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府衙門遠比小縣衙闊氣,且不說府衙何等威武,便是後衙亭台樓閣小池塘,占地就頗廣,州衙不僅官員多,就連女人都很多。

    我們一行人被刺史薛奉君及眾官員前唿後擁請入府衙,過前廳穿迴廊,抵達後衙風景宜人處。所到之處,女子們紛紛走避,有仆婦,有婢女,有小姐,有夫人。避是避了,藏身假山朱閣後偷窺並竊竊私語指指點點的不在少數。

    薛刺史眼瞅著自家女眷集中圍觀新來的巡按大人,不由得一臉的窘迫,直到將巡按大人安頓進後院頭等廂房,讓女眷們無處圍觀,臉上的狼狽才稍微褪去一些。

    阿寶被安頓在薑冕左邊隔壁,童幼藍在右邊隔壁,兩名縣令被隨手扔在一間普通廂房。

    各人都有歸處,我走到刺史跟前站定,指了指自己:“我呢,住哪?”

    薛刺史上下打量我,皺起眉頭,從衣著上無法判定從而導致一副拿不定主意的神情,試探道:“小公子是……”

    我愣怔著,這時薑冕從屋裏出來,一把拽了我進去,迴頭木著臉對薛刺史道:“不用理會,她跟我住一間。”

    薛刺史一臉震懾,隨即是發現什麽的神情,同當時客店裏童幼藍發現某種隱秘癖好的神情簡直一樣一樣的。

    其餘州府衙門的官吏們也都紛紛低頭咳嗽,假裝什麽也沒有聽見什麽也沒有看見。

    被自家師爺戳了戳腰窩後,薛刺史迴神,忙收了錯愕神色,眨眼間換上一張什麽也沒有發生過的臉,殷勤躬身:“巡按大人稍作安頓,晚宴一個時辰後在花廳開席,彼時卑職再來延請大人。”

    薑冕淡然著臉點頭,並將想要扒住門框擠出來的我重又塞了迴去:“有勞薛刺史了。”

    “不敢當不敢當,能夠招待巡按大人,是卑職的福氣。”薛刺史臉上洋溢著幸福的微笑。

    眾屬官的繁縟禮節進行到尾聲,就要告辭,被我終於衝破重重阻礙闖了出去吸引了他們正欲收尾的目光。

    “等等,晚宴有鹵煮麽?沒有的話,有水晶肘子麽?都沒有的話,有豬頭麽?還沒有的話,至少要有烤腰子吧?”我口水嘀嗒,熱切望向他們。

    眾屬官茫然著迴不過神。薛刺史望向薑冕察言觀色。後者好似扒著門框才沒有倒,吸口氣,無力地揮了揮手:“雖都是些不上台麵的吃食,但既是她要,姑且準備一兩道吧。”

    薛刺史得令,一副有其門而入的神態,幸福地告辭了。

    薑冕重又將我拖入房裏,關上門,就要開言訓誡一二。我已然好奇地在房內溜了一圈,摸摸檀木椅,嗅嗅桌上玉蘭,拂拂床帳流蘇,滾滾柔軟被褥……

    他眼波隨我而動,終於沒言語了。

    我從被子裏露出隻眼睛瞅了瞅他,知道危機解除,放心地鑽出來,溜去門口,卻忽地被拽到桌邊坐下。

    “幹什麽去?”

    我拿腳蹭地麵:“轉轉。”

    “萬一轉丟了呢……”

    我覺得最近薑冕的智商一定被什麽拉低了:“我又不是三歲小孩!”

    他冷哼:“遇到吃的,你連三歲小孩都不如。”

    我不滿地與他對視:“你是不是覺得我跟刺史要那些不上台麵的吃食,有損你的顏麵?”

    他眉心跳了一跳,眼波微顫,壓下視線,深深望過來。我不去看他,被他強迫著轉過腦袋麵對他。他語聲裏混著諸多情緒,無法讓人條分縷析,亦無法辨認哪一種是悲傷,哪一種是痛心,哪一種是憐憫,哪一種是憤怒。

    “我隻是不想讓你將這些當做奢望,以為這些就是極致。你有更高更優質的選擇準線,你有更高貴的身份與更好的匹配,你的眼界應比雄鷹高遠,胸懷應比滄海遼闊。不論是在挑選所愛之人,還是品嚐美味佳肴,都應該有更高的標準,更挑剔的品味。這是少傅對你的期望,也是你爹娘對你的期待!”

    我愣愣地聽著他一言一語入耳,直至灌入心底,通達至心扉。一扇窗自心底推開,一道光自天邊照入。

    他見把我說得傻傻愣愣,不由揉了揉眉頭,再輕輕拍了拍我腦門:“好了,現在不懂不要緊,隻需記著少傅從來沒有嫌棄你什麽,便是此刻你灰頭土臉布衣荊釵,也無需妄自菲薄。給你穿成這個模樣,是希望你以平常心且可屈可伸地成長,以後你會記著從前的你是什麽模樣,經曆過布衣窮苦日,方知錦衣富貴時。”

    薑冕不惜揠苗助長給我一通灌輸,灌得我好像下一刻便要搖身成為一代君王。生出這個念頭,我被自己嚇了一跳,心口噗通噗通。

    打一棒給一顆甜棗,他抬手撫摸了一下我的頭,聞言道:“走吧,少傅帶你去刺史府後花園轉轉。”

    我把他的理念灌輸暫時壓入腦海深處不去想,點了點頭。

    後花園的池塘上修著小亭閣,小拱橋,岸邊湖石形態各異,並有假山陪襯,營造一種閑適恬淡的湖光山影。

    向晚時分,暮雲低垂,池上煙霞漸生,意境上佳。薑冕難脫文人習氣,見此情此景不由詩興大發,待吟詩到一半時扭頭一慌:“元寶兒呢?”

    彼時我正趴在湖石縫隙間勾身往水裏探,兩手拉扯池子裏的菱角藤蔓,一根根扯上岸……

    薑冕依著水邊動靜終於在湖石縫隙裏將我尋到,額頭青筋暴跳:“你又在做什麽?!不準在水邊逗留!趕緊上來!!那根菱角不許扯,太遠了!鬆手!你給我鬆手!!”

    我氣鼓鼓抱了還沒扯幾把的菱角爬上湖石,被薑冕一提就拎上了岸。我氣哼哼蹲下整理藤蔓,將菱角一隻隻掰下,拿一隻肥肥飽滿的菱角塞嘴裏一咬,水汁溢出,再從嘴裏拿出來咬開的兩半,菱角肉白白嫩嫩露出在橫截麵上。

    我口水滴答,就要將帶著尖角和粗皮的一個橫截麵送嘴裏,薑冕彎身一把搶了去。我抬頭,見他用自己的纖纖素手跟菱角搏鬥,一點點剝去沾有我口水的粗皮,鮮嫩白膩的果肉一分分露出,同他修長手指的顏色仿佛。

    最後剝出半截菱角,塞往我嘴裏。我早已迫不及待嗷嗚咬上,瞬間他臉色由白轉粉,深淵一樣望著我。

    口感好像有點異樣,舌頭一探,多了一截果肉。我連忙用舌頭壓住菱角肉,吐出另一截多餘的東西。

    結果他臉上粉色進一步加深。同時一物從我嘴裏被吐出,卟咚跳到地上,我一瞅,是半截菱角!

    那我用舌頭壓住了什麽東西?

    我不敢想。

    但有人敢。

    假山後一名刺史府侍妾捂著臉向同樣躲在假山後的另一名侍妾驚唿:“呀!竟然有這麽大膽的孌童,有這樣火辣的手段,真是羞死人了……”

    作者有話要說:下班迴來趕緊碼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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