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觀五年的冬至,和往常並沒有太大的區別。


    寒風依舊吹,雪花依舊飄,對於大人娃兒卻已經失去了威懾,莊內的娃兒們戴棉帽、穿棉鞋,一身棉衣棉褲,身上帶著騰騰熱氣在祠堂前的空地上瘋跑。


    楊政道端坐在溫暖的講堂裏,手中的鵝毛筆飛快地在紙張上記錄王惡講述的內容。


    “說到光線,大家並不陌生,陽光、燈光那都是光線,之前額們也學過一些直線、曲線、弧線的概念,那麽,有誰說說,這光是以甚麽方式擴散的?”王惡在上方神采飛揚。


    小王莊學院的學子們踴躍地舉手。


    說實話,王惡的課比其他先生的課有意思多了,很能滿足這個年齡段年輕人的旺盛好奇心,偏偏又有理有據,比那幹巴巴經義有趣多了。


    別說是學子,就連學院裏的山長、先生都會不時過來聽一段,迴去後自行驗證,某一段時間練大鵬展翅的人特別多。


    被點名的楊政道站了起來:“額認為,是直線。”


    很多學子點頭。


    王惡示意楊政道坐下。


    “是或者不是,說再多話,不如去試試,也就是常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王惡拍手,老卒們用木板簡易的拚出一間屋子,覆蓋上黑布,那“屋子”裏的光線頓時黯淡下來。


    這時候,可以隱約看出,“屋子”裏還是有光線的,因為木板上有一個指頭大小的洞。


    “為了讓大家更能直觀的理解光線,我需用一個膽大的進入裏麵,然後把最後一塊木板蒙上,讓他在裏麵觀測光線的傳播方式。誰來?”王惡大聲道。


    黑怕甚麽,小王莊哪個娃兒躲貓貓時沒鑽過黑暗的地方?於是都爭先恐後的舉手。


    令人詫異的是,楊政道也舉手了。


    以王惡那點三腳貓的心理常識,楊政道幼年顛沛流離,應該對黑暗的場景有心理陰影才是啊。


    “學生知道自己對黑暗有恐懼之心,可更想借機打破這恐懼。山長,能讓額一試嗎?”楊政道懇求。


    沒毛病,王惡是名譽山長來著。


    “各位同窗,楊政道要打破自己心裏的恐懼,這是一次勇敢的嚐試,大家就先讓他試一次,給點掌聲鼓勵!”王惡在台上帶起了節奏。


    掌聲雷動。


    “對了,楊政道,帶一本書進去,看看能不能借著光芒看清上麵的字。”王惡同時點了一盞油燈移到那木板的洞口前。“如果驗證完了,或者是你想出來,敲木板就是了。”


    楊政道平靜的進去,木板合上。


    講堂裏的學子們很好奇會是甚麽結果,卻努力壓抑自己的好奇,不願出聲打擾到楊政道。


    過了一會兒,“屋子”內響起從容不迫的敲擊聲。


    木板移開,楊政道緩緩走出來,對王惡一揖,再對台下的同窗一揖。


    “說說你看到了甚麽?”王惡含笑詢問。


    至於說楊政道的心理障礙,看那樣子已經去除了。


    “學生看到,洞口射進來的光芒,它不是學生以為的直線,而是散開的,光線在洞口隻有指頭大小,可照到另一麵的板壁上,卻已經有碗口粗細。另外,光線即便穿過洞口了,也還是很黯淡,學生努力把書湊洞口,看到的隻是模糊的字跡,看久一點,眼睛痛得厲害。”


    楊政道解說完畢,在王惡的示意下迴到座位上。


    “所以,額要教大家的是,光在空氣中不是直射,而是散射的,否則一盞油燈如何讓一間屋子都亮起來?因為是散射,所以,亮度是越來越低的,你們在夜間看書也隻是湊近了才能看得清楚。”


    “第二點,晉朝葛洪著的《西京雜記》裏稱,匡衡穿壁引光,以書映光而讀,要說這勸學之意是好的,可這事跡,額們要用腦子去想想想,真的能做到嗎?離油燈遠一點都看不清啊!”


    “前人的說法,額們不是毫無質疑的全盤接受,因為,寫文章一般都會有虛寫與實寫之別,甚至一些完全是作者自己憑臆想寫出的文章,如果不加以思考,隻會被誤導。”


    “所謂盡信書不如無書,更何況一些知識要隨著時代變化而變遷,比如說周朝時候的井田製,在當時確實很適宜,可到現在還能實施不?時移世易,無非如此。”


    王惡講完,飄然下講台,讓學子們自由活動。


    然而,好奇心旺盛的學子排隊到木屋前,要親眼見證一下光散射的模樣。


    “果然如此!”


    “嘿嘿,額和你們不一樣,額能借光看到字。”


    “得了吧,那是隻看一會兒,再久一點你眼睛不痛才怪!”


    “山長果然見多識廣。”


    等了一陣,大家陸續見識過散射,熱情消退,王惡重新踏上講台,第五招立刻在講桌上擺上一個盛著水的玻璃碗和一雙箸。


    “都靠近了。剛才講散射的時候,有一個詞不知大家注意到沒有,額說的是光在空氣中散射。那麽,光中凝固的物體中能不能前進呢?當然是不能,否則也不會被牆壁、木板擋住光線。”


    “額們曾經提過,物體有三種形態,氣態、液態、固態,那麽,在液態中,光線是怎麽前進的呢?來,王大妹,拿起箸,大聲告訴大家,箸直不直?”


    王大妹有些扭扭捏捏的上來,用力摸了一遍箸,大聲說:“直!”


    王大妹是王拴子的妹娃子,原本阿耶不打算讓王大妹上學的,可是被王彪一通威脅之後,不得不放棄了這個想法——反正如今小王莊的莊民也不缺這點錢,何況王惡還不收費。


    王大妹也是小王莊學院名列前茅的存在,雖然有點羞澀,卻是先生們眼中上好的苗子,將來未必沒有機會任個一官半職的,鴻臚寺錄事徐鴦就是個先例。


    “把箸插進水裏,再告訴大家,你看到了甚麽?”王惡大聲的引導,


    王大妹按要求插進一截箸,眼裏滿是驚訝:“為甚,為甚額看到的是箸折了?”


    王大妹這一嗓子把所有人目光都吸引過來了。


    沒錯,箸是直的,可入水的部分,看上去卻是折了一般。


    “實際上光線在水裏仍舊是散射,額們看到箸折了的假象,是因為光線從空氣入水中,傳播的方向發生了偏差,額叫它折射。聽上去是不是很厲害?其實真不是,大家在日常生活中都會有接觸到的。那個誰,王二虎,站出來,告訴大家,你憑甚叉魚比別人厲害?”


    王二虎也是小王莊學院的一個名人,因為羨慕王虎立功當官,生生把自己的名字改成王二虎,他阿耶也沒拗得過他。


    論打架、掄調皮搗蛋,王二虎是小王莊學院的第一號,論叉魚更是連王惡都得遜色三分,可惜論學習……


    見山長提到自己的得意之處,王二虎得意地挺起胸膛:“那是,說起來也簡單,你不能直接對著魚叉下去,得偏一些才能叉到魚。”


    “其實,額傳授你們的許多知識,就像這折射一樣,你們早在生活中遇到了,隻是不理解,或者是不想去理解。王二虎叉魚,其實就是對折射的深刻理解,隻是他因為表達能力問題,無法表述完整。”王惡做出了最後的總結。


    楊政道眉飛色舞的記錄了下來。


    這些新奇的知識,比甚麽子曰詩雲的有趣多了。


    哎呀,又到了去王直那裏蹭飯的時候了,衝呀!


    藍田伯府的主廳裏,坐著一個兩頰飛紅的男人,滿眼焦慮的飲著茶水。


    咳咳,兩頰的紅暈,不是甚麽妝扮,那是高原紅。


    王惡踏入主廳,立刻哈哈大笑:“甚麽風將頓珠兄刮來了?”


    頓珠起身進禮,苦笑道:“妖風。”


    王惡收斂了笑意。


    誒,人力有窮時,千般算計抵不過曆史的滾滾車輪。


    讚蒙賽瑪噶的魅力如此迷人,李迷夏臨老入花叢?


    扯鬼吧,王惡才不相信。


    聽著頓珠的講述,王惡才明白,苯教在象雄的是何等的勢大,嘎瑪上師又是如何攪動李迷夏的貪欲,致使李迷夏最終同意了和親。


    “請左少卿指一條明路!”頓珠急切的說。


    王惡沒開口。


    第五招嗬嗬一笑:“多簡單的事,你搬下高原入大唐,額家郎君庇佑你就是了。”


    “可是,象雄……”頓珠還不死心。


    “象雄是你們聶敘的象雄,又不是你頓珠家的象雄,你犯得著為李迷夏陪葬嗎?想想你們在高原上的貧瘠日子,想想大唐的富庶生活,你真有意讓後世子孫永遠窩在那高寒之地?”


    “不要想著大唐武力介入高原,因為你們……窮,大唐強勢介入簡單,可掙不迴本錢怎麽辦?明光鎧、陌刀、橫刀、手雷,哪一樣不是價值不菲?你自己盤算一下,就算象雄歸附大唐,大唐能掙夠本錢麽?”


    行伍出身的老卒容易走兩個極端,要麽沉默寡言到讓你忽略了他們的存在,要麽毒舌到能把你打擊死。


    不幸的是,第五招正屬於毒舌中的佼佼者。


    王惡略帶歉意的開口:“額這護衛不太會說話,頓珠莫在意。他有個高原的名字。”


    頓珠奇怪地挑了挑眉。


    這年頭,驕傲的唐人取高原名字,實屬罕見。


    “請叫他紮心德勒。”


    頓珠一口茶水噴了出來。


    確實夠紮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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