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我自我介紹一下,我是李夫斯.傑克遜。”

    “他便是我跟你提及過的李夫斯先生。”

    “你好。”麥克伸出手。

    “你好。”老人迴應。“我猜她沒少跟你說過我吧。”

    李夫斯.傑克遜先生一副紳士表現,雖然極有修養,但他絕非可信之輩。這是珀斯同他共事幾年的結論。她隻得沉默不語地聽他們倆寒暄,好似親兄弟。她心裏暗想,真希望他們能有這樣的關係,倘若如此的話,那即便事發,也不必擔心他會受其他“李夫斯”的氣吧,卡坡特或許知道她和李夫斯先生如此親近,想他會不高興,可絕不會太過製止。

    “給你,”他說著,把插著吸管的紙袋遞給了珀斯,“吸上一大口,就舒服啦。”

    珀斯收下,塞入口袋。“我現在沒胃口。”

    李夫斯沒了臉色,而持續時間不長,他又如法炮製給了麥克一小包,珀斯本想眼神示意,難料麥克叼住吸管吸了一口,臉上綻開了笑容。

    “嗯,嗬嗬。”李夫斯先生笑道。“好了,顯然現在日光還在東方照耀,我們是迴去,還是在這等待結果呢?”

    “麥克,你要當心。”珀斯向他發出警告。

    麥克貌似已諱莫如深,隨手將物品放進口袋,“嗯。你現在感覺怎麽樣了?”

    珀斯很想說她瞬間無事了。

    李夫斯先生靠在白色粉刷牆壁上。“我說,你我共事多年,不會給我泄露秘密吧?說出去會壞了我的名聲。”

    珀斯故意裝傻,她明白他倆一直都互相不信任。“我還不知道您有喝艾碧斯的習慣呢,純嗎?”

    “沒錯,女士。”李夫斯先生點點頭。他身上的氣味很好聞,混合了皮革、槍械和棉籽的氣息,好像女人常有的香水味一般,他腳上的那種美式馬靴她隻見他一個人穿過。“我差不多隻喝這個。”

    “那我怕永遠都嚐不了了,您隻是假裝……對不起,先生。”珀斯適時打住話頭。

    李夫斯先生嗬嗬一笑,絲毫沒有生氣的樣子,於是她試著改用不那麽冒失的措辭又一次問道: “您為什麽要那樣呢?”

    “為什麽——噢,明白了,你是問我為什麽要假裝是吧?這個東西嘛,非常簡單,”他開始侃侃而談,“有些人不喜歡我,有的人喜歡我到把我當成情人。事實上,我說過我不在乎他們喜歡與否——正麵迴答總會戳傷某一方的心,於是假裝就成了件讓我稍微舒服點的事了,它使我方便,又滿足了所有人的欲望。你明白了嗎?”

    她和麥克異口同聲地說: “不明白,先生。”

    “你們看,我是在給他們一個理由啊。如果人們能把事情歸結於一個理由,就好辦多了。我很少到縣裏酒館去,每次露麵的時候,如果我晃晃悠悠的,還時不時從這個紙袋或玻璃杯裏喝點什麽,他們就可以說,李夫斯.傑克遜的餐前開胃小酌對他還遠遠不夠,成了艾碧斯的俘虜——所以他沉浸於此,不會洗心革麵了,人們對我警惕僅限於此,就放棄深挖我而去享受了,我也可以更安心的讓他們和自己變得這樣。”

    “這是欺騙,李夫斯先生,人們不喜歡的,你…”

    “就算這是不誠實,但對旁人來說是大有好處的。珀斯小姐,私下裏我並不怎麽喝酒,可是你知道嗎,他們不理解我這樣做,不過他們絕對理解我的生活。盡管他們知道我過得風光,有奴仆無數,金錢無數,家宅無數,卻也了解這些都是表麵的,我奴仆無數可都是些黑人,我的妻子走了,我和他們的語言風俗習慣又並不相同,我有錢有房子可你知道我過著是什麽樣的生活,我的國家對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誰知道哪天出什麽變故來。

    “珀斯,有時間的話我希望你能來巴黎的蒙馬特看看,全世界一半的人生活在那,屆時你會明白為什麽謊言對人亦是有好處的。並非所有人和你有一樣的條件,你可不要覺得你是玫瑰就代表他人得如你的喜樂,在某個時刻裏他人需要酒精的影響。”

    “我聽說苦艾酒是致幻的。”

    珀斯這麽憋出一句。

    “美麗的玫瑰,根莖上還帶著刺兒呢。”

    珀斯當時的感覺是,自己聽不該待在這兒,聽這個邪惡的家夥東拉西扯——他做著私酒和毒品,而且毫無隱私可言——不在乎人們知道,可他偏偏又那麽讓人入迷。她不知不覺地在他身上浪費了太多時間,寧願去聽審判的結案陳詞,比這不要好更多。可他為什麽把深藏的想法告訴自己呢?她說出了自己的疑問。

    “因為你們是年輕人,你們能理解。”他說,“還因為我剛才聽見那位……”

    他朝法庭那邊揚了揚腦袋: “他的本性不壞,事實上所有人都是嘛,大家隻是為了錢罷,隻是有一個弊端——就是除這以外人們不會思考任何東西。這樣再加上人原本的見識,白人給黑人帶來的災難將趨向嚴重化,因為他們不會疑慮。”

    “你疑慮嗎,先生?”一直不說話的麥克開口問道。

    “以前有,現在不了。最關鍵的是,珀斯女士,你我都不是不明事理之輩,特別是你,我相信你是窺見了所有的,否則你不會如此篤定地替雅拉申辯。你從很早開始就認識她對吧?不是你因為麥克進牢子時認識的她,雖說那時你們才第一次見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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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某種程度上,我算是通過了一個特殊渠道認識她,”珀斯低聲迴答,“我不知道怎麽說——”

    他們對此諱莫如深,珀斯知道這點。事實上,當時的遊泳館三號區也是不開放的,因為當時是一個就餐時刻,她想哈利家和羅伯特家時間要早些了,檢查員隻是叫他們等候。而珀斯,那會她行的一個工作就是拍攝遊泳館一角的主景,在調試階段時,完完全全地把真相拍攝下來,意外地掌握了證據。

    “不知道怎麽說,還是不敢說使然?”

    “李夫斯先生,你說人是要靠些謊言支撐的。”

    “有一種情況不能,”公爵說道。“珀斯,你難道不了解其中之情況,你不知道你父親和巴拉韋家庭正麵對著什麽嗎,你不明白你的小小一個舉措能挽救成一個什麽結果嗎,還是說你膽怯了?珀斯,千萬不要喪失勇敢。”

    “我的第一次勇敢給了我一場失敗的婚姻,第二次曾使我一度落魄街頭……”

    “可你還活著啊!而有的人還沒有,無心者勿需救,有心者當濟之,你清楚雅拉的為人,現在關鍵性的證據掌握在你手上你卻放棄了算什麽。自私地講吧珀斯,對於自己的良心,不能隨意因他人意誌而改變。”

    李夫斯還不知這句話是否點醒了珀斯,麥克倒先說話提示,他們已幾乎錯過了約翰先生嚴刑逼供的整個過程了。“走吧,珀斯,”他問,“你現在沒事兒了吧?”

    “沒事兒了。你要迴去嗎,李夫斯先生?”

    “不用了。”

    他們一路穿過走廊,跑上黑人大廳的台階,又連上兩段樓梯,然後側著身子貼著欄杆往裏擠,所有人都盡量鬆開位置給他們讓道。

    法庭裏寂靜無聲,勞蒙德先生用手肘撐著臉,昏昏欲睡,約翰先生趴在法務官桌子,在他的筆記簿上急速寫著什麽,好像要跟法庭記一爭高下,而那位法庭記錄員的手也一刻不停地翻了翻去,時而寫寫劃劃。

    顯然時候已晚。卡坡特在對陪審團發表陳詞。同時有人於他麵前的桌子上放著一遝文件,看樣子是其剛從律師椅子旁邊的公文包裏拿出來的,喬特魯德.巴拉韋亦在和法庭記錄員較量——翻弄文件。

    “僅是口頭說辭,在沒有任何確切證據的情況下,這個人就被指控犯下了誣陷罪,正接受決定她未來去向的審判……”

    麥克向旁邊的黑人詢問。“他講了多久了?”

    “他剛把證據過了遍。”他壓低聲音說。

    “法務官那邊……”

    “好了,我們會贏的。”麥克說道。

    他們又朝樓下望去。於勒語調如涓涓細流,帶著一種溫文爾雅的氣質,他在陪審團麵前慢悠悠地來迴踱步,而那些陪審團成員似乎在全神貫注地傾聽:他們仰著頭,目光始終追隨著卡坡特,眼睛裏仿佛流露出欣賞的神情,這就像一個朋友跟你談心一樣。

    卡坡特把插進口袋的雙手伸出來,稍稍走進陪審團麵前。珀斯看見他的左手已掏出一本小冊,一隻手拿著,一隻手抓捏著,本子呈斜立的長方形,他的額頭、眼角、鼻子還有胡須皆充滿了汗。

    “先生們啊,”他剛開口,珀斯就打起精神。他打算迴到他跟珀斯少有的狀態當中去,就是故意表現戲謔來吸引人的眼球,而現在他正意欲此,她緊張到心髒快提到了嗓子眼。不過很快他又轉變成與友人嘮家常的格調。

    “先生們,”他說,“這裏已耗費了大家大量時間,我會盡量簡短些,不過我還是想用剩下的時間提醒大家,判定這個案子其實並不難,不需要對複雜的事實進行嚴密的篩選和查證,但確實需要你們在消除一切看似合理的懷疑,將剩餘的嫌疑點百分之百確定之後再判定被告有罪。首先,容我提一句,我們把這個案件看得過了,交給小型調解機構就能解決,完全沒必要放到法庭上審判,這個案子的本質就像黑和白一樣簡單分明,而人則是灰色的。

    “控方的指控證明雅拉.巴拉韋小姐隻是建立在控方兩位證人的證詞上,而他們所提供的證據,不但在訊問過程中漏洞百出,在被告和其他證人,包括原告的證詞中也有忽漏。可以說,被告清白無辜,誣陷罪名並不成立,所以,一定有誰誣陷了誰

    “對於原告的主要證人,我除了滿懷同情,別無其他,在大約半年前,我在這裏看我的女兒接受審判,原告後來被判誣陷。”

    “先生們,你們知道誣陷嗎,或許你們不太習慣這個詞,大家一提到它的時候都會產生一種模糊的罪惡感,我們是否真的明白罪?它算不上是大罪,嚴重程度一般,在我們約定俗成的行為準則裏我們知道它而不了解它,無形中這種疏忽讓人們失去對它的警惕性,和它暴發出的便利性,促使罪人犯罪的根本利益其實發生在這裏,可它依然是罪。罪這種東西,貌似離我們這些人很遙遠,除了有什麽變故會接觸它外我們都會閉口不提,罪早在400年前的文藝複興甚至更遙遠的時代就被藝術家和諸神解釋了,為什麽有這樣的情況呢?我想,那說因為罪惡一直在人們心中存在,不是教條說,不是藝術家裝點,而是一個客觀事實。

    這個事實看起來殘酷,但它並不能說明一個人的好壞,正如我前麵所說——人是灰色的,由黑與白互相調和而成。人在為了表麵上呈現出體麵的白色,能將心裏那一點黑色隱秘於底,這時我們就會說他是一個好人,反之亦然。可在實際生活中,除了表麵上也去除不了他的汙穢的人,還有這麽一種人,他們為生活而奔波,在這之中某些事情勢必要不可為而為之,行為、規則重要性於是就顯而易見了。”

    “所以,我們很容易在這條漏洞外犯罪,無論有意無意,那麽這裏事情就得變化下了,原告反而成為了誣陷者,就和今天的一樣。先生們,也許你們會說,他隻是一個孩子啊。可是,先生們,即便是孩子也隻不懂事,不會沒有良心,而懂事且無良心的,就是一個無恥的小大人了。先生們,拉姆斯是貧窮和無知的受害者,但我沒辦法去同情他,他根本不配,他是白人,男子漢,卻作出這種誣陷的事情。他是漏洞的享受者,欲望強烈,他後來做出的反應大家也都知道了,其實你們早就該知道。他的做法就是個孩子的行為——盡管他現在我們該叫他大人。但他的行為還是幼稚鬼,他試圖掩蓋自己的罪證。這個案子給了一個機會,對自認為自己傷害自己的被告下死手——萬不得已的話,他必須處理掉她,必須消除自己的罪證。”

    “他犯的罪是誣陷,罪證是什麽呢,兩個人證,喬特魯德.巴拉韋和雅拉,他必須至少得把一個處理掉,他優先選擇了雅拉,做這件事他態度堅定,安排這場幾乎完成得絲絲入扣的局麵。最終卻失敗了,敗在誰了,誰?雅拉.巴拉韋,那個讓這世上又多了個傷心的人的女生?還是她父親,不肯接受他為親人的家夥?是他的怯弱,先生們,每天她都會讓他想起自己的所作所為。因為膽怯,他膽怯什麽,做了什麽令他膽怯的事?他非禮了一個黑人。

    “他是個白人,一個來自父輩家族曾動蕩風雲的白人,竟然去非禮一個靠撿垃圾和做手工的黑人女生。他的行為在我們這個社會裏是令人難以啟齒的——他非禮了一個黑人,碰了他不該碰的地方,他做了一件罪惡的事情,帶有肮髒。而在觸犯這條社會法則之前,他顯然沒意識到這點,現在他一下子崩潰了。”

    “這事讓他父親發現了,雙方家長第一次以這樣的形式打了個照麵,老哈利對喬特魯德先生表現得充滿愧意,當然後者將有幸見到這個傳奇人物的另一麵。他父親做了什麽,被告在陳述事實的時候也提到過這一點,以當間接證據,它表明拉姆斯.哈利曾被打罵一頓。我們對老哈利先生采取的行動還是有所了解的:作為一名過氣的牛仔大佬將動用一切可用資源保護自己的兒子——法律不是優先,他以很男人的方式贏得了戰爭——半個,拉姆斯通過提出指控,促使警方簽發了逮捕令,聲稱雅拉.巴拉韋殘暴地侮辱侵犯了他,後其父親尋釁滋事與他們打架。於是雅拉.巴拉韋頂著憔悴的臉龐和幹瘦削長之軀,攙扶她年老駝背的父親,來到了這裏。”

    “接著的事情就是,一個獨立自主、個性直爽,而稍微對些人情世故不了解的黑人,在明確拒絕了一個大佬之子後,不得不和他們當庭對質。那兩名證人在證人席上的言行舉止你們都看見了,原告在諸位先生麵前,在整個法庭麵前,表現出一種目空一切的自信,自信他們的證詞不會受到質疑,這種自信是夢幻而盲目的——他們沉浸在艾碧斯的酒香中,和玫瑰的豔麗。他們在紅燈區、花叢中見不到黑人的身影,所以由衷地認為黑人是罪惡的,所有黑人都撒謊,所有黑人都罵罵咧咧不講規矩,所有黑人都不論道德。

    “你們知道嗎?先生們,這些人的祖先也是國家的先民,他們隨那些白人領導者而來——白人指揮他們,他們則靠雙手一起發展至如今這個美國,隻不過打從一開始白人們就是看不起他們的,於是這種觀念潛移默化地傳到一代代子子孫孫,直至根深蒂固。而我們皆忘了這不過是一個白人們反反複複講述的,所謂高等者的故事,皆忘了這不過是一個謊言。

    是謊言,先生們。這事或許不怪我們,怪我們的先輩,我這麽說看起來很不厚道,但事情的真相就是:有些黑人撒謊、有些黑人不講規矩、有的毫無道德可言,然而有沒有想過我們呢,這個真相適用於所有人,而不僅僅是某個特定的人種。在灰色的世界裏,是不論土地,不論人種,不論黑白的,有的人祭拜不是虔誠信神而是他做了虧心事,有的人犯了命案是因為有人侵犯他他正當防衛結果誤傷,每個人多多少少都會帶點罪孽。因為即便是孩提時期,我們也會因為不懂事而做一些不好但別人看起來正常的事情,殊不知自己犯了錯,大人們之所以為我們解釋維護很大程度是因為他們也曾這麽幹,而他們的父母沒有及時教育,而是他們的父母也這麽幹。這種情況可以一直追溯到美國人征服時期。”

    “這些征服者踐踏著被他們奴役的人們,所以以上的權利他們都沒辦法用得上,但這讓他們能保持公正善良,盡忠職守。事實上,人失去了什麽,總會得到些別的什麽東西,這是有道理的,但無論如何都好,有一種價值人人都享有,它通過一部小厚書讓人人享有,它叫法律,先生們。”

    “它需要我們共同協助,它的尊嚴要我們共同維護,它的武器和堅盾需要我們共同完善。去證明這點吧,我相信諸位能如此,根據整場審判,去做出正確的決策,了解事情真相,別讓我們萌生羞愧,上帝與你們同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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