下,抱著滿滿當當的購物筐,呆呆看著其中一名男生手中的一條紅塔山香煙。


    “靠,讓你們給爺買東西是看得起你們,推三阻四的,是不是給你們臉了?”趙彥斌呸的向地上吐了一口濃痰,摸出一支香煙點上,悠閑的深深吸了一口,一陣煙霧頓時混入茶葉蛋鍋蒸騰的水汽之中,香煙的刺鼻氣味在屋內彌漫開來。


    “斌哥,這些東西都趕上我們哥倆一個月的生活費了,真的負擔不起。”二人相比,張傑顯然要機靈的多,看劉誌冬臉上已經滿是憤怒,如同一個火藥桶,隻要一個火星就會炸響,張傑則苦著臉,強自陪著笑顏,看來是要打苦情牌了。


    趙彥斌卻是油鹽不進,冷笑著說道:“走江湖講的就是個信義,答應了的事說不算就不算,你說合適嗎?”


    “斌哥,可這也太多了,我們真的買不起。”眼看著劉誌冬就要爆發,張傑連忙上前一步,把劉誌冬攔在身後,搶著說道。


    “好吧好吧,窮鬼,這點兒錢你斌哥還真沒放在眼裏。”趙彥斌哈哈一笑,似乎對張傑的態度頗為滿意,“行了,跪在爺麵前陪個不是,你們就可以滾了。”


    張傑的笑容頓時僵在臉上,居然讓自己下跪,這也太過分了。


    “欺人太甚!”兩個聲音異口同聲的響了起來,張傑身子一震,暗叫不好,循聲看去,說話的人,一個是自己身邊的劉誌冬,另一個則是站在收銀台前的許正陽。


    “哈哈,”趙彥斌仿佛忽然來了精神,從椅子上一躍而起,雙眼閃動著興奮的光芒,目光越過劉誌冬,直直盯著許正陽,陰森森的說道,“早想揍你,可就是找不到借口,老天有眼,等的就是你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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