迫於巡按威壓,童幼藍才不得不暫收怒火,似乎比較忌憚這個老昏官。按說,她爹禮部尚書亦是三品官,同三品巡按同品級,不該如此忌憚才是。我雖不太懂朝事,隻在施承宣耳濡目染之下略知一二,便也鬧不清這黑暗的朝堂究竟怎麽迴事。

    薑巡按擱下筷子,麵目沉沉:“本官此次巡查地方,捎了童小姐至平陽縣,乃是受了童尚書所托。既然如此,便請童小姐拘束一二,畢竟,地方山野不同於京師顯貴,未必受得起童小姐貴人之氣。”

    被訓斥了一番後,童幼藍咬了咬嘴唇:“那大人自然也當記得家父另有所托之事,為何大人到了平陽縣卻處處與施縣令為難?”

    薑巡按不以為意:“本官受陛下旨意,巡視地方,身負皇職,自當為朝廷效力,私人所托之事,自然是於公事之外。豈可因私廢公,徇私枉法?”

    這話聽起來就嚴重了,童幼藍瞪眼咬唇,無言以對。還是施承宣反應快,又叩迴青石磚上:“童小姐顧念往日情份,難免出言不慎。童尚書是下官恩師,照應下官之言令下官惶恐。巡按大人秉公辦事,無需理會私人請托。”繞一圈後,他繼續將來意點明,“下官這些年任一縣父母,並未有尺寸之功,平陽縣依舊一貧如洗,請巡按大人將下官撤職查辦,下官不敢有絲毫怨言,唯求大人賜還容容!”

    我當即推開椅子,也要學施承宣叩首,我萬不能讓他就此罷官,不然我一場刺殺以及陪/睡的心血不就白費?誰知我剛屈了半隻膝,將將接觸地麵,對麵坐著的人就噌地起身,大步上前,拉著我手臂就提了起來。

    我驚疑不定,仰起頭看他,結結巴巴懇求:“大大人,不不要查辦承宣,他他做官很好的,從從沒有斷錯案……”

    薑巡按望了望我懇切的眼,麵上冷冷淡淡,再低頭看我拉扯他的滿是包子渣的手。我羞愧地放開他,縮迴了手。老昏官伸手從自己袖中掏出一塊手絹,捏著邊角輕輕一抖,手絹鋪開,拿了我的包子手就去擦拭。他的手同我的手比在一起,一大一小分外鮮明。更鮮明的是,我以自己的粗糙手指比得他素手滑嫩如雞蛋白。這樣的對比,令我十分羞恥,平生第一迴感覺到了自卑。

    他好似也注意到了,拿了我的手指反複端詳,麵色一層層沉下來。要不是被握得抽不出手,我必要一巴掌扇過去糊他一臉包子渣,男女授受不親他還羞辱老子的粗糙皮膚!

    他這廂不懂禮數非禮老子,施承宣那廂已變了臉色,我當然也是臉色紅白交加,

    都快變成七彩葫蘆娃。

    這廝終於不滿足於看了,開始摩挲了起來,我的臉終於成了一隻蒸蝦。應該很憤怒才是,可是感覺心癢癢的,怪怪的,觸感很溫暖,大概是我太久沒吃到雞蛋白了。

    在我快要被烤熟之際,這廝放了我,迴身就轉向正要不顧上下級索性叛變的施承宣,語氣前所未有的惡劣:“施縣令,京師壬戌之亂時,你被調任平陽縣,雖是窮鄉僻壤,卻得苟安一隅保全身家。亂世窮困,你可無過,但如今叛亂已除,你治下依舊是貧困交加,百姓豐年無餘糧,身為一縣父母,你該當何罪?!”

    施承宣懵了懵,才應道:“下官知罪。”

    薑巡按一甩袍角,坐迴椅中,氣憤不已:“你知罪還敢同本官討價還價?你真當本官不敢治你的罪?撤職查辦緝拿京師,都難贖你所犯之罪,別說禮部尚書,縱是六部尚書聯名,都未必能從本官手裏保得下你!”

    施承宣驚駭,童幼藍愣怔,我完全糊塗。

    不就是縣裏窮了點,他又沒有殺人放火,再說窮山惡水就是治世之能臣也未必能在三年裏富足起來,這不是找茬麽?關鍵是,找茬還能找得這麽理直氣壯,這是何等的無恥?

    我一個頭發長見識短的村姑都明白的道理,京都才女自然一眼看破。

    童幼藍徹底豁出去:“薑大人,究竟承宣在哪裏得罪了你?以至於你如此公報私怨?家父囑咐過小女子,一路上諸事但憑大人做主,但大人若擅用職權,小女子迴京師便是敲登聞鼓,也要求聖上為民做主!大人眼下領著巡按職,小女子雖不知你原職品級,但縱然你官階再大,大得過聖上麽?”

    薑巡按迴以冷諷:“童小姐常處深閨,不知天高地厚可以體諒,本官品級如何你無需知曉,大不大得過聖上,看從何種角度。某種意義上來說,聖上還得敬我三分。對了,本官暫領巡按職,奉的是太上皇之命,私下另有些任務,怕是你爹都詢問不得的,莫說你了。”

    童幼藍被噎住,施承宣還在驚愕。

    巡按這話我聽懂了,就是他來頭不小,我們都不能招惹。

    識時務者為俊傑,當即我就很識時務,深深凝望欽差:“薑巡按,其實有件事情小女子一直沒有說過。”

    薑巡按頓時警惕,慎重迴望:“可是關乎你的事情?叫旁人迴避,你再說……”

    我瞬間換上一張誠懇表白臉,點頭後,又搖頭:“沒關係,叫旁人聽見比較好。是這樣

    的,自從那日湖邊一見,我便傾倒在大人綾鍛袍褲下,對大人鍾了情,昨夜共枕一寢後,小女子更是對大人睡姿十分傾心……”

    吧唧兩聲。坐在椅子上的人滑了滑,跪在青石磚上的人扭了膝蓋。

    大家閨秀童幼藍更是瞪圓了眼羞紅了臉,對我如此鄉野曠風大開了一番眼界。

    扶著椅子扶手重新坐好的巡按大人臉上青紅各色滾了一遍,幹咳一聲,肅然道:“你想說什麽?”

    我挨過去,目光閃動,是個極其熾熱的模樣:“若大人沒有家室,不如娶了我?好吧若是已有家室,我不介意做小。”為了增加可信度,我一攤手,“而且你放心,我半點宅鬥手段也不會,不會讓你家宅不寧,不信你看我跟了施縣令三年,一點名分沒掙著。”

    近距離發現,薑巡按一張俊臉騰起了可疑的紅,氣急敗壞打斷跟我的對視:“此事日後再說!”

    我探過頭去,一派純澈:“大人您這是一語雙關嗎?”

    “……”巡按大人掀桌子揮袖而去。

    飯堂裏的威壓撤離,危機也暫時得以解除。氣氛詭異得落針可聞,童幼藍扶了施承宣從青磚上起身,施承宣繞過她,走到餐桌邊,目光哀戚:“容容,你這是做什麽?是故意叫我難受,還是為了用你來挽迴我的烏紗?”

    我從桌上摸了隻酸果啃了一口,酸得鼻子一皺,眼淚險些要下來:“沒有啊,我覺著巡按大人長得不錯,皮相挺好,身材也勻稱,雖然為人刻薄了些。”

    隔著一場狼藉盛宴,他傾身一把拽住我緊握的拳,用他的溫潤大手整個包住,眼裏怒火暗燒:“你是在報複我?報複我違背諾言,報複我沒有將你珍惜?你可知我一宿沒合眼想了多少個辦法?我在窗外聽見他強迫於你,我都提了刀在手想跟他同歸於盡,被小甲他們死死攔住硬抗了迴去……”

    “跟我有什麽關係?”我抬頭幹巴巴看他一眼,打斷道,“你收留了我三年,我是很感激,但也就僅止於此了,你不要想太多。以身相許這種爛俗的戲碼,我們就不要上演了,以後有機緣我再報答於你。”

    掙脫開他的手,我往兜裏揣了隻饅頭,轉身布鞋踏過一方方青石磚,一步步走出飯堂。外間陽光當頭照耀,投來一片刺目的金光,頭暈目眩之際,聽得身後動靜。

    稀裏嘩啦一片碗碟被拂落的碎裂之聲,是粉身碎骨的脆響。

    “承宣師兄,你該看清了,這就是個愛慕虛榮棄感情如

    敝履的野丫頭,見有更高權勢便攀附。為這樣一個淺薄女人放棄大好前程,你當真甘心?你當真不虧?”

    是否有人迴應她,以及怎樣迴應,我便不想知道了。

    中午時分的縣衙闃寂無聲,公務一般在早上處理完,零星幾個雜役都在靠牆打瞌睡,如我這般心如死灰的卻是沒幾個。說來也是,平陽縣這種地瘠民貧的鄉野,填飽肚子便是天大的事,其次便是炕上生娃,為情所傷的大概實屬矯情一列。我不知自己是否有矯情的資格。

    自從三年前跟在施承宣身邊,感受他一顰一笑一唿吸,久而久之形成習慣,以為這習慣將伴我終生。不防隻有短暫三年,這場於我而言尚來不及品嚐的流淌在平淡裏的幸福,就此戛然而止。

    通常戲文裏遇到這樣的情形,大抵是要借助些物什來紀念,或祭奠。

    我繞著縣衙走了三圈消了消食,便一臉悲壯地摸進了縣衙廚房,輕車熟路地從灶膛火灰裏刨出了一壺濁酒。

    因我常年貪吃偷吃蹭廚房的次數最多,便率先發現了縣丞埋在桔梗火灰底下的秘密。這樣苦心經營的藏匿,一定是個好東西。

    刨出來後,拿衣角蹭去火灰,拔了葫塞,盡數倒進了嘴裏……

    辛辣之後,火勢燎原,整個人從裏到外都仿佛被燒著了。暈頭轉向趴去水缸撈水,不幸水缸見了底。扔下葫蘆瓢,我機智地想到了縣衙後的一眼清泉水池。

    出得廚門,天地顛倒,依著感覺一路尋去了後山。

    泉水叮咚,汩汩響徹溪山,我一頭栽下山坳,巨響聲中撲進了清池,驚起一個渾厚男音——

    “大膽!什麽人擅擾本官沐浴……”

    池子裏居然有人吵鬧,我一掌拍過去,抽到了一個濕漉漉的光滑所在,手感順滑便又摸了一把。

    “放、放肆!”

    作者有話要說:下一章上和諧內容。。。

    你萌還不收藏了人家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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