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朱氏。

    陸蕪荷嫁給了蕭大做妾,已經過去了幾個月,不曾通過消息。

    陸蕪菱帶著侍女,略一整理,繁絲已經嫁人,自然不能帶著她背井離鄉,好在她現在身邊幾個侍女還算靠譜,淡月在西北還有親人,陸蕪菱便帶上了她。

    行軍帶女眷,本是個忌諱,好在這次不算真的行軍,羅暮雪又足夠位高權重,饒是如此,陸蕪菱也隻能低調行事,帶一個侍女。

    兩人的隨身東西收拾了一馬車,這也算是輕車簡從了,若是正經維持日常生活品質的隨身物什都帶上,便是五馬車,也是不夠。

    好在陸蕪菱性子簡慢,又吃過苦,自然是由奢入儉也不難。

    夏熱漸消,秋風起來時,二人便啟程了。

    囑咐家中管家留意門戶,帶了家將師爺,連霖哥兒也帶上了。

    用羅暮雪的話說,霖哥兒將來未必能恢複身份去科考,死讀書恐未必有用,不若行萬裏路,能增長見識,擴寬眼界。

    陸蕪菱深以為然。

    兩人領了百十護衛,一路西行,路上所過之處,地方大員們紛紛出動,各種奢華盛宴,各種前後趨奉,各種厚禮卑辭……陸蕪菱也被官員夫人們圍繞,日日應酬,煩不勝煩。

    她本以為以羅暮雪的性子也是不耐煩應酬這些人的,恐怕不會收禮,也不會給好臉色,誰想羅暮雪此次竟是耐心無限,一路同這些人周旋,留意觀察地方民生,端詳這些人的為人處世。

    至於送禮,有的他收,有的他卻絕不受,一般不離譜的禮大都收了,貴重的禮物卻也不是都不收,有的人送他收,有的人送他卻不收,有的人送了他甚至還暗示人家再送點。還有人一開始送了他不收,再加厚禮他卻收下,於是便有人以為他一開始不收是嫌少,咬咬牙送筆厚禮,誰想無論加多少他也不收了。

    陸蕪菱覺得羅暮雪並不是貪婪索賄之徒,這般作為,必定有因,也許是受了陛下什麽密旨。可這行為,卻著實難以琢磨,有的他收下厚禮的,麵目可憎,分明他極為厭惡的,收了對人家也沒有好臉色。

    她一時好奇問他,他說:“離京前聖上讓我順路考察一些官員,給了個名單。那些送禮隻是普通的,大都是安分守己的,也沒什麽小辮子讓人抓,也沒什麽要求我,不過是麵子上打點。而送厚禮的,有兩種,一種是有些事情怕被翻出來的,一種是想要朝上爬的。而在我,就是看他們是不是聖上名單上的,再查

    查他們官聲到底如何,他們中間我收禮的,有的少數幾個是要直接當證據給聖上,所以幹脆多要點,也有些我多要的,是暫時聖上也不能動,我又看不順眼的。有些我決計不要的,那是我不想拿他們錢財,給他們搭上路子的。”

    陸蕪菱好一會才消化完全,道:“原來如此,那你收了禮的,就是有些是要給聖上的,有些是給你自己的。”

    羅暮雪忍笑點頭,道:“是啊,送禮雖是大學問,收禮亦有大文章。千裏為官隻為財那是鼠目寸光,可是光靠官祿也養不活妻兒,什麽禮收得,什麽禮收不得,都是至關要緊。民脂民膏我不能搜刮,吃空餉也不行,不過打仗時的戰利品,收些這幫腦滿腸肥的貪官的禮,總是算有些銀錢來路,不至於叫你荊釵布裙。”說著將收來的禮揀出七八人的,連禮單帶東西原封不動,封在一口大箱子裏,這是要帶給聖上的,剩下便都交給陸蕪菱了。

    陸蕪菱對著禮單搜檢,因為知道他們路上難帶,所以這些禮物大都不占地方,普通禮品裏有地方特產,也有孝敬他們路上吃用的,裝了一馬車,卻不值多少錢。

    厚禮當中金銀器皿玩物,古董字畫裝了一大箱,上好綢緞也有幾十匹,又有些好皮子好藥材等,琳琅滿目,最有趣的是有個官員先是送了座沉香山,後來被羅暮雪暗示,幹脆直接送銀票,送了六千兩。

    陸蕪菱也算是識貨的,這麽些東西,竟是不敢一一估價。有些東西,更是有錢都無處買。若是迴去將普通貨色金銀俗物變賣,留下些珍品送禮,羅府裏最近十年開支並人情開支都綽綽有餘。

    多了兩輛馬車隨行,不過再往西,到了祁連山東側,人煙漸少,羅暮雪便提出單獨帶陸蕪菱迴去他從小生活的村子看看,拜祭他母親。

    114、山居星夜...

    他們將行李馬車俱都留給隨員家將,羅暮雪攜著她,隻騎了一匹馬,帶了一個小包裹,裹著披風,颯然上山去。

    陸蕪菱不曾去過這般大山,綿延千裏,似乎望不到盡頭。

    不由訝然道:“令堂……婆婆她一個弱女子,怎會帶著你獨自住進如此大山?”

    羅暮雪語氣蕭索:“那時她被那人搜檢甚嚴,幸得昔日舊友偶然相助,才得逃脫,逃出去這般遠,卻也怕被捉迴,故而幹脆躲進山裏。這山裏有個獵戶村子,民風彪悍,多以獵為生,同外界不甚通音訊,故而幹脆躲在這裏。”

    “舊友?”陸蕪菱還第一次聽得這樣細節。

    羅暮雪道:“是我娘的一個閨中舊友,雖是女子,性情豪俠,家中有家傳武功,自小習武,嫁的夫婿,是武林中的豪強。他們當時助我娘甚多,幫她安頓下來,方才離去。這位姨媽還留了一套基礎內功心法,令我從小習練,可得強身健體,也可保命,我娘貧病疲累而早亡,我卻從小受了許多風霜,挨了許多餓還能活下來,大半幸得這套功法……後來我娘去了,我年紀尚小,便下山從軍,還竟遇到了他們夫妻,又拜得姨娘的夫婿為師,得蒙傳授幾套武藝,方有今日……”

    陸蕪菱恍然,難怪羅暮雪武藝超群,原來竟是有名師指點的。

    她輕聲問:“你師父師娘呢?”

    羅暮雪有些感慨:“師父為人豪邁灑脫,所學駁雜,他說我天分雖好,根骨卻是畢竟富貴場中人,與他並非一路,本來連師徒名分也不想留,隻想教我幾套武藝,助故人之子一臂之力。因看在姨媽份上,才收了我做徒弟,留了三個月,悉心指點我,後便離去,兩人遁世,要遊遍名川大澤,終不知飄然何方……不要說行蹤,便是姓名也不願意我再同人提及,走時說恐緣分已盡……我十四歲以後,再也不曾見過他們,也未聽到他們的行蹤……”

    陸蕪菱自幼養在深閨,這般人物,隻在唐傳奇上見過,不由悠然神往。

    這個世界上,原來也有更加灑脫自在的生活,不受世俗羈絆的人……可恨自己卻是一介閨中弱質,便是心中有再多向往,奈何手無縛雞之力……

    若是自己也是像羅暮雪一樣武藝高強,能空手碎石為粉,能高來高去,一定不像他這般,受人轄製,縱然位高勢大,縱然錦衣玉食……

    可是他,似乎真的很適應這般生活。

    想起他之前同自己說的那些官場的道理,想起他從不認字到如今談吐文雅,不過區區數年,難道真是天生王孫貴胄,便是不同嗎?

    明明自己自幼生長富貴鄉,羅暮雪是鄉野長大,待在刀林箭雨之中,卻比自己更加適應那個圈子,更加如魚得水。

    難怪他師父說他畢竟富貴場中客……

    山風微微拂亂她的鬢發,山間綠色漸凋,夾雜著黃草紅楓,山上是湛藍天空,淡淡白雲,她心中感慨便愈甚。

    羅暮雪坐在馬上,雙臂環著她,溫柔地替她理了理披風,道:“菱角兒,山中風涼。”

    因山中無人,她也畢竟嫁他多時,不是初初羞澀時候,看四下無人,隻偶有飛鷹驚起山

    雞,便放鬆了身子,淡淡“嗯”了一聲,倚在他胸前。

    羅暮雪鮮少得她如此,微微吃驚,卻又湧上喜悅,隻覺得寧可這山路讓他們便如此走一輩子方好。

    陸蕪菱坐在馬背上,雖然山路陡峭,但因身後有異常堅固有力的胸膛,竟一點兒也不怕,不但渾身放鬆,竟然也能閉上眼睛。

    “暮雪……”她低聲道,似恐高聲驚擾了這山林的紅葉,天上的白雲。

    “嗯。”羅暮雪聲音低沉清越,卻又帶了許多重溫柔。

    “咱們便如此一輩子嗎?你打算何時告老?又或者同程家一般,世世代代效忠皇上?”她聲音低迴又悠然,辨不出喜樂。

    羅暮雪未曾想過這個問題,一時怔住,他一直在往前追趕,有太多事情要做,小的時候,他要努力不餓肚子,還想養活娘親。

    等母親不在了,他投軍了,又要努力活下來。

    他被踩踏,所以要努力長成大樹。

    他努力學武藝,努力殺敵。

    那個血緣上的父親,是他心中橫亙的一處山嶺,是必須要越過去的……

    等他被賞識,被提拔,慢慢有了自己的勢力自己的軍隊,他也便有了更多的期盼和奢求。

    他到了京中,努力學習,不但是識字,也有禮儀見識,他比別人用功,也比別人聰明,所以他都做到了。

    他的眼中闖進了陸蕪菱的身影,她的清麗,才情,舉止優雅,淡然從容,沒有一處不吸引他,且她似乎有一種和別的名利場中女子都不同的灑然的東西,既非精明算計,殺罰果斷的優質主母,也非嬌憨天真,不知世事的閨秀……她的聰明,美貌,甚至笑容,每一處都是增一分太多,減一分太少,她似乎生來是為了誘惑他……

    雖然他也明白,可能是得不到,她在他心中才愈加完美。

    他於是覺得需要更加強大。強大到足以獲得心愛的女子。

    他的運氣也很好,沒有什麽波折,命運就把她送到自己手裏。

    雖然也許是因為沒有愛一個女人的經驗,節奏他把握得還不夠好,也許他的某些措施終究是孟浪了,操之過急了,畢竟結果是好的。

    一個向往已久,隔著雲端,高不可攀的名門閨秀,被碾落塵埃,落在自己手中,得以朝夕相處,甚至隨心所欲的境況,確實並非一般男子能輕易控製自己的。

    不過,也正是因為朝夕相處,他看

    到了很多以前自己不曾看到過的,他看到了她的悲傷,她的戰栗,她的恐懼,她的無奈,她的可愛,她的固執,她的高傲和她的憤怒……

    然後,他終於明白她即使不是那麽出身高貴,才氣逼人,不是那麽清麗優雅,他也會愛她。

    他以前喜歡的追逐的,不過是自己心中的執念,而真正相處過,才真的算是愛上了一個人。

    幸而他還是有機會挽迴曾經的錯。幸而最終她還是愛上了他。

    幸而如今他們得以成為夫妻,得以共乘一騎,徐徐策行在這秋日山林。

    他雙臂收緊,把她更緊地抱在懷中。

    陸蕪菱感覺到他收緊的雙臂,抬頭朝他微微一笑,笑容裏有從容的幸福,也有安撫。

    羅暮雪摸了摸她的小腹,低聲調笑道:“等你給我生了兒子,再想世世代代的問題。”

    陸蕪菱發現自己居然對這個問題沒有如鯁在喉。

    也許是因為上無公婆的壓力,羅暮雪既沒有表示出急切,也不曾刻意迴避。

    其實她也日漸含著期盼,期盼有個他們二人的孩子,不過也並沒有很急切。

    時候到了,總會來吧,送子娘娘什麽的,真的需要不停去各個號稱靈驗的寺廟拜嗎?

    “嗯,”陸蕪菱道:“我盡快給你生一個。”語氣認真。

    羅暮雪聽她淡定的語氣,倒好似隻要她願意便可以生,又覺得她居然不害臊了,更想起這生產孩子的必然前提,不由心中一熱,又想笑,捏了捏她鼻子,低聲道:“今夜咱們便在我家舊居睡罷,我一會兒動手擦洗幹淨,晚上我抱著你睡,想也不冷,你嫌不嫌破舊,怕不怕住山裏?”

    陸蕪菱這才聽出意思,臉一紅,道:“自然不怕,也不嫌。”

    羅暮雪笑了笑,便夾了夾馬腹,促馬快行。

    陸蕪菱便也忘了之前自己的感慨和問他的問題。

    走到下午,才得走到那村子,而羅暮雪母子之前所居,離村子尚有一段距離,想是羅暮雪的娘畢竟同山野村夫們格格不入,而且這村子頗多討不著老婆的壯漢,她一個孤身帶孩子的“寡婦”,同他們還是保持距離比較安全。

    羅暮雪在村口,猶豫要不要進去,村裏自然也有不少幫助過他的故人,但他此刻在此處,卻並沒有衣錦榮歸的心情。

    反是近鄉情怯。

    陸蕪菱看他不進村子,也不催促,

    仰首看看他,默默站在一側。

    羅暮雪最後還是沒進去,他想想,或是可以去找當地官員,看看能否給此處修條路。

    他拽著韁繩,往自己舊居走去。

    最後繞過一片山崖,終於看到三間小屋。

    前後俱已荒廢,爬山虎爬了一牆,幸好屋子雖然破舊,卻還是磚瓦房,造得堅固,不曾坍塌。

    羅暮雪下馬,綁起衣袖,便去提水開始收拾,陸蕪菱雖不擅長,卻也幫著掃地抹桌子,裏頭積了厚厚灰塵,等他們收拾停當,已是黃昏。

    夕陽金黃微紅的光芒從敝舊的木窗灑進來,陸蕪菱看著屋子裏一張木床,一張瘸腿的桌子墊了木頭塊,桌子上還刻著孩童歪歪扭扭的“三尺劍,六鈞弓”。

    羅暮雪找出一個紅泥燒的小壺,在灶上生火燒水,又從包袱裏找出一盒茶葉,最後泡了一壺,提在手中,默然對陸蕪菱道:“走罷。”

    陸蕪菱不知道他為啥提著一壺茶,又隱隱猜到,遂不發問,走到他身邊,乖乖把手放到他伸出的手裏。

    羅暮雪一手提著茶,一手攜著陸蕪菱,走了一段小路,在一個墳包前站住。

    墳上無碑,隻種了一棵梅花,此刻還沒開花,卻也枝葉繁茂。

    羅暮雪將茶水瀝在墳前,祝禱說:“娘,兒子迴來看你了,這是你常念叨的春暉,兒子嚐了,卻也未必好喝。”

    陸蕪菱知道春暉是一種南方的名茶,卻也不是最好的,喜歡的人並不多。

    “娘,兒子如今過得很好,也娶了媳婦了……”他跪在墳前,聲音平靜,在群山中,明明不曾高聲,竟也隱隱有些迴聲的意思。

    陸蕪菱看他迴頭,便小步走過去,在墳前一起跪下,磕了三個頭,低聲道:“兒媳拜見母親。”

    羅暮雪將她扶起,低聲道:“歇一歇罷,我娘若得見你這麽好的兒媳婦,想是歡喜。”

    自己又接著道:“我見過那人了,娘放心,我這輩子,斷不會認賊作父。”

    羅暮雪站起身來,往墳前添了土,這才離去。

    雖然還是神色肅然,但卻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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