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去大龍山公墓時,已是深秋季節,路兩旁的樹木開始漸黃,枯葉飄零,青草萎縮地耷拉了頭,早上已經有霜,有點冷了。隻有那一叢叢野菊花,那一片片的金色的小花,卻依然嬌豔燦爛。

    白忠誠送葬的車隊沒有上次高天的長,也沒有那樣隆重氣派,顯得稀稀拉拉的、冷冷清清的。腦手術後,他與家人過了中秋節和國慶佳節,於十月二十日夜裏,在破舊的老日本房裏,再也沒有醒來。趕來的醫生診斷為突發腦溢血死亡。

    家裏沒有準備妝老衣物,母親說:“不用買了,買的那些妝老衣物你爸不會喜歡的。”

    菊姐兒就從黑紅大漆的箱子裏,拿出爸爸生前舍不得穿的內外套新軍衣、新軍用皮鞋(還是六十年代發的),幫著姐夫、大姐給爸爸擦拭了遺體,換上了軍裝,也許是自己的父親,他們一點也沒有害怕,隻是忍住眼淚哽咽著。

    爸爸麵容平靜而安祥,穿上了他一生最喜歡穿的軍裝,身下墊著白床單,大臉膛發白泛青,槍疤也不那麽黑紅了。母親囑咐她們不要通知爸的老戰友了,他們會難受的。

    出殯那天,弟弟和二姐都趕上了,洪檣和鄭國麗來了,還有公司的齊副總、公關部的人,再就是姐弟們的同學和朋友,老街坊鄰居也來了,人不多。菊姐兒沒有想到的是夜巴黎的大毛姐妹一個不少的都來了。

    小娟拉著菊姐兒的手,把一個白紙包裹的一疊錢放到她手上,說:“這是姐妹們的一點心意,請你收下。”

    “心意我領了,錢我不要。大家下崗了,賺錢不容易,來送送我爸,我就十分感激了。”

    “菊姐兒,不叫你,我們的案子不能翻,罰款更不能吐出來。白叔叔又是咱大毛的老英雄、老書記。我們不能不來的。”

    十幾個大毛小姐異口同聲地說:“菊姐兒你收下吧。”

    菊姐兒噙著淚水一個個地拉著小姐妹的手感謝。

    火化後,整理他的骨灰時,菊姐兒發現了那枚殘留的彈片,有黃豆粒大小,把它放到那個潔白的手絹裏包好,也放進她的包裏。

    菊姐兒和大姐、二姐把那些已經呈古銅色的軍功章一枚一枚地別在鮮紅的黨旗上,然後蓋在紫檀色的骨灰盒上,太多的太沉重的軍功章從黨旗上往下墜,緊緊地壓住了骨灰盒。弟弟雙手捧著太沉重的骨灰盒,菊姐兒、大姐、二姐、姐夫、小外甥、小外女跟著,上了大客車,去往東山鎮的大龍山公墓,那是他的老家,那是他的出生地,也是他走向戰場的地方。

    車剛到大龍山公墓停下,就看到幾個穿黑西服的海關官員抬著兩個偌大的花圈走來,花圈是用潔白的綻放的鮮豔的菊花綴成,中間鑲嵌著金色的野菊花,十分地顯眼。馮副關長一幅悲壯的樣子走在前麵。

    菊姐兒驚訝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下了車,傻傻地站在原地沒有挪地兒。

    齊副總迎了過去,握著馮副關長的手,還給洪總裁做了介紹。齊副總、洪總裁不禁把目光落在白潔的身上,那是一種欽佩的目光。

    馮副關長走到菊姐兒麵前,先伸出手來,腫眼泡裏的小眼睛十分關切地看著她,她的臉色莊重,他看到的卻是很酷,就像維納斯雕像,他還惦記著她迷人的眼神,諂媚地說:“白小姐,對不起,來遲了。”

    白潔輕輕地握了馮副關長的手,說:“給馮關長添麻煩了。”

    “你是我認識的最值得敬佩的小姐,白老先生是老英雄,我必須來祭奠。”

    菊姐兒走近花圈,輕輕地摸摸直愣愣的菊花瓣兒,不安地說:“鮮花製作的花圈不好買的。”

    “買鮮花製作的花圈不難,多跑幾趟唄。但錢買不來真情啊!”馮關長一語雙關地說。

    “這太貴重了!”

    “沒什麽,我敬重白老英雄,敬重白小姐。”

    他們一同向墓所走去。

    墓所很普通,普通得和上千個墓所沒有什麽不同,根本區別不出來他是誰。一輩子沒有什麽主意的母親在爸爸死後,有了主意,她對菊姐兒說:“你爸這輩子樸素勤儉,就照著一般的買吧。不燒那些紙人紙馬的,你爸不信這個。”

    望著母親一下子蒼老下來的臉,姐弟們點點頭。

    一塊不大的黑理石墓碑上刻著:中國人民誌願軍二級戰鬥英雄(左上),鑲嵌著戎裝的白忠誠年輕時的遺像(中上),白忠誠之墓 (1933.9生——―1999.10卒)(下),姐弟們的名字和立字(右下)。十分平淡,但是“中國人民誌願軍二級戰鬥英雄”十三個字卻強烈地震撼著大家的心,電影《上甘嶺》、《英雄兒女》的戰鬥畫麵不由得不掠過腦海,眼睛禁不住濕潤了。

    下葬了,一片悲悲切切地哭聲。

    在墓碑前的一個瓦盆裏,姐弟相繼燒完紙,菊姐兒從包裏拿出那些證書,一本一本地扔進火裏,當拿到那本二級戰鬥英雄的證書時,洪檣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說:“白潔不能燒了它,它是白叔叔用生命換來的榮譽啊!”

    菊姐兒輕輕地推開洪檣的手,神情凝重地說:“也是曆史了,現在沒有意義了。就是它,民政局多批了一千五百元的撫恤金。它是我爸的榮譽,就讓它跟他一起去吧。”她把二級戰鬥英雄的暗紅的證書扔進火裏。

    看到她幾近絕望的眼神,洪檣的心一下子十分痛苦。

    “爸,這是你的革命傷殘軍人證,高伯伯給辦下來了。現在我給你送去了。”這遲到的革命傷殘軍人證爸爸沒有看到。

    公安局的撤銷處罰書扔進火堆裏,洪檣把兩包軟中華也扔進火裏。

    看到那些燒得殘缺不堪的證件,菊姐兒倒了度數很高的白酒,用樹枝上下翻了幾下,唿地一聲響,火舌竄出來,一會兒就燒成灰燼。

    瓦盆裏除了灰燼就是正在燃燒的柱香。

    菊姐兒臉色死一般地難看,她的心好像也死了,也隨著墓前的縷縷青煙飄逝了。

    菊姐兒一下一下打開潔白的手絹,雙手捧著,潔白的手絹上有四塊黑乎乎的小東西,陽光下格外刺眼,聲淚俱下地說:“爸爸,這四塊彈片,是你留給我們的財富,我們會收好的。”

    姐弟們全部跪下,三磕頭,說:“爸安息吧!我們一定會讓媽過上好日子!”

    野菊花編織的金色的花環擺放在墓碑下。

    大家都走了。

    菊姐兒默默地和鄭國麗、洪檣往上走,爸爸的墓上邊遠遠地聳立著公安部二級英雄高天的高大墓碑。墓碑旁還有個花壇,花壇裏沒有一根雜草,隻有一色純白的野菊花。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九月菊花香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坐家懵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坐家懵並收藏九月菊花香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