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菊姐兒五千元,她把它塞進他的兜裏;給她親自買的新款手機價值,托麗麗交給她,她也沒有接受。這個菊姐兒怪事啦,小姐不就是為了錢嗎?閑錢少嗎?說話呀!按說春曉一夜幾千元很高了,凱撒大酒店的小姐包夜不過是五六百元,我可付了十倍的價錢啊!看得出她不為錢,想跟我好下去,可能嗎?我再也不會從一而終了,我喜歡新的刺激,喜歡不同風格的美,論我的學曆論我的地位論我的收入菊姐兒怎麽可能呢?她那麽心甘情願地給我,甚至隻要我需要,她隨時可以給我。不為錢就為不可能得到的情?也太浪漫了吧。那一夜做愛雖然沒有盡興,但那清純光滑白皙的身體還是深深地印在他的腦海裏,就像大巴山裏一條清澈見底的泉水,沒有汙染,那麽自然,那麽綠色。他有點心疼她,她幹淨得竟不知道男女之間的情愛是什麽,簡直就是一個小姑娘的閱曆,一個小姐常在河邊站就是不濕鞋還是鮮見的。他給她辦了一萬元的存折,準備送給她,就算了結這段情緣吧,給她治病還女兒身這筆錢夠用了。

    他又去夜巴黎了,再也沒有看到菊姐兒,也沒有尋覓到新的菊姐兒那樣清純的女孩,他也就沒有情緒去了。目光流連起身邊的員工小姐來,婀娜多姿的年輕女職員當然很樂意投入他的懷抱,她們溫柔安靜得像隻小貓兒,再不就是外表美麗而誘人實則庸俗不堪,他就是找不到菊姐兒的那種神韻來那種激情來。他似乎明白了他所尋找的女人,就是既溫柔又有主見、既清純又多情、既現實又浪漫的女人。菊姐兒就是之一吧,所以自己才為她做了許多:報警、繳罰款、找律師。

    菊姐兒好像哭著告訴了他高天被燒傷的信,他這是第一次接到菊姐兒主動給他打電話,有些吃驚,更讓他吃驚的是高天本來是她恨的警察而且是她被告的當事人。洪檣也看不慣高天的六親不認趾高氣揚的做派。但出了這麽大事情,還是有必要去看看,不然麗麗那也交代不了,大哥豈不沒有君子風度了嗎?

    處理完公司事務,他沒到中午就來到大漣醫科大學附屬醫院。

    在手術室門口,他看到了一些警察,麗麗靠在椅子上,眼睛哭紅了,就像定住了似的不動,菊姐兒兩手把著她的雙手緊貼著她。洪檣心裏也有些收緊沉重,輕輕地走到麗麗的麵前,目光中充滿著愛憐和關切,麗麗看到他撲到他的懷裏,哭聲從衣襟裏傳出來。

    “高天還在危險期,北京、上海的專家們正在全力搶救。大哥你坐吧。”菊姐兒挪挪身子讓出位置。

    洪檣輕輕地緩緩地扶起麗麗,坐在她身旁,掏出潔白的手絹,揩拭她的麵頰,安慰她。

    菊姐兒起身去衛生間,出來時正好碰到去衛生間的洪檣。洪檣停下了,示意菊姐兒跟他到前麵不遠處的窗前,那裏寬敞無人。

    洪檣還是那種愛憐和關切地目光望著她 ,說:“謝謝你告訴了我,也謝謝你照顧我妹妹。”

    菊姐兒那麽深情地那麽依戀地看著洪檣說:“大哥看你說的,這是我應當的,你和鄭律師幫了我那麽大忙,我還沒有來得及謝謝你們呢。”

    “給你錢你不收,給你手機你也不要,我隻好給你辦了一張存折,你的名字,一萬元,給你看病用,收下吧。”他把存折放到她手上,她還是推了迴去。

    菊姐兒背過臉去哭了,心裏大聲喊道:“你還是把小妹當成了小姐啊!”。

    洪檣手足無措,不明白她為什麽哭,不安地看著她的側臉,很輕柔地問道:“菊姐兒,我做錯了什麽?”

    菊姐兒兩手揩了一把臉,轉過頭來,說:“沒有,是我不好,好掉眼淚,讓你笑話了。”還從臉上擠出微笑來。

    “那你為什麽不收下呢?”

    “我不需要。我不是為了錢和你好的,那樣我就不是菊姐兒啦。”

    “做小姐的哪能不收費?我也不能白消費嘛! 那天你不是為了一百元的小費,和吳三爭吵起來了嗎?”

    菊姐兒緊咬下唇一下,把滑下眼簾的秀發抿了上去,說:“我不做小姐了。大哥,你和吳三不一樣,他是欺負人,你對我好,我喜歡你,我心甘情願地把我給你,隻要你高興要我,什麽時候我都樂意,你不要有什麽自責愧疚,你不欠我的。你就是不要我了,我也不後悔,也不會去找你,我會在你眼前自動消失的。”她終於把憋在肚子裏的話說出來了,心裏有些輕鬆豁亮了。

    洪檣愣怔怔地看著她,好像不認識她似的,半晌沒有說什麽。

    “大哥,你心裏千萬不要有負擔,我真的喜歡你輕鬆的無所謂的樣子,我也心甘情願地什麽也不要。”菊姐兒忽閃忽閃著明亮的大眼睛看著他,那目光就像令人喜歡的軟軟的富於彈性的嬰兒小手輕輕地撫摸著他,使他不能拒絕,使他喜歡。

    他沉吟片刻,說:“謝謝你!你是我見到的最不同的小姐!我想請你到我們公司出口部工作,我需要你這樣的外語人才。”

    “我?我出身土八路,沒有正規文憑的。”

    “我是商人不是收藏家,開的是公司不是學校,利潤的最大化是我的追求,當然我不會隻看文憑了,我要的是你這樣的既有專業知識又善於社會交際的複合型人才。我們說定了,適用期兩個月,月薪給你三千,期滿勝任月薪五千,要有創造性的業績,可以年薪十萬。”

    “我值那麽多錢嗎?”

    “值。我的眼力不會錯,就憑你的英語口語水平和你機敏聰明的頭腦,你的商業天賦已經具備了。”

    菊姐兒第一次被人從商人的角度審視,新鮮、振奮的神情一下子表現在臉上,她不但相信他說的話全部是真實的,而且相信她就是他發現的一個商業人才。她不再憂鬱,不再彷徨,不再抱怨,多少年來的苦讀終於被人賞識,多少年的奮鬥終於有了表現的平台,而且這份賞識、這個平台是她愛慕已久的人給的,她能不珍惜能不竭盡全力去展示自己的才華嗎?

    “你不知道吧?我就是收購你們大毛的港商首席代表,ceo。給你一周時間考慮,下周給我答複好嗎?”

    國範就是新大毛的總裁?ceo?她驚訝地睜大了眼睛望著洪檣,她是第一次知道。還有甚麽考慮的?就重重地點點頭,說:“司馬遷說:‘士為知己者用,女為悅己者容。’我不用考慮了,我答應你,大後天就報到上班 。”

    走廊裏傳來一陣腳步聲,他倆迴過頭看到,一群警察簇擁著一位身材高大的滿頭白發的老人向搶救室走來,鄭麗麗起身迎了過去,說:“高伯伯您來了。”

    老人緊緊拉著麗麗的雙手,就在大家早已讓出的椅子上,坐下了,對帶著哭腔的鄭國麗說:“孩子不要哭,高天是好樣的,他們已經給我匯報了情況,高伯伯來晚了,讓你擔驚了!相信醫院一定能搶救出高天的。”

    鄭麗麗忍住了哭,使勁地點點頭。

    “高廳長,我請大夫給你匯報一下搶救情況。”

    “不要打擾他們,我就坐在這兒等好了,同誌們都很忙,迴吧。”

    “那你到醫院會客廳等吧,我們已經聯係好了。這兒太吵。”

    “不用。快迴吧。”

    那些警察一個沒有走,大都站在走廊裏。

    洪檣走到高廳長麵前介紹了自己,老人拍拍他的手背說:“我聽高天說了。你比你爸還有出息,懂經營會管理,搞建設就需要你們這樣的。”

    “你認識我爸?”

    “鄭紅旗!我的老戰友嘛,在成都是吧?”

    “是的。可麗麗沒有跟我說起過。”

    高廳長自豪地說:“我們抗美援朝猛虎團的老戰友遍布全國哩!”還有些傷感地歎了口氣兒,說:“可惜呀,現在條件好了,有些老同誌也走了。”

    不知道什麽時候,菊姐兒的老爸來了,上身部隊發的白襯衣汗漬得泛黃,下身草綠色軍褲,提拉著小竹簍,一看就是南方帶來的,有些年了,竹糜子紅銅色了。他見人圍著鄭律師說話,就沒有靠前,在邊上站著。

    還是鄭國麗發現了,說:“白大爺,又麻煩你了。”她起身接過他手裏的小竹簍,拽他坐下休息會兒,說:“看您滿臉的汗,倒那麽遠的車,幸苦您啦。”

    老爸沒有坐,隻是說沒啥沒啥。

    菊姐兒幫著拿下竹簍蓋子,一碗一碟往外拿飯菜,媽聽說鄭律師是南方人,就做的是南方臘肉啦泡菜啦,鄭律師很喜歡吃。

    高廳長仔細端詳著菊姐兒老爸,好一會兒不作聲。突然叫道:“小白,白忠誠!”

    老爸愣住了,直愣愣地看著叫她名字的高廳長。

    “你臉上的槍疤叫我一眼就認出了你,你就沒看出來我是誰?”高廳長晃晃頭微笑著說。

    “你是高團長,首長好!”

    高廳長站起來緊緊地握住老爸的手說,眼含熱淚地說:“從朝鮮戰場一下來,就再也沒有看到你,四十多年了,你好嗎?”

    兩人就站在那裏問長問短的。忽然高廳長拉著他的手舉起來,對在場的人十分激動地說:“你們知道嗎?他就是著名的二級戰鬥英雄,一個衝鋒號嚇退一個團敵人的人,在朝鮮戰場創造了奇跡的人!”

    在場所有的警察肅然起敬。

    洪檣也看到了那塊槍疤,他趕緊拉上麗麗的手說:“你怎麽就沒有想到他就是白叔叔啊!”

    鄭國麗也恍然大悟地說:“是啊,就是白叔叔!那菊姐兒就是潔兒姐!”

    洪檣一向自得自負的滿不在乎的那張英俊的臉僵住了沒有表情,一向平靜坦然的心震撼了。他看不下去白叔叔那麽寒酸的衣著,看不下去白叔叔憔悴蒼老的臉頰,看不下去白叔叔曾經充滿軍人氣質如今顫顫微微的身板,白叔叔變老了,變得在大街上走對麵他也不會認出來,一看就知道白叔叔的生活不如意。怎麽也不能聯想到白潔會是小姐菊姐兒?怎麽也不能聯想到一個曾經赫赫有名的二級戰鬥英雄的女兒竟然是小姐?怎麽也不會想到立過戰功正團職的白部長這樣的清貧?是他們不會經商?不會抓住機遇?從白叔叔身上看到的是善良謙恭,沒有一點兒抱怨和不忿,就是從白潔身上也看不出自卑自棄,他們沒有錢但那麽安寧,我有錢了可我還有什麽呢?親情、友情、愛情?我沒有。

    洪檣拉著麗麗給白忠誠深深地鞠了一躬,兄妹倆緊緊地拉住白忠誠的手,流著眼淚說:“白叔叔,我是國範,我是麗麗呀,沒有早點看您,您身體好嗎?”

    “好好!”白忠誠直點頭,還問:“你爸爸、你媽媽都好吧?這麽些年沒有見了,趕巧在這兒碰上你哥倆了。”他拍拍國範的肩膀,低下頭看看麗麗,說:“這倆孩子出息了,都在大漣工作,有時間家去坐,叫你田姨給你們做好吃的。”

    菊姐兒沒有想到秘密會在這裏公開,而且麵對著那麽多的警察。她感到自己好像沒有洗臉,肮髒得不敢見人,低下頭,一下子撲到牆角,無聲地抽泣起來。

    閱曆豐富的洪檣明白了菊姐兒為什麽那麽不計迴報地把她奉獻給自己了,接麗麗那天她就知道我是誰了,她為什麽不直截了當地認我呢?我怎麽能委屈我曾經那麽傾慕的小妹啊?洪檣走到菊姐兒麵前,拉住她的手,含淚的親昵的目光望著她,認認真真地叫了一聲:“小妹!”

    這姍姍來遲了十五年的聲音,一下子把她拉到了眼前,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菊姐兒一肚子話要說,可是一句也說不出來。你知道我是誰了,可我不再是大巴山上那個天真多夢的小妹啦,是一個投胎不正出身不好的為人不齒的小姐,你還一往情深地疼我、喜歡我嗎?你不覺得有這樣的小妹你沒有麵子嗎?國範哥,我不奢求你愛我,隻要你不嫌棄我,讓我給你帶來歡樂我就知足了。

    九年前,爸爸從大漣迴來什麽也沒有對自己解釋,從此再也不提及他與白潔的婚事了,原因就是她有白虎石女的生理缺陷。其實這種病在現代醫學根本不是難症,完全可以還她一個正常的女兒身。可能他們的經濟條件太差了。可是我這些年為什麽不去問問?不去幫幫她?白潔很有才,是埋在沙漠裏的一塊璞玉,完全是一個十分優秀的白領啊!如果爸爸迴到成都的時候,我就追到大漣問個究竟,白潔就不是菊姐兒了,也許我的生活是另一種樣子。

    搶救室門前,漸漸安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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