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徒案結了,雖然過程並不曲折,但結局很是驚懾人心。衙役們全然想不到施縣令收養的容容會是山匪一夥的長遠內應,若不是薑巡按威逼利誘,這個內應將會長久潛伏在無辜人們的身邊,太不寒而栗了。

    巡按薑冕當場具結此案,簽了文書,發了令簽,將這幫心機深遠的謀逆之徒押赴京師,以國法處置。

    勞累一夜後,大清早,薑冕便一身嚴整官袍禮帽命侍從們收拾行裝。縣衙裏人影聳動,來往不絕,忙得不可開交。人聲鼎沸,馬聲嘶鳴,嚴重打擾了我的睡眠。

    在這個囚犯無人權的世道,我連申訴抗議的發言權都沒有,直接被從小監牢稻草堆裏提溜了出去。

    我站院中揉揉眼,見馬鞍已備好,馬車已停靠,囚車也已置辦妥當。司馬不招與李四一幫山匪們俱被上了枷鎖,陸續押入囚車,當然這不是我圍觀的重點,重點是他們的囚車裏備有稀粥饅頭……

    李四隔著項上枷鎖艱難地喝完粥,要去側身摸饅頭,忽然大驚:“我的饅頭呢?”

    司馬不招同他一起將視線轉移一處。

    我正蹲在囚車一角啃饅頭,啃得很艱苦,這世道虐待囚犯,連饅頭都是隔夜的,硬邦邦,半晌啃出一口饅頭渣。

    跟隔夜饅頭做了一番鬥爭,我牙幫子都酸了,抬手從不知誰手裏奪來一碗粥,吸溜喝了,是涼的,很不好喝,我雖然饑餓,但還不至於饑不擇食,便勉為其難喝了三碗。

    抬眼掃視一圈,目光落到了某山匪小弟手上的半隻燒餅上。

    山匪小弟旁觀了其他三個兄弟被掃蕩的三隻碗,渾身一個激靈,不假思索便將半隻燒餅死命塞進了嘴裏,堵得兩腮鼓起兩個大包。

    我咽了咽口水,扭頭看向其他人。

    其他人不約而同將手裏無論饅頭還是稀粥,盡數塞進了嘴裏。

    我遺憾地歎口氣,忽然一隻豁了口子的碗遞了過來,我抬頭一看,司馬不招一張淤青的臉炯炯有神地看著我。我意識到這才是牢友愛,毫不猶豫接了過來,喝了起來。

    “姑娘,我司馬不招敬你是條漢子!”

    我打了個涼粥嗝,還了他碗,迴道:“大哥,何出此言?”

    “姑娘能屈能伸,尤其口才了得。”

    “承讓承讓,大哥也頗有文采。”

    “哪裏哪裏,跟姑娘比起來,還略遜風騷。”

    你來我往各自互

    相欽佩之際,縣衙主簿尋了來,抹去一頭汗水:“容姑娘,你怎蹲到這裏來了?薑巡按點人數點不到你,正對我們發脾氣,罵我們連個女囚都看不住!”

    我手扒囚車:“我是女囚,自然是在囚車裏了。”

    主簿將我從囚車上拖下去:“枷鎖少了一副,你在囚車裏會引人誤會,不大合適。”

    “什麽誤會?”我不解。

    “旁人會以為男囚待遇升級,還有福利。”

    “什麽福利?”我求解。

    主簿看我一眼,不再答,直接將我領到前方兩架馬車前。雜役們都忙完了,紛紛退守縣衙兩邊,讓出了衙前寬道。最前方是兩匹瘦馬,分乘著施承宣和王縣令。王縣令一臉進京邀功的欣喜之情,施承宣心思深沉迴頭正看著我。

    我與施承宣對望,馬車窗簾被撩開,一張粉麵探了出來,不滿道:“怎麽還不出發?迴京路途遙遠,這得走到何時去?”張望之下,頓時氣惱,“承宣師兄!”

    施承宣扭迴了頭。我從童幼藍撩開的小窗看去,阿寶郡主也在其內,正與我對了一眼。眼神清澈,如山間小溪。

    看來那輛馬車是女眷所乘,我提了步子就要過去,主簿在旁咳嗽一聲。

    身旁的馬車被打開了車門,撩起了寶藍色車簾,一個端凝身影現了出來,聲音慵懶而不滿:“還不上車?”

    我悚然一瞧:“巡按大人?”

    主簿在後方將我一推,車內薑冕俯身將我一拉,我就這麽上車了,跟冷麵巡按同乘一輛馬車,心碎不能自已。

    車內空間狹小,充斥著他衣上馨香,我謹慎小心地坐到對麵。

    薑冕側身撩開窗簾,對外麵道了聲:“啟程。”

    馬蹄與車輪,各自邁上了征程。

    我忽地趴去窗口,望向車外縣衙,我生活了三年的地方,熟悉此地的一草一木,一米一粟,今日就將告別,不知是否還有歸期。想著犯下的大罪,恐怕歸期無期了。

    衙役小甲小乙小丙追著車輪揮淚送行:“容容保重啊!我們等你迴來!”

    我半個身子扒出窗外,對他們揮手:“我還會迴來噠!”

    征塵漸起,湮沒故人身影與衙署樓台,我揉了揉眼,被一隻手扯迴了車內。

    縣裏路不好走,車身顛簸,車內人也跟著搖晃。半晌無聲後,對麵薑冕抽出一方絲絹,遞了過來:“擦擦臉,全是饅頭

    渣。”

    我沒接他的絲絹,拿袖子胡亂抹了把臉。他不滿意,傾過身子舉了絲絹給我親自擦拭,從額頭到兩頰與下頜,好似我髒得不得了,得他如此認真。

    “怎麽,舍不得平陽縣?”他低聲問,嗓音厚沉,近距離衣香更甚,不知怎麽能香成這樣。

    我怏怏點了點頭,無精打采迴應:“而且再也迴不來了……”

    “去了京師,你未必想迴來。”他很篤定。

    我搖頭:“我不喜歡京師。”

    “你沒見過,如何知道?”他半身靠在車壁,微微垂著眼,“平陽縣,隻是一個□□。京師繁華,風物鼎盛,皇權中心,多少人向往之所。”

    “跟我有什麽關係?”我無趣反駁,見他一身整飭官袍襯得身材均勻有度,體態優雅,哪裏知曉民間疾苦,便生了輕慢之心,“你做什麽要跟一個女囚同乘一車?難道就因為我非禮過你?或者你非禮過我?”

    他好似懶得搭理這個話題,手臂撐著頭,眼眸半闔:“重刑囚犯,自然要重點看護,免得你又跑了,不見了……”

    窗外有清風吹入,他身上香氣馥鬱,我深嗅了一口,順嘴問道:“你為什麽這樣香?聽說達官貴人都喜歡把衣裳放在熏籠上熏香,你也是這樣麽?”

    他久久未答,我以為他睡著了,半晌他動了動袖子,自衣襟內取出一隻白色錦囊,拋了過來。我接住,放鼻端聞了聞,果然是這香氣!

    滿懷好奇地把玩,試著扯了扯囊口,竟真的扯了開,自錦囊內灑出幾片如雪花瓣。不知用的什麽手法,將花朵保鮮存儲,卻並非做成簡單粗暴的幹花,花香不減盛放時。

    “這是什麽花?”我有些花盲,分不清花花世界裏的植物品種。

    慵懶的巡按大人緩緩啟唇,道出頗有韻味的一句詩:“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滿地不開門。”

    所以說文人就是矯情,有事沒事愛吟詩。我從中擷取關鍵字:“梨花?”

    他淺淺嗯了一聲。

    隨身攜帶花囊,看來必有一段故事。但我非八卦的人,合上錦囊還給他:“大人您這是傷情還是傷春?梨花可非好寓意,你看,梨同離,預示著分離。另外,梨花潔白如雪,彷如天上來,可一旦落入泥沼中,就慘不忍睹了。”

    他收迴香囊,睜了眼眸,眼波裏仿佛融了一層琥珀幽光,半晌勾唇一笑,好似自嘲:“你胡謅總有幾分有理。分離便罷了,可

    不知誰想留仙,挽留在留仙殿裏,誰知會否有落入泥沼的一天。”

    我聽不大懂,忽然自他衣香中嗅到了另一種令人垂涎欲滴的香氣,分引了注意力:“巡按大人,你為什麽散發著食物的味道?”

    他啼笑皆非,自身後端出了一隻食盒,慢慢擱到膝頭,揭開蓋子,裏麵幹果時蔬擺了滿滿一盒。

    我咕咚咽下口水。

    他騰出一隻手,將絲絹塞給我擦手:“你不是在囚車裏覓食了不少?”

    我敷衍了事地淨了淨手,趴在他膝頭,瞅著食盒眼花繚亂不知如何下手:“不要在意這些細節……”

    他見我遲遲無法決定從哪個開始吃起,便自作主張給我挑了一塊米糕,我準備伸手去接,卻接了個空,他直接給喂進了我嘴裏。我如何受得住這種美食香氣的刺激,當即連手指帶米糕含了住。

    不知是怕我下齒咬他還是怎麽,他急急抽迴手,還是晚了些,被我舌頭卷過,沾了不少口水。

    巡按大人老臉通紅,忙拿絲絹擦手指。

    我邊吃米糕邊惦記其他美食,抉擇不定,便沒太在意這奇怪的家夥。

    要喂我是他,怕我咬著也是他,真是個矯情的小妖精,啊不對,真是個矯情的老妖精!

    食盒吃空了一半,我撫著肚皮十分饜足,坐迴座位,打了個哈欠,準備打盹兒。

    抬眼皮看了眼對麵,巡按大人方才有些惱羞成怒,不知是因為我吃得太投入沒有搭理他,還是因為險些咬著他得罪了他,總之他也不搭理我了,抽了卷書看起來,將將擋了臉。

    我閉目打起盹兒來,馬車搖晃,身子輕飄飄,很快沉入睡眠。

    翻了個身,腰上一緊,好像被什麽托了住,還被試了試手感:“還是這麽圓潤的一顆肉丸子,怎麽拿出威儀,迴京了可怎麽好……”

    隱約聽見有食物,我不由流下口水:“肉丸子,好吃麽……”

    作者有話要說:嘿嘿,又準時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女帝的後宮日常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秋若耶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秋若耶並收藏女帝的後宮日常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