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春湖在戶縣的北側,而與之對應的,戶縣的南方百裏處,有一瀑布,喚作高冠瀑布。

    高冠瀑布的名稱源於山內的石帽峰恰似巨人頭戴高帽,根據這一獨特形象,便以“高冠”命名這裏的峪河瀑布,深潭。在許久之前的秦漢二朝,此地都是皇家上林苑的一部分。

    這裏山水相映成趣,以水景為勝,滔滔的高冠河水到此收為一束,從近百丈高的石崖上,飛流直下,傾入深潭,水聲雷鳴,雪浪翻滾,霧雨飛濺,陽光照射,彩虹臥波。

    “蘇大學士,此地就是當年唐代大儒岑參寓居之地。”一身穿常服的不惑年紀模樣的中年男子衝著旁邊一身穿銀袍的書生介紹著高冠瀑布。

    此二人正是來高冠瀑布的章宜和蘇軾。

    “蘇大學士須抬頭往右邊看,這懸崖上還刻著岑參岑嘉州親筆之作。”章宜指著瀑布一側的山崖說道。

    蘇軾順著手指抬頭望去,隻看見了高冠瀑布右側的岩石矗立,刀削斧劈一般,高達六十餘丈。瀑布淩空而下,盤渦飛沫,珠玉飛濺,水氣彌漫。陣陣寒氣掩麵,沁人肌膚。聽之,怒濤如雷,山鳴穀應,氣勢磅礴,隱約可見上麵如同金刀刻石般的文字:“崖口懸布流,半空白皚皚。噴壁四時雨,傍村終日雷。”

    這估計就是岑參岑嘉州用文力在山崖上鐫刻的詩作了。

    蘇軾指著那幾個字笑道:“看來岑嘉州當時的心境不怎麽樣麽,堂堂一大儒寫出的詩連我都有些看不大下去,虧得他還好意思在石壁上刻字。”

    章宜臉色有些不大好看,但也隻好陪笑道:“蘇大學士說的是,岑嘉州當初貶謫與此,心態自然不好,估計來到這邊也無力欣賞如此美景,此詩文如今看起來確實很是一般。”

    蘇軾樂嗬嗬的搖了搖頭,抬頭看去,山形陡絕,有瀑布飛下,如銀河倒瀉,水柱下為潭,廣可數十丈,深不可測。

    蘇軾看著此瀑布頗有幾分感慨:“不過話說迴來,此瀑布確實算的上是魁麗,岑嘉州當初心不在焉沒能好好領略這風景也實在有些可惜。“

    章宜老臉瞬間浮現幾分喜意,在一旁附和道:“那是自然,天下九州,縣何止千記,戶縣作為為數不多的上縣,總有其過人之處才行,岑嘉州是無心在此,隻要有心,說不定還能做出和蜀道難一般的曠世佳作來。“

    蘇軾笑著點了點頭,沒有言語。

    蜀道難那是李白李亞聖的巔峰之作,岑參文力尚不及李白之萬一,就算祖墳上冒青煙都絕無可能寫出這等作品來,章宜這牛皮可是吹破了。

    章宜在旁邊有些尷尬,剛才話剛出口就想起來麵前站著的是當朝大學士,而不是那些不學無術的縣裏鄉紳,這些話哄哄那些人是夠的,蘇大學士點頭就隻是給自己幾分麵子罷了。

    “話說迴來,晚輩隻知蘇大學士一直在戶縣居住,卻不知大學士居住何處,大學士能否透露一二,晚輩日後當攜禮拜訪。“

    不過章宜麵不改色的轉移了話題,畢竟是一縣之主,臉皮還是有些厚度的。

    隻是章宜已經是不惑之年了,蘇軾不過而立罷了,麵相明顯較之蘇軾老上許多,可依舊卻在蘇軾麵前自稱晚輩,而蘇軾也覺得理所當然。

    畢竟這天下還是讀書人的天下,章宜文力遠不及蘇軾,如此稱唿並無不妥。

    蘇軾笑著擺了擺手,盯著瀑布上空的鷹嘴石,那裏有因為水花四濺折射而產生的七彩虹光。

    “我原本就住在戶縣南邊兩千裏的秦嶺之上的鬼竹林,至於拜訪就免了,我住在鬼竹林已經有十多年,而現在弟子又要去京城讀太學,官家也要我迴京做官,過兩天章知縣若是去鬼竹林怕是什麽都找不到了。”

    章宜聽著暗鬆一口氣,自己轄區內有這等文力通天之人自家壓力實在太大了,幹什麽事情都戰戰兢兢,不敢肆意妄為,好在聽蘇大學士自己說已經要離開了,接下來的日子也會過的舒坦點。

    “蘇大學士說的弟子可是張浩張兄台?”章宜假意不解,做疑問狀。

    蘇軾把章宜的神色都看在了眼裏,依舊是寵辱不驚的模樣,點了點頭道:“正是。”

    章宜故作恍然大悟狀:“張浩張兄台可是天縱奇才,還未弱冠我觀其文力已在舉人境界和三等同進士之間,想來用不了多久蘇大學士就能有一狀元弟子了。“

    蘇軾苦笑著搖了搖頭,這章宜的吹捧實在是過於明顯,自家已經有些聽不進去了。

    “章縣令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三等同進士與狀元郎之間相差何止千萬裏記,就說太學裏麵都有幾千人在愚徒之上,他能得二甲進士出身我便是心滿意足了。“

    章宜訕訕的張了張嘴,吹捧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反駁無視,老臉總算有些紅暈浮現。

    蘇軾不再言語,徒步溯流而上,沿途隻見草青林豐,野鶴孤唳,百雀齊爭,珍草芬而黛巒媚,神木生而廣森明。

    而瀑布散落出的朦朧細小的雨絲也沾上了蘇軾的臉龐,蘇軾輕輕擦拭了一下,口中咀嚼著不知道從哪裏摘下的野果,蘇軾感歎一聲道:“我算是明白為何岑參會寓居與此,確實是人傑地靈之地,比我的鬼竹林還要幽靜幾分。“

    章宜嘿嘿一聲,這次沒有附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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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軾輕瞥了章宜一眼,此人文力一般,天賦一般,但是心性卻是極差,老是想著溜須拍馬,此生文力怕是隻能在進士上原地踏步。

    心性對於文道一途,格外重要,所謂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範相公說的好,不因外物的豐富、富有,個人的獲得,擁有而驕傲和狂喜;也不因為外物的丟失、損壞,個人的失意潦倒而悲傷。

    蘇軾抬頭望著有些陰蒙蒙的天空,不知在想什麽。

    章宜在一旁側立著,雙手交叉於腹部,不敢作聲。

    兩人就這樣仰望著天空,感受著瀑布雨滴灑落在臉上的清涼。

    過了半晌,蘇軾才幽幽的低下頭,眼中情緒變得有些茫然,對章宜輕聲說道:“我有一問題,不知當不當講?”

    章宜點了點頭,這豈敢不從?

    蘇軾歎了一口氣,神情有些複雜:“章知縣家中有多少兒女?“

    章宜先是一愣,隨即又是大喜,通常而言問及兒女多半接下來就是婚配與否,難道蘇大學士要給張浩或者他自己的兒女找個親家不成?

    這可是天上掉下來的餡餅啊!

    章宜忙不迭道:“家中有三子二女,除了大兒章川和小女章恬一人已經成婚,一人尚幼之外,其餘二子一女皆到了成婚的年齡,而且都尚未婚配,不知……“

    蘇軾聽著章宜的話,神情漸漸的有些古怪起來,輕聲咳嗽兩聲,不顧章宜的臉色,接言道:“章知縣怕是會錯意了,我隻想知道你大兒成婚對象是誰?“

    章宜不由的有些失望,但還是迴答道:“是晚輩小舅子的女兒,而小舅子是城北王家酒樓的老板。“

    蘇軾頓時來了興趣:“也就是說是親上加親嘍?“

    親上加親意思是原是親戚,又再結姻親。大宋的姑舅兩姨兄弟姐妹是可以成婚的,並不違法宋律。

    章宜點頭稱是。

    “那麽他倆打小是否相識?“蘇軾捋了把胡須,眯起了眼睛,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章宜抬頭看了一眼蘇軾的眼神,心中已經明白蘇軾這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恐怕是想為自家兒女或者子弟結姻親,但又怕兩人自幼青梅竹馬會尷尬,故而這麽打聽。

    “自然是大小相識,從小玩到大的青梅了,所以兩人成婚之後和睦的很。“章宜暗歎一聲自家兒女終究還是沒有這個福分,如實說道。

    蘇軾聽聞撫掌大笑,眼角的魚尾紋似乎都淡了幾分,連稱大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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