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開庭那一天,高天還是沒有改變自己的看法。

    早上九點,在區法院審判廳,早就坐下了一幫男女警察。被告席上是高天和分局法製科科長,原告席上是鄭律師和菊姐兒,國徽下是審判長和陪審員、書記員。

    鄭律師看看台下嘁嘁喳喳的警察,就十分嚴肅地對審判長說:“審判長先生,我對法庭有一個請求。”

    “鄭律師,你說。”

    “本案是個人隱私案,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行政訴訟法》規定,請審判長清場,與本案無關人員退出審判廳。”

    “同意鄭律師的請求。”審判長宣布道:“請台下的人員全部退場。”

    那些準備旁聽的警察們不情願地起身退出去了。

    空曠曠的審判廳一下子靜了下來。

    宣讀了法庭紀律後,菊姐兒站起來,沒有看她已經寫好的書麵材料,目光直視對麵坐著的高天,用一種凜然不可侵犯的莊嚴神氣,說:

    “尊敬的法官先生!我是原大毛廠下崗職工,為了掙錢結伴來到我市夜巴黎夜總會當坐台小姐。

    第一,我的行為合法合規。我持有公安局頒發的娛樂行業人員上崗證,每月按規定上繳市公安局治安科五百元管理費,這裏有上崗證件和繳款票據。

    第二,我做的是陪舞陪酒陪唱的三陪工作,沒有賣淫行為,沒有任何違法違紀行為。有夜巴黎小姐證人證言。”

    說到這裏,她停頓了一下,再一次地看著高天,目光中充滿著委屈和不平。就是對麵這個警官,就是那些莫須有的口供,使她成為眾矢之的,人格受到了極大的侮辱。她和鄭律師去找那些小姐取證,小姐就像躲瘟神一樣躲著她。第一次去小娟家,她不但不開門,還放狗嚇唬她們。菊姐兒含著眼淚寫了一封信,敘述了整個被傳訊的全部過程,告訴她為什麽要打官司,表示為冤枉的大毛小姐申請市公安局複議,托人送到小娟的手上,小娟才解除了誤解,聯合那些小姐一起作證。

    菊姐兒轉向法官,繼續她的陳述:

    “第三,本人生理患病原因,所以不具備賣淫所具備的生理條件。這裏有市中級法院出具的司法鑒定書。

    第四,紅旗派出所辦案人員違反法定程序辦案。他們斷章取義、誘供騙供,把莫須有的罪名安在我身上。

    甜井子紅旗派出所所做的1999(116)號行政處罰事實不符,適用法規不當,違反《中華人民共和國行政處罰法》第一章第四條,請求法院依法予以撤銷。”

    “鄭律師有補充嗎?”

    “沒有了。”“被告陳述。”

    分局法製科科長沒有站起來,就坐在那裏拿著事先寫好的書麵材料讀起來,翻來覆去地就是說,有白潔的簽字畫押的口供,自己承認的出爾反爾,我們辦案從來就是證據確鑿法律適用的,絕對沒有錯。

    鄭國麗覺得法製科長挺可笑的。

    菊姐兒很氣憤,法製科長全是強詞奪理的話,她幾次要站起來申辯,都被審判長製止了。

    “審判長,我們分局還帶來證人吳德出庭作證。”高天迫不及待地說。

    審判長宣布證人吳德出庭。

    吳德被兩個警察帶上來,還帶著手銬子,坐到台下的證人席上。

    “吳德,你要對你的證詞承擔法律責任,知道嗎?”

    “我的明白。”吳三那雙小眼睛很快地從菊姐兒身上出溜一遍,充滿著猥褻和報複的神情,就對著審判長大聲說:“我與菊姐兒多次發生性交,”他把性交二字說得十分響亮,還繪聲繪色地說:“菊姐兒的陰道又深又大,我還親自摸過,我插進去多次,我用了非常好使!”

    “吳三,你就是無德!太缺德了!你侮辱人,簡直滿嘴噴糞,就是臭流氓!”菊姐兒臉脹得通紅,怒不可遏地說。

    “證人吳德注意你的措辭。”

    “原告不要激動,法庭允許證人作證。”法製科科長這時候站起來說。

    “證人吳德還有補充的嗎?”審判長問。

    “太深了,那個大陰道啊,太好使了!”

    “唿”地高天站起來大聲喝道:“吳德你不要重複了!”

    吳三一下子耷拉了腦袋。

    “吳德,你還有新的補充嗎?”

    “沒有了。”

    “審判長我要補充。”菊姐兒說,經審判長允許,她把和吳三那天的衝突陳述了一遍,大聲斥責吳三是報複誣陷行為,還有他指使瘦猴搶包的事實。

    吳三耷拉腦袋不說話。

    “吳德你沒有要說的嗎?”

    他賊眉鼠眼地看看法製科科長和高天,嘟囔說:“沒有了。”

    “你在證言上簽字。”

    書記員把筆錄拿給他,他胡亂地塗上了名字,被警察押走了。

    鄭國麗把司法鑒定書當庭交給了審判長。

    審判長讀了司法鑒定。

    高天聽了腦袋轟的一聲。吳三全是胡說八道!驢唇不對馬嘴!這不是栽贓陷害無中生有嗎?我怎麽被他欺騙了啊!這麽簡單的案子給辦砸了,這不是逼良從娼是什麽?洪檣罵得對!我是昏了頭!

    法製科科長卻振振有詞地說:“這不能說明問題。就是不性交,談價了也可以算作賣淫,這是公安部的規定。”

    對這個成天熱衷於麻將的法製科科長文不對題的發言,高天一臉的苦笑,一臉的無奈,他拽了一下他說:“李科長不要說了,這個案子輸定了。”

    “你怎麽這樣講話呢?幫誰說話呢?你這樣是違反紀律的。”法製科科長嚴厲警告他。

    鄭律師站起來,對審判長說:“吳德的證言從反麵再次印證,我的當事人根本不存在賣淫行為。司法鑒定明確證明,她不具備正常的性行為能力,而被告依據虛假事實所作出的處罰顯然不具備法律效應,必須予以撤銷,重新作出行政行為。”

    法製科科長氣急敗壞地說:“告訴你,我們沒錯,你是不懂公安係統的辦案規則。”

    “公安係統的辦案規則?我們是法治國家,隻有依法辦案,這個法就是國家頒布的法律,全社會成員必須遵守的法,而不是什麽某某係統的規則,真好笑。”鄭國麗臉上掠過一絲冷笑。

    審判長宣布休庭,擇日作出判決。

    高天拿起桌麵的文件夾就走,理也不理法製科科長,頭也不迴地走出法院,跟誰也沒有打招唿,上了車就開,法製科科長被甩在後麵,自己打車迴分局了。離開庭三天前,法製科科長親自去監獄提審吳三,高天那天特忙沒有去,他迴來告訴高天說:那小子嘴硬得很,這個案子沒翻得可能。就是這麽個沒翻得可能?這個法製科科長簡直就是一頭豬!高天在心裏惡狠狠地罵道。白虎石女四個字就像炸雷一樣在他的腦海裏炸開了,轟轟作響!怎麽就辦了個白虎石女小姐?幾年來賺起的臉麵丟盡了!堂堂的本科生出身的警察居然幹出這樣沒屁眼兒的案子!不怪麗麗說剛愎自用自以為是的老毛病又犯了!創收創收,自己創昏了頭!他一路不停地把車開到了海邊,鎖上車,走到海邊凸出的礁岩上,一屁股坐下來,傍晌午的陽光很足,曬的礁岩燙屁股,他也不在乎。

    風掠過海麵吹來,他敞開警服懷,直吹進他發熱的胸膛。巨大的帶著白色浪花的海浪滾滾而來,撞擊著礁岩石洞,把翡翠般的海水摔得粉碎,發出嘭嘭的轟鳴聲。

    他要親自改正,撤銷處罰並親自向菊姐兒道歉,退還五千元罰款。他迴到所裏辦這事兒,所長不簽字。他第一次頂撞了他尊敬的老所長。老所長說:案子結了,推翻了不是一個所的事兒那麽簡單,分局大老板也要承擔責任的,提成、獎金、上繳都做了,還得倒迴來,這是不可能的。所裏丟不起這個臉,局裏大老板更不會批,你這是自找不痛快。高天說:那當事人怎麽辦?那法院的判決怎麽辦?所長冷笑道:那還不好辦?好辦。交給我了。高天半信半疑,剛才的一腔熱血馬上被澆了盆冷水,心裏發涼。

    他對所裏的工作再也打不起精神了,就告了假。計劃先迴省城看看父母,然後去趟東山鎮望海寨看望祖父。他喜歡大海邊的寧靜,喜歡坐在礁岩上,用樹枝拴上一根繩係上蚯蚓釣蟶子,聽長著白須的祖父講古,這樣他的心就會慢慢平靜下來,知道自己應當怎樣麵對現實。他怕見了麗麗反而羞愧難當,就沒有告訴她,幹脆關掉了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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