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秋高氣爽,是一個晴空萬裏沒有風的日子。白潔和鄭國麗商量好,就到賓館找到洪檣,開上那輛紅色的寶馬,沙沙地沿著海濱公裏馳去大漣郊外的菊花島。到了換遊艇的地兒,三個人就像孩子似的蹦到遊艇上。那漂亮的遊艇就像離鉉的箭一樣,劈波斬浪,飛到了菊花島。

    菊花島是一個荒涼的不大的孤島,沒有人家,隻有一座燈塔,為來來往往的船隻指引航線。島上山石林立,土質瘠薄,樹木不多,野草叢生。陰曆九月這裏野菊花盛開,漫山遍野的,所以叫了菊花島。近年有人開發菊花島作為旅遊新項目,投資了,卻很少有人來。

    遊艇一靠岸,洪檣就牽著白潔的手跳到沙灘上,麗麗自己誰也沒有用,縱身跳下遊艇。三個人手拉手跑上了一個小山包,放眼望去是一片片金燦燦的野菊花,那麽熱烈,那麽嬌豔無比,在藍天和大海的襯托下顯得格外明淨格外亮眼。

    白潔梳理一下海風吹亂了的鬢發,那張春意蕩漾的臉蛋上流露出無限的柔情和無比的嫵媚,麗麗依偎在她身旁挽著她的胳膊,笑盈盈地說:“哥,你看潔兒姐多漂亮!”

    “是啊!就像這一片片盛開的野菊花一樣的燦爛,一樣的嬌豔。”

    “國範哥,快成詩人了,你忘了你是一個商人啦。”白潔轉過臉來那麽深情地看著洪檣,大聲說。

    洪檣雙手掐腰,迎著海風,黑發揚起,那塊疤痕亮亮的,他也不在意,詩興大發,說:“‘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盡百花殺。衝天香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知道是誰寫的嗎?”

    白潔脫口而出,說:“是唐末農民起義領袖黃巢的詩。”

    “對。”洪檣讚許地說:“寫得豪邁,很有氣勢。百花凋零,草木枯黃,而野菊花不畏風寒,傲然盛開,衝天香陣,滿山黃金甲。”

    麗麗俯身擇下一株野菊花,拿到鼻子下麵嗅,淡淡的香氣兒直往裏鑽,說:“人生誰沒有磨難?誰沒有痛苦?野菊花就能經受住苦難,越苦越難開得更嬌豔,她是樸實的美麗,她是艱難中的美麗。”

    “古希臘哲學家蘇格拉底說:‘世界上就是兩種人:一是痛苦的人,二是快樂的豬。’做人是痛苦的,沒有痛苦就不能享受甘甜。”白潔迴憶起這幾年的不幸而感慨地說。

    洪檣則說:“時代變了,人變得越來越現實,怎樣是成功?成功的最大標誌是什麽?是擁有更大的財富,占有更大的社會資源。我不是理想主義者,我是一個現實主義者,我的目標是不斷地擁有財富享受自由的空氣。”

    白潔、麗麗的目光就好像第一次看到身邊這位先生似的,驚訝、疑惑、陌生。還是麗麗說話了,“哥你是不是在香港工作得太久了,思想全盤西化了。”

    “西化有什麽不好嗎?隻要物質占有豐富,精神快樂,這就是最好最大的人性不是嗎?”

    “那麽親情、友情、愛情你怎麽看呢?”麗麗問。

    “隻有物資占有到一定高度,就會有的。不能設想乞丐們會有什麽真正的親情、友情、愛情的。”

    “不對,哥你錯了,你是機械唯物主義者。有時候親情、友情、愛情的力量遠大於物質的力量。”麗麗反駁他說。

    洪檣變了,不再是國範哥了。人的思維觀念哲學觀點的轉變是個過程,洪檣哥多年形成的思維方式哲學理念不可能一下子轉變的。她不想這次來菊花島遊玩變成一個什麽思想討論會,或是什麽?她期望洪檣放鬆麗麗開心,就岔開話題,兩隻小手做成喇叭狀高聲說:“我還給你們唱野菊花歌,好嗎?”

    “好啊!我聽!”洪檣馬上從不太愉快的話題中走出來興奮地答應說。

    麗麗也拍拍手說:“潔兒姐,你的歌聲一定很美。”

    “秋風吹,野菊花開——”

    鄂西大巴山的土家族民歌在藍天碧海,在荒蕪寂寥的小島上迴蕩,被傳得很遠很遠。

    離開菊花島,洪檣要一起吃飯,白潔說家裏有事就到家下車了,麗麗和洪檣一起到的酒店。

    一坐下,麗麗就對洪檣問:“哥,你怎樣對待白潔對你的感情?”

    洪檣給自己倒了杯酒,說:“具體的我沒有想,不過我喜歡她,但我不能被她束縛了。她要車、房子、票子,我都可以給她。”

    “你知道她不會要這些的,她要的是你像在大巴山那樣愛她。”

    “不可能啦,我不是那個土裏土氣的國範了,我是有事業有自己思維方式的ceo了。”

    “她暗戀你十五年,血一樣濃的深情,她可以為你付出一切的,哥你要珍惜這份情這份愛,也許你一生也不會再遇到白潔這樣深愛著你的女人了。”

    “給她錢不要,給她東西不收,她自己也讚成不結婚的形式,工作我也安排了,職務收入都不低,你說我怎麽辦?”洪檣拿起酒杯灌了一杯酒。

    “哥,我倒有個辦法。”

    洪檣放下酒杯,睜大眼睛望著她,問:“你說吧。”

    “白潔沒有讀過大學,她對她的出身總是有那麽點遺憾,你可以送她出國留學讀研嘛,這樣她也許能和你平起平坐了,你們的思維方式也許接近了,對你對她都好啊!”

    洪檣高興地拍起巴掌來,說:“我的大小姐,你真聰明,一道難題你這麽簡單就破解了,來,哥敬你一杯!”

    麗麗十分了解哥哥,所以她非常擔心白潔會接受不了大哥遊戲人生的情調,那樣對白潔不公平。大哥十分愉快地接受她的建議是在她的意料之中的。她端起酒杯和大哥幹脆地碰了個響兒。

    洪檣當晚就給香港的朋友、美國的同學打電話,第二天上班就是掛電話繼續諮詢相關部門,忙到上午十一點,所有的問題都清楚了,大致兩三個月就可以辦好白潔去美國留學的全部手續。他急切地抓起茶杯,喝了一大口野菊花茶,太渴了。他興衝衝地給白潔打電話,可是不在服務區。

    人力資源部長敲門進來,把一份打印的辭職報告書放到老板台上,請他簽字。

    他一看落款簽名,一下子炸了,大聲問:“她人呢?”

    人力資源部長囁嚅地說:“她放下辭職報告書就走了,什麽都沒有結算。好像很急的。”

    “我告訴過你,所有高管離職都必須我批準,我不批,你們無權利放人。”

    “是啊,這不是請你批示嗎?”

    洪檣覺得自己無來由地批評人力資源部長不對,就馬上改口說:“對不起,沒你事啦。”

    人力資源部長往外走,洪檣從衣掛上摘下黑西服穿上,抻抻紅色的領帶,就出了辦公室,旁如無人地奔向那台紅色的寶馬。

    去了大毛工人村115號白潔家,隻是田阿姨在家,田阿姨告訴他,白潔去機場了。

    洪檣轉身上車直奔機場,路上他給王彪打電話叫他火速買到一個金色的野菊花花環送到機場。

    兩旁的山崗、樹木、車輛,在車窗旁一閃而過,他目視前方,握緊方向盤,就像離弦的箭一樣飛馳而去。機場!機場!40公裏!怎麽那麽遙遠?平時他覺得寶馬開起來挺快的,今天就慢得是老牛啦。

    我一定要趕上她上飛機前告訴她,讓她驚喜,留住她,留住她也許留住了自己一生的美好。每天廝守在一起,他沒有感受到離別的苦澀,他此時此刻理解了白潔為他守候了十五年是怎樣苦澀的心路曆程。他要抓住這個美好的情結,不能叫它飄了。白潔啊,哥有能力叫你幸福,你不是喜歡讀書嗎?改變土八路的出身嗎?我給你辦到了,有一天你會成為碩士,甚至博士的,我來幫你完成心願!

    車一進機場停車場,他就往候機大廳跑,可是飛往深圳的飛機已經檢完票登機了。他看到了白潔的大姐、二姐正從票口朝他走來。他滿頭大汗地站住了,問:“白潔上飛機啦?”

    “飛機快起飛了”。他跑到高大的玻璃窗前看到,一架巨大的波音737緩緩地在跑道上滑行。不一會兒,前機艙翹起,爬上了蔚藍色的天空。他的心一下子掉進了一個空洞,身上有點發涼,他才掏出手絹擦汗。

    “總裁,花環送來了。”王彪也是滿頭大汗地站到他身後。

    洪檣迴過頭來,看到王彪手裏拿著的野菊花花環,眼淚控製不住地掉下來。十五年啊,我一直想把金色的野菊花花環戴在她頭上,可是至今也沒有給她戴上,也許今生也沒有機會給她戴上了。他迴望一下窗外的蔚藍色天空,那銀白色的飛機已經沒了蹤影,他的心一下子空空蕩蕩的。

    他極其疲憊地坐在候機的軟皮座椅上,把金色的野菊花花環放在膝上,仔仔細細地端詳,就仿佛迴到了大巴山長江邊。

    那天早上他頂著露水爬到了大巴山上,一株一株地采,一株一株地編在一起,太陽從大山後麵升起來的時候,一個全部用黃色的野菊花編的花環編好了,他把花環舉起來掛到向陽的桔樹上看,紅彤彤的朝霞給金色的花環罩上了一個豔麗的光環。他跳起來,一把抓住金色的帶著豔麗光環的花環,向山下跑去,還唱著那首《野菊花歌》,小鎮的早上背竹簍的挎竹筐的來趕集的人很多,他不時地貓著腰從下麵鑽過去,竹糜子掛破了他的胳膊肘流著血,他也顧不上了。跑到了碼頭,要下那三百多個石階才能上船,他一步跨三磴地跑,差點沒有摔下去,多虧了爸爸這雙新軍用膠鞋呀!可是他眼怔怔地看到長江輪冒著黑煙開動了,他邊跑邊扯著脖子喊:“我來了!”

    長江輪好像沒有聽到他的唿喚,開得更快更遠了,他看到了白潔向他招著小手,他一個勁兒地在頭頂上晃動著金色的野菊花花環。

    “國範,這是我妹妹給你的一封信。”大姐站在他麵前說。

    洪檣一下子從記憶裏迴過神來,微笑著說:“哦,謝謝大姐。”他接過了一個普通的大牛皮紙信封,他打開了,看到了字跡十分工整的信,信紙左上角精心地縫著一朵金色的野菊花,看起來很溫馨也很美。

    “國範哥您好!

    當你讀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飛上了藍天白雲,去深圳了。你一定會說我嫌工薪低,答應給我年薪十萬。你還會說,去深圳,你可以給我介紹許多朋友,自己闖蕩不容易的,你甚至可以說不願意在大漣工作,可以給我介紹到香港總部。哥,我不想讓你給我做得太多,更不想影響你輕鬆愉快無牽無掛的情緒。你有你的事業,你有你的生活方式,我為你高興,甚至自豪。可我要自己去圓我自己的夢,去看看外邊的世界呀!我要離開大漣,離開香港亞太紡織品進出口集團公司大漣公司,到那個不靠文憑靠水平的年輕創業者的城市去,像你一樣一步步奮鬥。大漣給了我一些屈辱,至今我的身上還留著小姐的影子,我走到哪裏,哪裏都會有人背後說,她曾經是小姐,就像身上的烙印一樣抹不去。我是小姐,我沒有看不起小姐,可是我無法阻止社會上的非議和白眼。我不能在這個環境裏生存了,我那位英雄的父親走了,我的心就有走了。二姐不去日本打工了,她會照顧好我母親的,我要出去重新塑造自己。王安石說:“盡吾誌者不能至也,可以無悔矣。其誰能譏之乎?”你不必擔心我,我會好好照顧自己,不會使你失望的。

    “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我走到哪裏,我的心,我的愛都是你的。我們還是最好的朋友,愛還會縈繞在你的身旁。你熱情洋溢,你英俊瀟灑,你才華橫溢,女人不會不愛你的,她們會給你新的感受、新的愛撫,哥還會輕鬆愉快、無牽無掛、無拘無束地生活,我高興你這樣子的,是發自內心的,我不願意看到你為我不開心的樣子,那樣子我看了心痛。

    哥,你再叫我一聲:“小妹”!好嗎?你再用你那溫存親昵熱情的勾人心魄的目光看看我好嗎?你再給我一次刻骨銘心的親吻吧?

    小妹,永遠祝你保持輕鬆愉快自由自在的心情!

    小妹潔兒書”

    讀完了信,洪檣發現信紙上的淚痕,自己眼睛也濕潤了,也不知道是白潔的眼淚還是自己的眼淚留下的淚痕。他俯下身子,把臉埋在金色的野菊花花環裏,深深地親吻著。

    (全文完)

    再改於2007年3月5日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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