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爾很難形容那時候他的心情。


    氣急敗壞嗎?


    好像不是。


    傷感憐惜嗎?


    好像也不止。


    妻子走的那一天,孩子還不明白這意味著什麽。


    隻是在她生命垂危的時候,她緊緊握著自己的手說:


    “我們這種自私自利的人,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個不那麽自私的方向。


    塔爾,請答應我,如果有一天孩子不想踏上這條注定的路,那就放他走吧。


    然後…”


    她伸出手輕輕撫摸著自己的臉頰:


    “能夠在那時候和你相遇,真的是太好了。”


    那天晚上,妻子就走了。


    塔爾沒有哭,隻是靜靜地守護在床前,像是一尊不動聲色的雕塑。


    後來…後來兒子找過來時,問過他一個問題:


    “父親,你有愛過母親嗎?”


    他沒有說話。


    愛與不愛,已經無所謂了。


    那個人已經走了。


    他該開始人生的下一個旅程。


    但有一點可以肯定,他打算將遇人的事情壓在心裏,不告訴任何人,包括作為參與者的兒子。


    他總覺得妻子想得太多。


    為什麽要將選擇權交給孩子,他根本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麽。


    不如他直接將一切都隱藏起來。


    讓兒子沒有一點參與到大罪·嫉妒培養計劃中的一絲可能,這不更好?


    但事與願違。


    那天晚上,他看向年幼的孩子那懵懂的臉,卻聽到他對他說:


    “父親,你就這麽害怕那個計劃嗎?”


    塔爾那時候是怒不可遏的。


    這件事一直是他和妻子隱藏的秘密,這麽多年來從未讓孩子知道。


    “誰告訴你的?你知道了什麽?”


    “父親,如果我不參加這個計劃,那咱們國家是不是會如同預言一般走向衰亡?”


    “你在說什麽?你覺得自己很重要嗎?”


    “父親,你害怕了,可我…我想保護有父親在的帝國,還有那些照顧我的所有人。”


    “你懂什麽,我們洛克希什麽時候淪落到需要犧牲一個孩子的生命來換取並不一定實現的未來了!”


    “可如果未來並沒那麽容易實現,那麽我參與到計劃的一環,也未必會死,對吧?”


    那個孩子就這樣拉著他的手,可憐巴巴地說:“所以父親,讓我去看看好嗎?”


    陰影之中,有一道腳步聲響起。


    接著是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


    塔爾·格裏芬木然抬頭看向從陰暗角落裏走出的眾人。


    龍、鳥、蛇和狼。


    四家家主站在黑暗中靜靜地看著他。


    為首的巴特·吉恩平靜的說:


    “塔爾大人,開啟計劃吧,大地之下的格羅瓦薩之門壓力越來越大了。


    我們迫切希望培養出新一代近神者。”


    塔爾悲憤大笑:“你們是想培養出新的近神者嗎?你們不過是想讓自己實力更上一層樓吧!”


    巴特·吉恩搖了搖頭說:“不,就算不是我們也無所謂。”


    他聲音很輕,但語氣堅如磐石:


    “隻要那個人能拯救臨近黃昏的洛克希就好。”


    塔爾語氣複雜道:“你們到底知道多少?”


    一旁天熾鳥家族的族長平靜地說:


    “從上一代格裏芬家主時,我們就知道了一切。”


    “不可能,那位是重視格裏芬勝過一切的老東西。”


    “對,就是因為他重視格裏芬,重視那被他視若珍寶的極寒巨象血脈,所以他才想要阻止你。”


    天熾鳥的女家主用那紅唇吐出了一個冰冷的事實:“塔爾·格裏芬,上一代家主認為,你會將格裏芬乃至整個帝國帶入地獄。”


    恍惚中,塔爾終於明白了一切。


    啊!


    啊!


    啊!


    原來是這樣!


    這就是處心積慮想要得到大權的下場嗎?


    他塔爾·格裏芬,為了自己的利益,為了能夠早十幾年坐上那個寶座,選擇了和妻子結婚。


    最終合兩家之力,他提前踏上了巔峰。


    而現在他遭遇的這一切,就是多年前他丟出的迴旋鏢返還之日。


    無論是十三家裏任何一個家族的族長,想要登頂都不是這個易事,更何況是極寒巨象這樣的守護石五家。


    他當年仗著年紀比上一代家主年輕,又還有發展的空間,早早就鎖定了下一代家主的資格。


    按部就班地發展下去,過上個十幾年,他就會順理成章地成為下一代當家人。


    但他不想等。


    所以當年他思來想去,聯係上當時在極寒巨象家族中僅僅比自己低一個繼承級的天驕,想要強強聯合。


    那個天之驕女姿色絕美,但實力太強,同一年齡段的男子無人能比得上她。


    他知道那女人致力於當上極寒巨象家主。


    可她沒機會的。


    因為比她大一年齡段的人裏,有自己占據了統治性的優勢。


    所以那女人在和他見麵時,也沒少嘴他兩句。


    大體基本是“如果不是你年齡比我大,根本輪不到你”。


    而當時他想提前登頂族長,底蘊又差了些許。


    不知怎的,就想到了那個女人。


    於是有一天他對那個女人說:“你不是想成為格裏芬的家主嗎?但你知道有我在,你是沒機會的。


    不如我們結下政治同盟,你用你身後的力量,一同扶持我坐上家主之位。


    而我登頂後,也會將部分家主權力交給你處置。”


    “成交。”


    “那就這麽說好了,格裏芬家主夫人。”


    ……


    那場合作,最終前代家主以並不那麽體麵地離場作為結局。


    但很顯然,因為他和妻子之間的不謀而合,上一代家主雖然最後主動退了一步,但也認為他並不具備舍棄一切為了帝國的資格。


    四家家主從他口中知道了隻有曆代家主才會知曉的“帝國預言”。


    上代家主的想法其實很簡單,倒也不完全是故意針對他。


    僅僅隻是覺得,如果當塔爾有一天會為了自己和家人的利益,舍棄了帝國的利益時,必須要有人來阻止他。


    而想要讓格裏芬的後裔投鼠忌器,一個守護石五家不夠。


    所以他找上了擔任帝國宰相最多的煉獄龍家族,以及產出了最多預言家的天熾鳥家族。


    至於蛇和狼。


    那更多地是為了防止他狗急跳牆。


    “你們就這麽相信預言,並願意為虛無縹緲的預言付諸一切?”


    塔爾很憤怒。


    就連他也隻是在彷徨,卻並沒有真正服從於預言。


    哪一個能夠登頂半神的存在,會相信這東西?


    他不理解這幾家怎麽想的。


    但彼得·斯奈克卻冷冷地說:“我們當然不信,但為了維持帝國延續,所有具備一定概率的手段,我們都會盡可能用上。


    你們格裏芬的預言,也不過是無數後手中的一部分罷了。


    塔爾·格裏芬,不要想多了,為了帝國,我們可以付出一切。”


    “哪怕是你們自己?”


    “如果隻有我,那可就太好了。”


    那一刻,塔爾就知道他輸了。


    上一代的格裏芬真不愧是老謀深算的典範。


    這四位家主,都是十三家裏最堅定站在帝國利益上的家主。


    或者說得更殘酷點,他們的理念就是他們最大的政治主張,也是他們能坐穩家主之位的基石。


    而當時他已經成為了帝國榮譽皇帝。


    他不能不聽取其他家主的意見。


    ——尤其是當守護石五家裏有兩家站在一塊,其他兩家也參與進來的情況。


    想明白了這一點,他隻能冷聲說道:“我會和孩子溝通一下,他拒絕,那就算你們說再多,我也不同意。”


    ……


    再後來,一切都宛如一場噩夢。


    在他妻子走後,他處心積慮保護的孩子也走了。


    那時候大罪的繼承機製尚且不明確。


    因為絕大多數時候,針對大罪的都不是一個人。


    發育起來的大罪,往往需要數倍以上的同級強者聯合針對。


    無數道攻擊同時碾碎了大罪的情況下,大罪權柄是沒辦法直接繼承到擊殺者身上的。


    而個人一不小心擊殺了還沒成長起來的大罪原體,亦或是憑借實力強殺,往往也會因為承載不了大罪權柄的反噬,自我毀滅。


    以至於真正知曉這一點的人不多。


    因為他將兒子保護得很好,一直以來都沒有讓大罪·嫉妒有機會傷害他。


    可萬萬沒想到,最後被傷害的,不是大罪·嫉妒。


    反而是他兒子殺死了嫉妒,成為了新一代的大罪。


    恍恍惚惚中,他有一種幸運降臨的錯覺。


    他承認他是自私的,當知道死的不是兒子,而是二代嫉妒時,他有一種自己終於擺脫了預言的噩夢。


    ——可後來的事情並沒有如他所願,一場雨夜後,那個孩子離奇停止唿吸。


    沒有任何外力幹擾。


    沒有受傷跡象。


    就這樣突如其來地在床上永遠地睡著了。


    …迴憶結束…


    前塵種種,皆為不願迴憶的過去。


    不知不覺,春去春又來,陌上花開。


    一年又一年地飄落的雪花,白了塔爾的頭發。


    他已經沒什麽好失去的了。


    但他不服。


    他不甘心啊!


    洛克希人這輩子什麽時候將未來寄托在了虛無縹緲的預言上。


    與其想這麽多,還不如看看該用什麽樣的方式去拯救洛克希的火種。


    他看著身前擺放著的三份計劃書,搖了搖頭說:


    “結果萬萬沒想到,帝國還沒有走向崩塌,內部就已分裂成這樣。”


    隻能說,情況比他想象中的還要糟糕。


    他手指輕輕撫摸過那三個計劃。


    《逃亡》


    《轉移》


    《對峙》


    三項計劃,每個計劃都隻有簡短的兩個字。


    但也充分體現了帝國內部對於洛克希未來走向的三種理念。


    《逃亡》,是塔爾·格裏芬這一派係和赤睛雙翅虎家族那邊共同的理念。


    《轉移》是嘯月狂獅主導下的理念,目標是將帝國主戰力全部遷移到東、西莫奈王國。


    嘯月狂獅那邊早就已經預料到了莫奈王國下邊的那個寰宇繞界之蛇會死亡。


    隨著計劃一步步展開,格裏芬家族的預言也早已被各大家主所知。


    嘯月狂獅那邊似乎堅信預言會實現,所以根本沒將希望放在能夠保護好國土上。


    他和下邊的幾個家族族長,打算將有生力量全部轉移到莫奈,占據莫奈的主導權,將原本帝國的土地當成是緩衝區域,再帶著莫奈和自家的士兵反殺迴去。


    這樣一來,就算預言成真了又如何?


    洛克希帝國是毀滅了,但它依舊以另一種形式存在。


    甚至隨時可能會隨著反推而殺迴來。


    這樣就算之後清掃戰場很麻煩,但帝國的根基還在,帝國就還有未來。


    想到這裏,塔爾嗤笑了一聲。


    嘯月狂獅的族長真的是昏了頭了。


    他憑什麽認為那個路易·查爾斯·尤裏烏斯會是預言裏的罪王?


    甚至為了讓那“罪王”更快成長起來,遊說了對峙派將部分暗殺部隊的成員當成“棄子”,成為咒縛軍團潛在兵源之一。


    在塔爾·格裏芬看來,這種行為和背叛無異。


    真要說起來,最有可能是罪王的存在,難道不應該是某個毀滅的黑日嗎?


    他之所以現在還不是,隻是因為他還沒有瘋掉罷了。


    最後,他將目光看向了《對峙》派。


    這個派係,正是當初知道預言的那四家組成的派係。


    他們是打定主意了要在自家土地上和對方對峙到底。


    可他們好像忘了,他們的舉措,和摧毀帝國的根基有什麽區別。


    帝國不信神,信自己,才能走到今天。


    可是巴特·吉恩為首的對峙派,現在已經完全瘋了。


    他們一而再再而三地允許恩瑟那邊參與洛克希的國事,難道不知道一旦捆綁過深,很容易在洛克希內部埋下隱患,給恩瑟吞並洛克希的可能?


    他們選擇讓各國聯軍一同前來洛克希的土地作戰,難道沒想過這很可能會激化帝國內部矛盾,甚至極有可能聯軍造成的損害比外敵還誇張。


    以上兩點也就算了,畢竟想要獲得更充沛兵力,總得付出一點代價。


    可最後一點,就是他最無法理解之事了。


    他們竟然遊說了轉移派的人,同意讓各方教會來帝國內部宣傳信仰?


    失去了洛克希人刻在骨子裏戰天鬥地的精神,不僅會永久性地損傷後來者培養本我之神的上限,還會將輿論話語權拱手相讓。


    這幫人,怎麽敢的啊!


    想到了這裏,他終於下定決心。


    《逃亡》計劃必須要展開。


    隻有這樣,才能給洛克希留下真正的火種。


    片刻後,通訊水晶亮起,一名黑袍人出現在視頻中。


    “塔爾大人,您終於選擇同意了嗎?”


    “我會盡可能配合你們,你們得盡快。”


    “那當然,就請讓愛神暗麵為您獻上您最想要的一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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