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成如今這個狀況,我們三人均是未想到。華貴和我同太傅是一樣的驚訝。驚訝之下,誰也沒想到率先撤離。於是受到最大困擾的,是薑冕。

    左右兩方合圍,兩雙筷子兩片肉,都伸到了他咫尺之間。

    原來,左右權衡這個成語是這樣來的。

    為了顧及兩方,薑冕身體後傾了傾,避開肉片,義正詞嚴:“太傅近來吃素。”

    兩雙筷子嗖嗖收了迴去,薑冕剛鬆下一口氣,又嗖嗖兩道虛影,兩片青菜同時送到。

    “……”自己挖下的坑,哭著也要填迴去。薑冕隻能穩住表情,“太傅這麽大的人了,怎可能跟你們一樣喂來喂去,這樣成何體統?”

    見我們各自表情焉下去,他忙又補充,“當然並不是太傅不願意吃你們的,太傅忙碌一場,是想著你們不餓肚子。太傅好不容易憑著偶然零碎翻過的一本廚藝書,九死一生實踐了一番,你們難道不應該用爭先恐後吃下去來迴饋太傅的精美廚藝麽?”

    華貴似懂非懂,但完全不懂的地方一定要提出來:“精美廚藝是什麽?”

    “就是……”薑冕靠近案邊,準備參考實物有理有據地做個詮釋,對著大海碗裏色澤難辨食材更難辨的一團烏七八黑的東西,一看之下,他肅然地換了話題,過渡得渾然天成,“你還小,所以呢,要多讀書,開闊自己的視野,就不會有那麽多問題了。不過,你確定一定要跟太傅糾結一些毫無意義的問題,而後等陛下將碗裏的肉都挑走吃光,你喝湯?”

    華貴得到點撥,立即大悟,再也不糾結芝麻蒜皮的原則問題了,見我哧溜哧溜撈了不少肉進嘴裏,頓時慌了,趕緊加入搶撈大軍。當然,跟我搶肉,尋常功力怎麽夠。我深藏功與名,隻留世人一個吃肉的幻影。華貴便隻能在幻影中打撈一些肉渣。

    我以為她必定要哭,沒想到,這個肉食者能屈能伸,小小地難過了一下,便開始湊了嘴巴到碗口吸湯,轉眼間便是一臉的滿足,仿佛嚐到了世間美味。

    我忽然心生愧疚,同為肉食者,我理解與肉失之交臂的人間痛苦。如同當年平陽縣,施承宣給我捉迴一隻兔子,讓我當寵物養,做一個有愛心的可愛女子。收了兔子,背著施承宣,轉身我就流下口水,將兔子當了儲備糧。但令人捶胸頓足的是,當夜那隻兔子仿佛識破了我的險惡用心,越獄而逃,再不見蹤影。

    傷心得我哇哇地哭。

    施承宣以為寵物離棄傷到了我的愛心

    ,便以寵物的立場對我進行了安撫。卻不知於我根本無絲毫安慰。

    所以我理解華貴的難過,隻是這丫頭心思內斂,不太表露。無人寵,所以她不會哇哇地哭。

    我低下頭,拿筷子挑起一團青菜,撥開菜葉,把裏麵藏著的肉片夾到了海碗的另一邊。正在碗邊吸溜湯水的華貴一愣,眼簾一抬,琢磨我的用意,琢磨明白後飛快地夾了送進嘴裏。吃完後,意猶未盡,便將視線投到碗裏其他包裹的菜葉上,觀想起了葉中藏肉的寶藏,但又不敢貿然掘取。

    我啃著菜葉子,打消她的疑慮:“再沒了,這些裏麵都是裹的水,因為很多都是這樣的,所以我才藏了一隻,混在裏麵看不出來。”

    我拿筷子一隻隻戳出湯水來,她才徹底死心,又埋頭喝湯。

    薑冕抬手一個栗子敲到我腦門,語氣複雜:“吃個飯你都能做這麽些手腳,打這麽些歪主意,還能不能有個君主的樣子?”

    我手指揉了揉腦門,哼哼道:“又沒有別人看見,吃飯這麽大的事情,尤其還是肉少僧多的情況下,怎麽可能不操點心……”

    薑冕又要給我一個栗子:“什麽肉少僧多!再敢在太傅麵前篡改成語,你就抄書來見!”

    我捂住頭,妥協:“好吧好吧,粥少僧多,這不是特定語境之下,讓人情不自禁麽……”

    “多抄幾迴書,你就知道什麽叫情不自禁了!”

    ……

    跟太傅做菜的時長比起來,我們吃光海碗裏的葷配素並吸光最後一滴湯的時間,簡直可用瞬息倏忽彈指間來形容。太傅的精美廚藝在兩隻吃貨的身上得到了完美的迴饋,並得到了精神上的極大滿足。兩隻吃貨也各自肚內飽飽,一本滿足,不虛此行。

    當然,完全沒嚐出葷菜和素菜分別是什麽味道以及都是什麽食材,這樣的事實,我們是不會告訴正躊躇滿誌意圖進軍廚藝界並撰書美食指導的太傅的。

    關於飯後必然要麵臨的洗碗問題,我們三人互相看了看,發現人人臉上都沒有可以推出去洗碗的破綻。既然都無破綻,那我們就扔下鍋碗瓢盆,原路撤退。

    吃飽肚子這麽幸福的事情,就不應該用不幸福的事情來拉低它的幸福值。對於這個不幸福的事情,我們一致選擇了無視其存在。

    至於禦膳房明日一早將要麵臨什麽驚悚的現狀問題,就不在我們考慮之中了。

    禦膳房外,幾個昏迷的侍衛被值夜宮人發

    現,召集了不少人過去查看,甚至還有鬧著要叫禦醫診斷的。我們趁著人群在彼端圍觀,從容地出了禦膳房。

    到了分岔路口,華貴要迴去她的小宮殿,這時她才低頭交待自己是偷偷溜出來的,宮人每日給她定量供應飯食,但不幸的是,她長成了一個肉食者,這個定量飯食便無法再滿足長身體的華貴公主。她索要更多也不會得到迴應,索性自己溜出來豐衣足食。禦膳房是她經常踩點的首要目標,路線早已爛熟於心,但她有自己的覓食計劃,不定期出動,是以禦膳房即便有過莫名其妙的食物減少,但因無規律可循,便也一直未引起重視。從而方便了華貴的不定期覓食。

    薑冕拍了拍她的頭:“以後不可這樣無視宮中規矩,更不能隨意將人迷暈,否則被當刺客抓起來,你就更加吃不飽了。今夜遇到了陛下,陛下定會為你額外再分派每日食物。還不快謝過你的皇帝哥哥?”

    華貴兩眼閃閃望向我:“皇帝哥哥,是真的麽?”

    既然太傅都替我做了決定,那還有什麽好說的:“嗯。不過現在你可以告訴我們,你的迷藥是從哪裏來的麽?當然,即便你不說,我們也是可以查到的。”

    華貴重又低下頭,對手指:“我撿到的。”

    我和太傅對看一眼,並不能確定這話真假。

    華貴進一步補充:“我以為是吃的東西,但又怕宮裏的不幹淨,就先拿去喂池塘裏的魚,結果那些魚都翻了肚皮躺在了水麵,我以為小魚們被毒死了,誰知過了一會它們又都翻迴肚皮遊走了。我隻喂了它們一點,所以它們醒得快。侍衛們比小魚大很多,所以我在他們要喝的水裏放得有點多。不過你們別擔心,再過一炷香時間,他們就會醒,以前都是這樣的……”

    真是個考慮周全且會算計的熊孩子。

    看了眼她將要走的一段路,並無多少宮人,夜裏黑漆漆的一片,好像是靠近冷宮的方位。我便提議道:“不如跟我一起去東宮留宿吧,明早再迴去,如果你不迴去也不會有人有異議的話。”

    薑冕微不可查地皺了下眉,但也沒有出口反對。

    華貴忐忑中有幾分躍躍欲試:“雖然我不迴去也不會有人找我,但,我真的可以去東宮麽?以前聽說皇帝哥哥住父皇那邊,早就從東宮搬出去了,現在又住迴東宮了麽?”

    “東宮是我住慣的地方嘛,現在是夜裏,你去住一晚也沒關係,明早再迴去就是了。”

    在我們一個邀請,一

    個願往的情況下,薑冕即便不太樂意,也不好潑冷水。

    是以三人一同迴了東宮。迴去後才知太傅不樂意的症結所在。

    按照之前的約定,夜探禦膳房後認真看奏折,我便順理成章去了留仙殿薑冕的房中,老老實實在桌邊痛苦地看大臣上書。華貴對任何布置任何事物都心存好奇,尤其是這處從未見過的尊貴之地,這裏瞅瞅那裏看看,摸摸這個碰碰那個。

    薑冕去另一間殿裏沐浴去了,寢殿裏便隻剩我和華貴。華貴在興致勃勃探險,我在一目十行看奏折。

    直到——

    華貴拎了一物興衝衝跑來桌邊,舉起給我看:“皇帝哥哥,你看這是什麽,長得好奇怪的樣子?”

    我眼睛從奏折上移開,看了過去,頓時手一抖,險些撞翻墨汁:“哪裏找出來的,快放迴去!作死啊,你翻出太傅的褻衣是想怎樣?這是男人的內衣,懂不懂?”

    華貴茫然臉表示完全不懂。

    我拋下奏折,搶過她手裏當旗幟搖晃的褻衣,準備趁太傅沐浴迴來之前趕緊毀滅罪證。

    然後,這東西在手裏質感很新鮮,一時好奇之下,我攤開了舉到麵前研究。

    完全沒有意識到殿門口僵立的一個身影。

    待意識到時,一切都晚了……

    如果上天給我再來一次的機會,我一定不跟華貴搶,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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