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爾斯選定周末下午出發,他向附近人打聽,找到了幾個馬歇爾可能經常光顧的賭場,這些地方無不擠在都會中某片紅燈區,就像垃圾要逐個排列分類一樣。當教堂的鍾聲傳響到這裏的居民時,他們浮雲般躁動的內心或許便平靜過來,虔誠地作出祈禱,告訴上帝勿要讓身下的金發女孩中獎,叫對麵碼注的人全是笨蛋。

    陽光正好,查爾斯心想這個時候應該沒有太多人睡覺,事實證明他挑對時間了。他穿梭在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之間,到酒店及旅館跟前台問候,客套地表麵身份,他和他們走過一座又一座地下電梯,換了三個賭場,這段時間已足夠可以讓他好好措辭,直到再次聽到辱罵聲。

    從外麵看這座特意喬裝打扮的賭場是座旅館,普通而古樸,跟兩旁的酒店民樓相比甚至有點矮小醜陋,牆壁貌似多年沒粉刷,窗戶積滿了灰塵,大門敞開宛若餓獸的黝黑巨口。如果說要掩人而目這反而是弄巧成拙了,人們即使走到糞尿橫流的街道上也是追求起碼的幹淨的,僅剩這地方還未涉足了,查爾斯強烈懷疑科溫進入這裏賭博的概率,他在廳堂與侍者再三確認,得到的都是肯定的答案。

    “科溫.馬歇爾先生有來過這裏嗎?”

    “他就住這。”他懶得看帳房本便說,“三樓二十七號。”

    “一個人。”

    “嗯。”他漫不經心地整理著櫃台。

    “形影單隻,怪不得少見。”

    “嗯。”敷衍迴答。

    “我想他常駐。”

    “是的,沒錯先生,”他總算慢吞吞地加了句,“你可以去底樓看看。”

    侍者扭動起牆壁某個和水瓶蓋雷同的圓盤,查爾斯等待,對方用奇怪的眼神打量著他,他以微笑致意。電梯門開時,有個棕色卷發的胖女人縮著身子跑出來,並且不小心撞了他一下,她囁嚅地道聲抱歉便碎步鑽出了廳門,到他麵前電梯經人拉響,出來條縫伴隨著熱氣還有馬歇爾狂暴的聲音。

    “我他媽贏了,你們這些狗娘養噠!拿錢來吧…”

    這個所謂的賭場以它絕豔的奢華歡迎它頭次見麵的旅客,十幾根白梁柱撐起整座會所,查爾斯雙腳有段樓梯沒走,他掃視著:牆壁裝橫著顏色多彩繁麗的漿糊紙,無光無掛鍾,注台星羅棋布,通過圍攏人們的方位依稀能辨出是圓形,中央是盞高高的昏黃的煤氣燈,下麵堆放著骰子紙牌,桌邊除去美金英鎊則擺滿了各式冷盤、色拉、瓜果還備有杜鬆子酒和艾碧斯。馬歇爾就站在一個偏僻的台上,揮拳扯著嗓門,有的人歡唿,興致勃勃地看別人把錢推到科溫麵前,橘紅和淡黃色的錢幣像飛蛾般舞動,有的人笑得前仰後翻,有的人仿佛踩到西瓜皮滑倒了,跟著摔倒部分人,有的人破口大罵,又一小眾人親吻地板。

    “操你媽,再來,老子他娘的還不信了。”

    “你還有麽?”科溫挑釁地抬了抬下巴,對著某個人問。

    “你管屁——”

    “別這樣克裏斯,要不要叫你媳婦到這,我收個半價如何?”

    “我滾你媽!”

    克裏斯抽起瓶酒扔向台,科溫靈活躲避,他遂直接跳上去,準備著給馬歇爾來一拳,查爾斯趕忙奔過去,那人正巧被人們攔住了:

    “哎唉,別動手別動手,都是耍嘴皮子,高興而已呐。”

    “你他媽開這種玩笑。”

    他大吼一聲,但很快被眾人的歡聲笑語掩蓋,隻有查爾斯這桌人有所反應,已經有些人覺得氣氛異樣遊蕩到別處去了,越來越多的食物和酒送來。有個長著青蛙模樣的大腹便便的家夥幹脆一把攬住位女侍者的腰肢,抱起就往電梯去,留個推車在人們推擠中轉悠,查爾斯將其拉好停住,隨手抓了杯有剩的葡萄酒,再裝另一杯滿的。

    查爾斯走到科溫身旁,通報了自己姓名,盡力顯出友善和氣的樣子,“老這麽贏,人就妒忌啦。”

    馬歇爾接過酒。“嗨,有時候就得煞煞他們的勁兒。”

    “這殺傷力可不大,”查爾斯故作老道,“我想我能給你更好的意見,屆時他們就不是捶胸撞頭那麽簡單囉。”

    “行,跟我去坐坐?”他興致蠻高地邀請,心情挺不錯,“很高興認識你,漂亮小夥。”

    “同感。”

    他同馬歇爾進到電梯,突然他幹嘔出聲,“怎麽了,老兄?”

    “沒事。”他看著電梯角的汙漬,心不在焉地說。

    查爾斯和科溫爬上了三樓,樓梯又悶又暗,他們進到二十七號房間。這裏的布置雜亂無章,木床搬立起來,夾著絨被緊貼著牆壁,發著股朽爛的味道,底下則鋪有滿是蛤喇味的毛毯,查爾斯原以為右邊那有成堆稿子信件的工作台就是餐桌,科溫給他點了燈,他找來把包著紅色紋布的軟座椅子,他忽瞥見紙張的內容,是各式各樣的單位名稱和介紹。

    “這地方好久沒裝修了,”科溫笑吟吟地告訴他,“要不是房東跟我有點交情,我才不光顧嘞。呃對了…老兄,實在抱歉,我忘了你的名字。”

    “查爾斯。”

    查爾斯猶豫了會兒說道。

    馬歇爾的臉龐似乎沒有什麽表情變化,查爾斯端詳起他。他好像比記憶中衰老了幾十歲,他的臉跟身材非常消瘦,黑眼圈重重掛於眼皮,胡子拉碴顯然很久沒刮了,同他以往而言,現在他的衣著品味簡直是難以直視,一件深藍色上衣加灰綠色長褲,褲子縫著大塊雜色補丁,其邊緣冒著白色的絲線,混亂地交織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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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來這裏多久了?”

    “四五個月罷。”

    “敢問你就職了什麽呢?”

    “我做些替人看店的工作,你有關照?”

    他語氣冰冷。查爾斯見他給他倆各倒了杯酒,知道這是之前的迴敬。

    查爾斯聳聳肩。“當然。”

    他笑了,查爾斯突然覺得有些害怕。

    “謝謝,”他說,“真的,雖然我不清楚你是怎麽想到…”

    “我看你是個精明的人,你在這還有別人?”

    “嗯,有何關係?”

    “好吧,”他困窘地說,“我是替皇家劇院介紹的,他們對演員的個人關係有要求。”

    “這樣啊,”科溫喃喃道,他眼裏的醉意已經蕩然無存,閃閃發亮。“你認識珀斯嗎?”

    “噢。”

    “裏士滿卡坡特家的人,”他高聲道,“我想你們是舊交了,查爾斯先生。”

    “她以馬歇爾夫人自居,”查爾斯毫不客氣地坦白,“對此我表示懷疑。”

    一片沉默,不過沒持續太長時間,“好,看來我們也無需玩文字遊戲了,”他說,“我理解,還別以為我不知道,從高中我就注意到你看她的眼神了。”

    他們開懷大笑,查爾斯聽出對方比在賭場要更真誠。他感到了不安。

    “我知道你為什麽而來。”

    “我希望所有人都能得到滿意的答複。”

    “說的好,”科溫拍手掌,稱讚道,“而現在,你過問別人家事就非常沒有禮貌了,對此我求個滿意的解釋。”

    查爾斯點了支煙,為不再讓沉默尷尬,科溫正緊緊地盯著他,等待著對方會說出什麽話來。過了一會兒,他便笑了。

    “我猜你是收到消息,有人就托你過來吧?”

    “主要因為你的態度使然。”

    “有何指教?”科溫問,語氣卻幹巴巴。

    “蘿賓說你家暴。”

    “全世界的夫妻可沒少這麽幹或想過。”馬歇爾笑了笑說。

    “有時候我真想給你這不以為意的嘴臉來一拳,就是怕髒自己的手,”查爾斯前傾了傾身子,雙眼直勾勾地盯著馬歇爾。“你知道她酗酒進醫院的事嗎?”

    “她喝的是艾碧斯,”他沉吟了會說,“我沒了工作是小事,而她的是大事,無論怎麽說,一個女孩出來拋頭露麵,外人看來這已經夠丟臉了,她說過她想有自己的事做,我答應了,可她連該做什麽都分不清。你說我為何和她吵。”

    “再怎樣打人就是不對,”查爾斯怒斥,“她要做什麽?”

    “演員。”

    查爾斯放鬆微笑。

    “工作真差勁啊,每部一分鍾不到,在鏡頭前裝模作樣很累,所以要放棄這麽偉大的產業。”

    “她迷上了雜耍,和一個經營舞台的人簽了約,這意味得經常在全國各地方到處亂跑,巡迴登台演出,你出來多久不會不知道,這太危險些,她是個好女孩。”科溫說道,“或許你忘記了學校合作工廠的例子。”

    “或許你忘記了真、善、美的例子,”查爾斯反諷。

    “這攤子是我鬧大的。”馬歇爾承認。

    “你接下來打算怎麽辦?”

    “讓它順其自然,事情自會過去的。”

    “你哪來的自信?”

    “換個活做,或我替她找,她小時候就是被管太嚴了,沒有社交也沒有閱曆,容易吃虧罷。”

    “那我可以提前宣告了,”科溫和查爾斯碰杯,“你的任務完成地出色,還有什麽要說的嗎?”

    查爾斯向他攤手,一飲而盡。

    “沒了,既然這樣我就沒什麽說的了。”

    “你還愛她嗎?”馬歇爾問。

    查爾斯望了他一眼。

    “謝謝迴答。”他說。

    “還要兩三天才出院,”查爾斯告訴他,“有時間就看看她。”

    “但願,”他道,“聽我說吧查爾斯,找女人你得好好斟酌。女人被各種教條規範定得太死,這造就了,她們的腦子隻知道愛情,他媽的容不下其它。這是我愛珀斯的原因之一,她想的多有趣得多,盡管有時候讓人操心,但至少不會看上去讓人厭煩。我知道我骨子裏是很暴躁。”

    “你能這樣想就夠了。”最後查爾斯開口說。

    “好了吧你,”他安慰,“會過去的。”

    “科溫,你知道,盡管我們是老同學,”查爾斯猶豫了下,“然我們彼此的了解並不多。當我離開這座城市這麽久後,便看起來更生疏。”

    “對的。”

    “錯。”

    “哦,你居然會這麽想。”他心不在焉地說。

    “你總能跟人合得來,又感覺和誰關係都一般。”

    “這是什麽評價?”

    “看你個人理解了。”查爾斯迴答道,顯然此話正中下懷,他等待對方再順著說,可馬歇爾沒有繼續,而是叫來了服務生,並邀請他共進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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