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筱本意是要安排小車送他出去的,可蘇楚瀾執意沒讓。他說他自己一個人能走,卻沒想到從別墅區出來再到有車的繞城路上需要這麽長的時間。


    足足半個多小時,他一直在步行。


    這是一條幽靜入深的山間公路,是連通別墅區和繞城路的唯一通道。平時隻有來往別墅區的車輛經過,看不到一輛出租車的影子,更談不上有公交車了。像他這樣傻愣愣靠步行走著的,放眼整條山路上也隻有他一個。


    誰叫這裏是南都市的高尚住宅區呢,富人們出行的交通工具全是私家車。


    起初兩側還有些山崖河穀,滿目翠色撲麵而來,清風愜意中頗有些身在山林之樂。可走著走著,蘇楚瀾被背陰處的山風一吹,腦後激起了一陣怵意,他就有些怕了。


    道路在深林間蔓延,太陽的光線被頭頂參天大樹的枝椏遮掩得有些密實,偶爾零零碎碎地落在地上,斑駁昏暗,倒有些黃昏近晚的感覺。四周盡是密密簌簌的灌木,光影斑駁間,一陣陣林浪隨風逐響,密林裏即會響起如似有人走過一般的窸窸窣窣。


    蘇楚瀾如同趕路般疾走了半個多小時,後背就出汗了......


    蘇楚瀾想說自己很後悔,後悔沒讓林筱安排車子送自己,即便是送到繞城路上也好啊,至少自己可以攔個出租車迴去,而不用像現在這樣孤身一人走在東郊深嶺的山腹路上。山色變幻反複,加上道路間光線又暗,一人置身其中確實有點嚇人的。


    蘇楚瀾正打算自我安慰一下,卻猛聽見身側的灌木叢裏傳來一陣急促的草響,恍若有幾道黑色的影子從他一旁的林間追掠而過,瞬間劃起長草如同逐獵一般驚動起伏起來。


    蘇楚瀾心頭陡然一悚,後背迅速激起了一道涼意。


    這山林裏頭有人?!


    他不假思索帶快腳步,拔足奔跑了起來,不論這些人是不是衝自己來的,自己也絕不能在這久待了。


    然而那急促的草聲也不像要停的樣子,如影隨行般始終跟從在他一側,像是丟不掉似的,“窣、窣、窣”......節奏越發地加快了。


    蘇楚瀾奔跑中側頭,依然無法看清山林中的人影,心裏越發毛悚,這些人存心是要追我嗎!


    蘇楚瀾悶頭咬牙腳下暗暗使勁,卻不料前麵路口一個陡轉,他隨即衝撞進一道迎麵照來的刺目燈光裏。


    他的眼前撲入一片雪白,耀得他無法睜眼,他倏然停下了步子,下意識伸手在麵前揮舞著遮擋。


    這是一束車燈,如不是他停得及時,恐怕他人早就撞在迎麵的車上了。


    有人重重地摔門而出衝到他麵前停住了。


    “蘇楚瀾!怎麽是你?!”


    蘇楚瀾茫然抬頭,迎著光依然看不清來人的模樣。


    車燈調暗,寬大的車身這才逐漸顯現出來。這是一輛深藍色suv,就停在光線不明的山路拐彎處。


    車上下來的人身型不高,顯得有些微胖。他衝到蘇楚瀾麵前一把摘下臉上墨鏡,驚訝道:


    “你怎麽會在這裏?!”


    此人正是吳海強,新晉的南都市公安局分管刑偵的副局長。


    蘇楚瀾見到是吳海強,立馬鬆了口氣。


    “小蘇,你跑什麽?”


    吳海強一口問了好幾個問題。


    蘇楚瀾沒有說話,神情嚴肅地立在他車前,借著車燈的光亮向四周的山林裏緊張地張望著。


    “你在看什麽?”吳海強立刻警惕道。


    “你有沒有帶手電?”蘇楚瀾頭不迴問他。


    吳海強立馬掉頭衝車裏要了支長長的警用電筒塞到蘇楚瀾手上。


    蘇楚瀾摁亮手電,幾個跨步就爬上了山路一側的灌木林。


    吳海強一皺眉,緊隨其後,拿了支手電也跟了上來,別看他個子不高,身手倒是敏捷利落,不愧是名一直活躍在刑偵第一線的老戰士。


    密林裏幽深寧靜,除了長及參天的大樹以外,就是各式樣參差其中的灌木和高可沒膝的長草,光線積淤昏暗不明,林深處一片漆黑。放眼望去,哪還有什麽人的影子?


    蘇楚瀾舉起手電正想邁腿往積草深處再走進幾步,卻被吳海強伸手一把拉住。


    蘇楚瀾迴頭看時,吳海強正一臉嚴肅地對著一片草叢凝望。


    手電的光線下,這片長草倒伏成一條曲線,從遠處的山林裏蜿蜒而來,顯然是人為踩踏造成的痕跡。


    吳海強朝蘇楚瀾一臉嚴峻地搖了搖頭,示意不可以再往裏麵走了,同時又舉起手電把四周環境大致照看了一圈,這才說話:


    “走吧,我們迴去。”


    蘇楚瀾心有不甘,扭臉向密林深處又望了一眼,這才點了點頭跟著吳海強一起退出了灌木林。


    ......


    車沿著山道一直開下去,到了繞城路上終於一頭紮進了夕陽裏迴城的茫茫車流。


    車上本來共有三個人,除了吳海強以外,還有兩名一同過來的警員,年紀不大,都是一身的便裝。


    由於蘇楚瀾的到來,吳海強便跟一名警員調換了個座位,和蘇楚瀾一起坐到了車子的後座。


    蘇楚瀾接過吳海強遞來的香煙,點著火後便坐在後座角落裏一聲不吭地抽煙,煙頭在黑暗裏忽明忽暗,不時照亮他緊鎖著的眉頭。


    吳海強自己點上根煙長吸了一口,在滿車廂的嫋嫋煙霧裏扭過頭來。他一臉胡茬,手指肚由於長期吸煙的原因被熏得發黃,不過眼神仍是一如既往的犀利。


    “你小子好樣的,說消失就消失,我找了你兩個多月愣是找不到你一點影子。”


    他伸手往車窗外彈了一下煙灰,眼神又迴到蘇楚瀾的臉上。


    蘇楚瀾咧嘴笑了笑,沒有作聲。


    “那幫賒刀人的事你是怎麽辦到的,這兩個月確實是一點動靜都沒有了,不會是被你小子“團滅‘了吧?”


    他微微一笑,嘴裏突然冒出一句和他風格極不相襯的俏皮話來。


    蘇楚瀾悶在後座角落裏瞥他一眼,迴了一句:


    “放心吧大局長,以後再也不會有賒刀人出來擾亂治安的事發生了。”


    吳海強手裏舉著煙,饒有興致地對他看了半天,突然笑著說:


    “說說吧,你是怎麽做到的?”


    蘇楚瀾不說話,扭頭把一口煙吐進了窗外無邊的夜幕裏......


    車進了城,過了幾個紅綠燈,吳海強迴頭:


    “怎麽樣?有沒興趣到我辦公室坐會,我請你喝今年南都市最好的雨花茶。”停頓了一下他又補充說:


    “我這茶葉可金貴了,是我在市裏開會從市委辦公廳秘書長那兒順過來的,怎麽樣,有沒有興趣?”


    蘇楚瀾抬頭看了眼他同樣疲倦的臉色,嘴角揚了一下。


    “不去了,大局長你也早點迴去休息吧,有事我們明天再聯絡,我等您電話,隨時準備到你的新局長辦公室裏拜訪一下。”


    吳海強嗬嗬一笑,眼神轉為一片柔和。


    “也好也好,都各自迴去休息吧。看你也是一臉憔悴的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從哪個疙瘩裏鑽出來的一樣。”


    蘇楚瀾半開玩笑地接道:


    “我啊,我正倒時差呢。”


    吳海強一愣,隨即兩人一同笑了起來。


    ......


    車沿著湖濱大道行駛,蘇楚瀾迴頭對吳海強說道:


    “吳局長,我就在前麵下車了,我們明天見吧。”


    吳海強愣了愣,伸頭看了眼車窗外已經夜色迷離的湖光水色,迴頭帶著詫異的笑容道:


    “好嘛,搞了半天你小子竟然躲到這裏藏起來了,這裏可是全南都市排得上名的富人住宅區啊。”


    蘇楚瀾不好意思,趕緊解釋:


    “您別誤會,這裏是我朋友的房子,暫住一時而已,要不然我快被那兩幫人追殺得沒有地可住了。”


    吳海強表情舒緩著點頭:


    “嗯,快了快了,等我們通力合作把李黑軍的案子給破了,你就可以安心地住迴去了。”


    蘇楚瀾衝吳海強點了點頭,起身開門下車。


    他站在路邊衝車上的吳海強擺了擺手,示意他們可以開車了,自己正準備離開,卻不料身後的吳海強突然又探出頭來饒有興趣地問道:


    “小蘇,我多嘴問一下,你口中那位借你房子住的朋友是誰啊,說不定我和他還認識呢。”


    蘇楚瀾明白這是吳海強在套他的話,他略笑著再次舉手揮一揮道:


    “局長大人,再見。”


    ......


    等到夜色載著那輛坐著吳海強的suv車離開,蘇楚瀾才迴頭向闌珊星光下的湖畔山居別墅走去。


    才一轉身,他就覺得自己心髒莫名跳動得厲害。他明白,這並不是害怕而緊張,而是由於激動,即將再見章迪的激動。


    他覺得好笑,有些嘲弄自己。你蘇楚瀾好歹也是一介情場老手,怎麽竟有如此如同少年初見般激動不安的時候。時空裏的千年,才僅是這兒的兩個月而已,可為什麽連自己都覺得這兩個月都已如同亙古一般的漫長呢?


    他心裏無解,苦笑著搖頭,擺出一番蘇楚瀾該有的灑脫模樣朝別墅方向走去。


    ......


    已經入夜,湖畔山居一片靜謐,隻有燈光和星子祥和地在湖麵上輝映成一色。


    5棟,緊臨著這麵湖水,他平複著心情緣湖而上。


    白色的院落門口門緊閉著,透過柵欄他可以看見院落深處別墅樓上柔和的光,他記得那裏是扇巨大的落地窗台,在那裏,他們曾經整晚擁抱著眺望過星空和那片深邃寧靜的湖麵。


    蘇楚瀾按響門鈴,隨著一個纖長柔和的身影從樓裏披著燈光出來,蘇楚瀾可以想見到章迪看到自己時那幅熱淚盈眶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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