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扭過頭一看,禦廚門口走來一大一小兩個身影,小的那個指手畫腳邊描述廚房小妖邊咚咚圍著大的那個左右兩邊跑,大的自然就是從宮女秋波中突圍而來的太傅薑冕。

    荔枝小妖拉著薑冕袖角,嫌他走得慢,急切地要他一見廚房小妖真麵目,順便捉個妖,她好繼續啃荔枝。待她轉過身子,一瞧大廚內,我還站在荔枝筐邊,便嗖地一下藏到薑冕身後,隻伸出一根胖胖的手指,指向我:“就是那隻妖怪!”

    薑冕把她從身後拖出來,敲了敲她腦門:“你不認識她?再好好看看。”

    荔枝小妖被迫正麵向我打量,多看了幾眼,疑疑惑惑:“這隻妖怪長得有點像皇帝哥哥,但皇帝哥哥沒這麽胖,而且比他威武多了。”

    我威武地吐出荔枝核:“太傅,這隻荔枝小妖是哪裏來的妖精?”

    薑冕帶著這個對我很有畏懼感的小妖走近,以宿命的語氣介紹道:“這位,華貴殿下,陛下的妹妹。”

    我吃驚地張了嘴:“居然真有叫這麽沒品位的名字的……”

    荔枝小妖頓時委屈了,直嚷嚷:“我才不叫那個,我叫二寶兒!”

    薑冕進一步解釋:“公主殿下的大名是還未出生時陛下給取的,約莫是陛下覺著自己叫雍容太寂寞了。公主殿下的小名是自己給自己取的,約莫是不滿意華貴這個名兒吧。”

    頓時我就了然,這個華貴公主的性格還蠻躍然紙上的。

    “原來是公主殿下,失敬失敬!”我摸了顆荔枝剝開送嘴裏。

    華貴公主昂起腦袋,哼了一聲。薑冕沒讓她哼完,將她朝我跟前推了幾步,按下她的腦袋:“來見過陛下。”

    華貴一個激靈,麵容呆了:“他不是冒充的?”

    薑冕肅穆著神情胡掰:“陛下生病了一段時日,調養了身體,是以胃口好了,吃得多長得圓潤了。而且公主殿下似乎近一年沒見過陛下了吧?”

    華貴呆呆地看了看薑冕,對後者有著莫名的信任,頃刻就無條件相信了這段鬼話:“可是皇帝哥哥為什麽半夜跑禦膳房來偷吃荔枝?”

    薑冕一派端凝夫子模樣,以訓誡學生的語氣道:“陛□□恤宮人,不忍興師動眾,故而特趁宮人稀少時分巡查禦膳房,順便……吃個荔枝……看有沒有放壞……”

    華貴頓悟:“喔。不過不用擔心,我嚐過了,沒有壞掉。”

    薑冕端莊得一絲不苟:“嚐一

    顆便隻知一顆的好壞,嚐一部分便隻知一部分的好壞,以偏概全豈不失之嚴謹?”

    我非常認同他,忙點頭:“太傅說得對,朕要從頭到尾踐行。”

    華貴覺悟很高,咚咚奔過來,再度爬進荔枝筐裏:“那我幫皇帝哥哥分擔。”

    ……

    這樣見風使舵的覺悟連我都自愧不如,湊到筐簍邊朝裏一看,華貴鑽在裏麵飛快啃荔枝,就如同一隻碩鼠落進了米缸,幸福得不得了。堂堂皇室公主,竟對區區一筐荔枝有如此執念,我不能理解。

    薑冕看出我臉上的驚愕,不以為然道:“陛下執迷鹵煮,同公主執迷荔枝,五十步笑百步而已,何需驚訝?”

    一提鹵煮便令人口水分泌,我摸著肚子,覺著餓了:“我在民間呆慣了,吃食沒品位,可華貴不是公主麽,這樣的吃相是怎麽調/教出來的?”

    薑冕走來看了看筐簍裏埋頭幸福的碩鼠,臉上露出幾分同情。啃食的華貴敏感察覺到薑冕靠近,暫停了她忙碌的嘴巴,捧了兩捧荔枝殷勤送至頭頂,甜糯糯道:“太傅。”

    薑冕收了她的好意,她便又再度埋頭啃食去了。薑冕歎息一聲,囑咐:“荔枝別吃太多,易生虛火。”

    華貴有口無心地哦了一聲,繼續戰鬥去了。恐怕連虛火是什麽都不知道。

    待薑冕抱了一捆荔枝迴頭尋我時,我正饑困交加從一筐蔬菜裏扒拉出了一顆大白菜坐地上啃。薑冕冷汗跟來,忙撥開我懷裏的白菜幫,拽出我嘴裏的白菜葉,再趕緊剝荔枝投喂。

    他半蹲地上,衣擺也拖在地上擱放荔枝,雪白緞麵染了果水顏色。不知該說他太不講究還是太講究,太傅的行為準則是個很奇怪很莫須有的東西。

    隨即我被自己的想法驚詫到,我晚飯未吃,餓成這副德行,竟能撥冗關注他的準則問題,真是餓昏頭了。

    為了將注意力從他身上轉移,我將話題引到華貴身上:“太傅,華貴是我母妃生的?”

    “不是。”薑冕表情奇怪,不好多言的樣子,“你父皇和母妃隻生了一個你,華貴是其他妃子所出。”

    “那她的母妃不得寵?”不然,華貴不會近一年沒見過她的皇帝哥哥,恐怕連太上皇都沒怎麽接近。

    薑冕剝了荔枝喂我嘴邊:“一言難盡,三年前的壬戌之亂,始作俑者鄭太師打的便是舒王旗號,舒王正是華貴的胞兄。他們的生母鄭昭儀於三年前便不知所蹤。華貴在宮裏能

    長大就不錯,也算是你父皇仁厚,沒將鄭太師的罪名加諸華貴。不過即便如此,出身便是原罪,她雖名義上是公主,卻也尊貴不到哪裏去。她夜探禦膳房,怕也是餓的。”

    對此身世,我很同情:“所以她便迷暈了守門侍衛,隻身獨闖禦膳房,嚴謹地藏身於筐簍中,大快朵頤。”

    薑冕唇邊笑了一笑,把荔枝收進了手帕裏,不再給我吃:“她如何弄到的迷藥,如何迷暈的侍衛,雖漏洞百出,卻不失超越這個年紀的嚴謹。果然陛下都看出來了。”

    我深深歎氣:“當生存環境艱難時,自然就逼得人進化。她成長得如此不易,定是平日裏小心謹慎慣了,難怪她那麽怕我。”

    “雖然她身世堪憐,但陛下可不能將她無視,再長幾年,我都難測她會如何。”薑冕遠慮甚多。

    “太傅說得有道理,但我們先關注一下眼下,你把荔枝收起來,是想餓死元寶兒麽?”我怨念控訴。

    薑冕收了包裹荔枝的手帕入袖,環視禦膳房一圈,搖了搖頭:“荔枝吃多易上火,需克製。廚房主要都是食材,放置的食物又怕不新鮮,為了避免吃壞肚子,還是別吃了。”

    我轉頭摸過了白菜幫子。

    被薑冕拍掉。

    我歎氣:“好吧,這裏食材多,朕就露一露廚藝給太傅看看。”

    誰知,薑冕神情頓時就不好了,悲天憫人似的,伸手摸了摸我頭:“你都會做飯了,哪個混賬竟逼得你做飯。”

    我覺得他是明知故問。

    見我並不願意出賣施承宣,薑冕憂傷地默默歎口氣,撿起了白菜幫子摟進懷裏:“你坐著,太傅去做飯。”

    我驚歎:“太傅會廚藝?”

    “略會。”他謙虛道。

    我便期待地瞧著他開始忙碌。麵對著龐然大物一般的廚房,薑冕先是迷糊了一陣,隨即很快記下各區域功能,以最省時的辦法搜集了一批食材,我著重留意了他搜集食材的區域,果然是肉食居多,但素菜也不少,大概是從我這個肉食動物的主要食譜以及營養均衡的角度考慮?

    在平陽縣給施承宣做飯做慣了,竟不習慣自己坐著看別人在灶台忙碌。雖然那時施承宣也屢次提出過讓我少做飯洗衣,免得把手磨粗糙了,洗衣做飯有衙役幫襯就夠了。但我不能同意他,衙役們膽大心粗,洗個米都盡是石頭,我不能讓施承宣吃那樣的米飯。

    所以他有早衙時,我都是

    四更天起床,洗手作羹湯。這三年來,恐怕他的胃早習慣了我的投喂,此後,童幼藍是否會給他煮飯,他又能否適應新的口味,恐怕我都管不著了。

    從地上起身,我去水缸裏舀水,清洗薑冕選的食材。他迴頭見我十指沾水,不由慍怒:“放著我來!”

    我隻好退去一邊,他急忙搶過菜盆,挽了袖子一樣樣認真地清洗。我盯著他手腕和浸在水裏的手指看,真是比水裏的玉蔥頭還要白。賣相雖好,可惜那舞文弄墨的十指洗起菜來,簡直笨拙地令人著急,偏他又十分認真的模樣,讓人根本不忍提議。

    待他洗完五遍水,我終於確認他是個頗有準則的人。再待他準備動刀功切菜,我又捏了把汗,看得唏噓不已。

    略會果然真是略會,一點不謙虛,實誠得很。

    太傅的刀功,形容起來,便是我站十步遠,那飛濺的白菜葉子也能糊我臉上、頭上。

    生火,燒水,菜下鍋,撒佐料。薑冕一麵被嗆一麵堅持廚藝,站在灶台前,長身玉立,揮動鍋鏟,認真研究為什麽菜色跟他想象的不一樣。

    大雜燴的味道彌漫禦膳房,成功將荔枝筐裏的碩鼠引出。華貴流著口水站到灶台旁,噴著口水問:“太傅,二寶兒可以嚐一小口麽?”

    薑冕抽空摸了摸她的頭:“你站遠點就可以。”

    華貴乖乖地站遠了,引頸盼望。

    我們專注地圍觀,終於等薑冕完成了他的廚藝,端菜上桌。我和二寶兒各持筷子,飛奔上前,搶肉!

    經過這番涅槃的太傅,剛在椅中坐定,出其不意,兩雙筷子夾了兩塊肉,同時遞送他嘴邊,異口同聲:“太傅,吃肉!”

    薑冕愣了一愣,麵對兩塊肉,他需作出一個抉擇。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女帝的後宮日常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秋若耶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秋若耶並收藏女帝的後宮日常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