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風初起,天氣卻熱得狗都吐舌頭。


    因為地勢的原因,太極宮熱得像個大蒸籠似的,別說李世民受不了,就連職業噴子們都受不了,加上今年基本上太平無事,皇帝試探著提出秋獵的想法,滿朝禦使都前所未有的乖覺,一個個老實閉嘴,就連魏征都一言不發。


    禦苑的位置,很巧,正是離東水莊、東山莊咫尺之遙的群山。


    王惡很尷尬。


    好吧,弓箭一直是王惡的弱項,而他的長隨裏,要麽是如昆十九一般隻會扔手雷、不會玩弓箭的,要麽就是如第五招一般隻餘一條手臂的,偏偏史可郎又去照顧他阿娘了,怎麽玩?


    連魏征那老家夥都在王惡麵前耀武揚威,得意洋洋的拎了一隻兔子從王惡身邊“路過”。


    是可忍孰不可忍!


    王惡有心一通手雷扔出去,可一想,別人都拿一整隻獵物,自己拿個炸得稀巴爛的獵物,更沒麵,隻能熄了這心思。


    李世民不愧是馬上皇帝,胯下寶馬如電,手中利箭脫弦,一隻麋鹿瞬間倒下,箭羽露在眼眶外。


    “好箭法!”


    “陛下身手果然不減當年!”


    “看到陛下雄姿,臣依稀想起當年在洛陽大戰王世充……”


    真心的、奉承的,各種好聽話不要錢的扔出來,就連禦使也不由自主的丟下節操,說了幾句好聽話。


    畢竟,縱使李世民一身毛病,但他的赫赫武功不容置疑,消滅大敵突厥更是將他威望捧上了天,這時候又不是在朝堂,說兩句好話也沒事的。


    王惡沉吟了一下,上前一步,對李世民拱手。


    “卿有何話要說?”李世民眨眼。


    “陛下神射,臣自愧不如。臣請陛下將麋鹿獻於大安宮太上皇處,以表陛下孝心,為天下子民做出典範。”王惡這話乍一聽很不錯,仔細一琢磨,味不對。


    字麵意思當然是很美好,可暗藏的卻是對李世民的指責,陛下,你孝心不行啊!


    李世民自然聽出這層涵義,額頭上的青筋跳動幾下,最終擺出一副虛心納諫的模樣:“藍田伯所言甚是,朕當獻予太上皇,以表孝心。”


    禦使們捶胸頓足。


    虧了啊!多好的勸諫之機,竟白白浪費,以至於被王惡這等後生晚輩奪得名聲!


    痛哉!


    李世民這人其實毛病挺多的,但他肯納諫,用後世的話說,能裝,為了洗白玄武門的汙點也是夠拚的,否則以當年軍中的脾氣,一百個魏征也不夠他砍的。


    不管王惡的話有怎樣的寓意,但李世民必須接受,畢竟孝是大義,即便是諸子百家,也沒哪家敢反對孝道。


    更何況,哪怕是做姿勢,也有利於緩解李淵李世民父子如墜深淵般的關係。


    再怎麽說,除了立太子一事,李淵還是很疼李世民的。


    羽林衛向山林中散去,一來是驅趕野獸到禦前讓皇帝大臣們盡興,二來是提前除了或驅逐猛獸,不至於讓皇帝有遇險的風險——雖然李世民未必怕猛獸。


    “藍田伯何不展示一下自己的箭術?”侯君集惡意地攛掇著,成心想要王惡出醜。


    “藍田伯,露一手!”不僅僅是李世民,連程咬金他們都在湊熱鬧。


    罷了,就出一次醜罷!


    王惡張弓搭箭,毫無準頭的一箭對著一頭跳躍的麋鹿射出,王惡自己都沒抱半點希望。


    “郎君,中了!”第五招喜悅的叫道。


    王惡張眼看去。


    好吧,確實是中了,不過中箭的部位有點尷尬,是麋鹿的臀部。


    他喵的!額明明瞄的是鹿頭!鹿頭!鹿頭!


    不過,這尷尬的結果讓王惡把咆哮壓在心底,說出來會更尷尬。


    程咬金實在看不下去,一箭射在麋鹿頸上,麋鹿瞪著眼睛倒了下去。


    “藍田伯不擅箭法,能射中已經殊為不易。”李世民看似為王惡解圍,其實是在取笑王惡。


    群臣哄笑。


    李世民心裏暗暗得意。


    讓你給朕上眼藥,這一下,嚐到難受的滋味了吧?


    “郎君,第一次射箭能有如此成就,已經是難得可貴了。”第五招安慰。


    第五招的話讓君臣的笑聲戛然而止。


    居然是第一次射箭!


    哪怕是李世民,當年第一次射箭的成績也沒好到哪裏去。


    咳咳,君臣若無其事的開展了討論。


    “奇怪,禦苑今年的獵物似乎少了些啊!”


    “可不是嗎?老夫今年射得的雉雞、兔子,比往年可少了三成。”


    一群臭不要臉的!


    布穀鳥的鳴叫聲在林中迴蕩,熱氣球在空中飄蕩。


    李世民點頭,王惡掏出一枚煙花,放置到空地上,第五招上去點燃引線,七彩的煙花衝天而上,即便是熾烈的日光也不能掩去其光芒。


    “這是做甚?”群臣茫然,亦有一些眸子裏掠過一絲驚慌。


    東山莊、東水莊都已經被羽林衛團團圍住。


    “這是怎麽咧?”東山莊內,李大頭手足無措的看著湧入的羽林衛,手腳發抖、聲音發顫,眼淚在眼眶裏打轉。“黑三,他們一定是搞錯了。你告訴他們,搞錯咧!”


    黑三苦笑:“對不起,真沒搞錯,誰讓你是逍遙榜的發布人呢?”


    李大頭惶恐的神色一變,顯得泰然自若:“哦,原來你們都知道了啊!那沒事了,反正以後你們得管飯。”


    這心態,和《警察與讚美詩》一樣一樣的。


    東山莊隻是小範圍抓捕,東水莊卻是一場攻堅。


    哪怕是身披堅甲,羽林衛還是出現了傷亡,東水莊上下的青壯,此刻披著鋥亮的山字甲,執強弓、橫刀,與羽林衛展開廝殺,除了士氣略有不如,他們的武器、武藝、箭法,竟然與羽林衛不相上下。


    帶隊的校尉高履行覺得麵上無光,原本俊俏的麵容開始抽抽。


    作為長安城紈絝中的一哥,混入羽林衛不過是來鍍金的,可這鍍金的關鍵一戰居然掉鏈子了!說出去,高老公子還要不要混?


    “你們的手雷是擺設啊!”


    高履行咆哮。


    這一刻,高履行才不顧上官的要求,甚麽盡量捉活口!扯特娘的淡!怎麽讓軍士少死些、不要威脅到自己的生命安全才是第一位!


    活口,偌大的東水莊,死不完的!


    事實上,高履行這樣的公子哥兒進入行伍,是最不受歡迎的,因為他們怕死、因為他們不能吃苦……


    然而,這一刻,原本不怎麽服高履行的軍士們覺得心頭暖暖的。


    不管怎麽說,還是有人在乎額們軍士性命的。


    手雷相繼擲出,原本滿是敵手的場地空了出來,成了一片血肉修羅場。


    沒有受過如此刺激的高履行,滿鼻腔都是血腥味,再配上血肉模糊的場麵,情不自禁的蹲地上狂嘔,不僅僅是隔夜食,連黃膽汁都吐出來了,眼眶裏都是淚水。


    沒有人再嘲笑高履行的軟弱,隻是幾個隊正打著手勢,默契地分出一隊守護高履行,其餘人沉默前行,不時地扔一顆手雷威懾。


    既然有高履行願意擔著責任,殺胚們也不憚釋放出最強烈的殺心。


    上頭隻要活口,卻沒說要一個還是兩個活口!


    “額願降!”一名青壯放下橫刀,跪地求饒。


    牆後,傳來喝罵聲:“東水莊男兒,寧死不降!你沒得丟莊上的臉!”


    一名羽林衛軍士小心翼翼地挪過去,腳尖踩住橫刀,掏出繩索準備捆人,卻不防那青壯猛然自腿上抽出一把障刀,刺向他喉嚨!


    千鈞一發之間,羽林衛軍士身子一偏,避開要害,障刀劃破肩甲,刺入軍士的肩膀。


    負痛的軍士反手一刀,割去對方頭顱,匆忙撤迴隊中,由同伴包紮傷口。


    這時節,吐夠了的高履行跟了上來,聽完隊正的匯報,不由勃然大怒,一腳踹隊正屁股上:“混賬東西!受甚麽降?屠莊!”


    換平日,憑這一腳,甭管高履行多大來頭,脾氣暴躁的隊正一定翻臉,即便不敢動刀,揮拳相向是一定的。


    然而,此刻受了高履行一腳的隊正卻是一臉的認真。


    “尊校尉令!”


    一層層推進,完全是手雷開道,原本東水莊設下的埋伏都被炸得煙消雲散,再如何精巧的機關在手雷的暴力破解前都是那麽的無力。


    至於這麽做的成本……


    不好意思,在何不食肉糜的高老公子麵前,從來不要提成本,反正有人替他買單。


    足足可以轟平一個小縣城的手雷,在高履行的強力要求下,把東水莊來迴犁了三遍。


    看到雞犬不留的現場,高履行一拍腦門:“啊呀,忘記留活口咧。”


    最老的隊正提醒著高履行:“那不一定沒有。額們關中,土壤比較幹燥,甚麽窯洞、地道數不勝數,沒準人家是鑽了地道呢?”


    高履行一聽來勁了:“給額翻,掘地三尺也得找出來!能辦到,額的賞金全部給你們分,順便,下值時請你們曉月樓耍一趟!”


    原本有點疲憊的軍士們一聽,頓時來了精神。


    高履行在長安城名聲千般不好,卻有一點為人稱道,言出必行,大家或多或少都聽說過的,說請曉月樓,絕不會去敷衍。


    而且,賞金對高履行來說,真看不上眼,高老公子在煙花之地逗留一日都花得比這多。


    前程,才是高履行唯一注重的。


    不立功,皇帝憑甚嫁公主給他?


    說起來,長孫皇後是高履行的表姐,李世民又要嫁女兒給他,這輩分……貴圈真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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