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宮裏出來,陸蕪菱披了當時受賄的藍狐大氅,被幾個王妃命婦們嘖嘖稱讚了一番,都出了宮門。

    長盛王妃冷著臉,第一個出去,連招唿都沒打。

    有個洛王妃走在最後,有幾分同情看著陸蕪菱,道:“好孩子,你還是莫要擰著來,萬一你家羅大人認那個……歸宗……你要侍奉婆婆的……”

    陸蕪菱不知道她的用意是善是惡,自然也不能掏心窩跟人說什麽,隻是點了點頭,笑道:“我婆婆早已過世,王妃莫要擔心。”

    倒也沒生氣,雖然在宮裏劍拔弩張,但是這場衝突早在意料之中,自己應對得體,倒也沒什麽可遺憾恐懼憤怒的。

    迴到府裏,現在羅府已經改了牌匾,叫做“鎮遠侯府”,卻看見一輛樸素的桐木馬車停在府前,一個丫鬟正在叩門,她隱隱看了有些眼熟,停下馬車,叫丫鬟去問。

    丫鬟迴來便道,卻是承孝伯家的孫小姐。

    陸蕪菱有幾分高興,叫人請進二門,兩人下車相見。

    隻見桐木車裏下來一個妙齡少女,梳了簡單的單螺髻,穿了一身鵝黃色錦緞絲綿小襖,秋香色厚緞棉裙,一個青鼠皮鬥篷,俱都半新不舊,臉上脂粉不施,一雙杏目,微圓的臉,看著溫柔可親,也很有幾分秀麗。

    看到陸蕪菱,露出歡喜神色,上前同她握住手,道:“蕪菱,真是想煞我了。”

    “露蓉姐姐,真是稀客,那日接了你帖子,本待這幾日請你去,想不到你竟然自己上門了。”

    劉露蓉露出些不好意思的神色,半開玩笑道:“我等你的請帖,左等也不來,右等也不來,今日正好出門買些作畫的筆墨朱砂,就幹脆自個兒過來了。不會嫌我不請自來吧?”秀麗麵龐半是靦腆半是促狹,又帶了隱隱的舊友重逢的喜悅。

    陸蕪菱生出真心歡喜,握著她手道:“來,好好請你喝一杯。”

    劉露蓉伸手捏了捏她鼻子,笑道,“成了親的人了,還擺著這副豪氣狀是要做什麽?”

    95、舊友...

    劉露蓉給陸蕪菱帶了一些禮物:一冊她這兩年的詩集,用玉版紙裝訂好,簪花小楷謄寫清楚,字跡秀麗;一柄她親手用湘妃竹做的洞簫,上麵係了親手打的絛子;一塊她親手繡的帕子,大膽用了色澤黯淡的煙灰色絲羅,繡了簡單的同色空心蓮花紋,卻鑲了一圈繁複美麗的穗子;另有她親手做的梅花,蓮花,玫瑰,桂花香露

    各一瓶。

    陸蕪菱興致很高,收到這些禮物也很高興,一一翻看。

    劉露蓉的詩寫得也是不錯的,婉麗端凝,有大晏遺風,不著金玉而自顯富貴,陸蕪菱看厚厚一本詩集,突然想起這兩年不過與羅暮雪同行時寫了幾首詩,加起來恐怕都不到十首。

    微微有些驚訝。

    是沒了父親的期盼監督,自己便不好好寫了嗎?

    是經過的事情太多,已經沒有詠風吟月的心情?

    於是便微帶著不好意思笑道:“露蓉姐姐風雅依舊,我卻恐已為俗婦了,這兩年竟沒什麽詩作。”

    劉露蓉溫柔地看著她,淺笑道:“都道女子婚後,再是如何的才女,也都要消耗在無盡的內宅小事上,果然如此呢!不過菱妹妹也不需要如此,無心詩詞,也是好事,那是你無那閑空閑心,也沒有什麽悲傷之事。”

    陸蕪菱一笑而過,稱讚了那繡帕一番,又道劉露蓉心思靈巧,劉露蓉笑道:“我也隻有這點繡工比你強了。”說著把四瓶水晶瓶子裝的花露推給她品評,道:“我知道你是做這個的好手,且看看我做的。”

    陸蕪菱笑道:“這個你斷不及我,我去姐姐家住了陣子,還偷師了些崔家的祖傳秘方。”

    她又拈起那洞簫,道:“這個卻奇怪,你不知道我不善音律?怎麽送來這個寒磣我?不過做工倒是漂亮,這個絛子也漂亮。”

    劉露蓉笑道:“說不定我快有外甥外甥女了,將來難道也是同你一般不善音律的?”

    陸蕪菱失笑道:“你倒是想得長遠。”

    兩人笑語一番,劉露蓉最後還是歉然道:“當初,沒能幫你……”

    陸蕪菱笑了笑,止住她話頭道:“你也是沒法子。”

    劉露蓉握住她手,眼中神色溫柔又複雜,帶著水光,既有愧疚又有感激,陸蕪菱突然心裏有些不舒服起來,笑著吩咐繁絲去拿了兩盒武夷貢茶,兩塊徽墨,和一個銀絲纏花手爐,作為迴禮,送給了劉露蓉。

    劉露蓉同她約了再會,便依依不舍走了。

    陸蕪菱以往心中甚是看重劉露蓉,覺得她極為聰明,懂得多,為人溫和穩重,雖然頗懂得為人處事,卻也不是俗物。

    在她的朋友裏,除了方微杜之外,便是劉露蓉最為她所重。

    當時淪落階下囚,她心裏期盼過姐姐陸蕪蘅,也想過方微杜,但並沒有想過劉露蓉。她根本沒有期

    盼過劉露蓉來救她或幫她,一來劉露蓉家世並不算太高,她一個閨中女子,也沒什麽辦法;二來,可能她私心裏,也未曾敢於奢望劉露蓉是能為朋友兩肋插刀的類型。

    所以想到方微杜,便覺得格外難得。

    她本來以為方微杜很喜歡她,她也挺喜歡方微杜的,但是經曆了羅暮雪,便知道她和方微杜之間,根本不是男女情愛,不但她對方微杜不是,連方微杜對她也不是。

    他們之前,沒有過任何隱晦的,激烈的東西暗湧,沒有設想過肌膚相觸,隻不過他欣賞她,覺得世上她是唯一值得欣賞喜愛的女子,所以願意娶她。她若是不出意外,嫁給方微杜,也無法像對羅暮雪那樣,隻不過是覺得他堪托付終生而已。

    所以,他們實則不過是知己,是朋友。

    方微杜能為了朋友做到那一步,實在難能可貴。

    陸蕪菱心中很是感激。

    相比而言,劉露蓉沒有伸出任何援手,自己不怪她,雖然若換了位置,自己必然是要努力一番的,可整整兩年,她甚至沒有一封信問候自己……也許自己當初被羅暮雪買迴去,地位尷尬,她家裏也不會允許來往;也許自己被賜婚之後倉促離開京城,她也沒有時間寫信或遣人來;也許河東和西安太遠,她無法遣信使……

    可是,今日重逢,她卻好像希望根本沒有那段一般,問都沒問自己怎麽樣。好像自己不過是正常出了嫁,離開了一段京師又迴來似的。

    根本沒有問她經曆了什麽,現在怎樣。

    自己說了聲沒什麽,她就如釋重負了。

    陸蕪菱想,可能自己是太過挑剔,太過敏感了。

    她並不願意做一個小肚雞腸的人,所以決定將此事置於腦後。

    羅暮雪迴來時已經聽說了她在宮裏的表現和說的話,他顯然很高興,眼睛亮閃閃的,看著不但像平日一般英俊,在陸蕪菱看來還頗有幾分可愛。

    吃飯時羅暮雪同她說起此事,這事情因為在座的王妃貴婦有好幾位,更加上那些宮女太監們,所以京中有些能量的,幾乎都已經知道此事。

    羅暮雪複述她的話幾乎沒差幾個字。

    陸蕪菱自然吃驚,又有些忐忑,不知道這樣會不會有些什麽不良後果。

    羅暮雪安慰她說:“勿怕,我同長盛王不合,不但聖上樂見其成,很多人都願意如此。這事恐怕就是長盛王那一家人和王妃娘家會記恨罷了,反正

    咱們同他們也不能善了,平日記著些,避開就是。”

    陸蕪菱點頭應是。

    羅暮雪摸著她頭發笑道:“我的菱角兒果然伶牙俐齒得厲害,就怕你不知道那些人的醃臢心思,吃了虧。”

    陸蕪菱一昂頭道:“我才不怕,我從小見的那些女人間爭鬥還少嗎?”

    說著便又想到了程老夫人,要說手段高明,心思聰慧,程老夫人是個中高手,她迴京後也去了兩次程府拜會,聽程朱氏說程老將軍得知自己的庶子去世,大病了一場,不知道和程老夫人說了些什麽,倒好像並沒有怪罪程老夫人的意思,也並沒讓人去把那丟在西北莊子上的妾接迴來。

    相比較而言,賈氏和青姨娘什麽的真是不夠看。

    羅暮雪覺得她驕傲,揚著脖子的小模樣煞是可愛,笑道,“是是,我家菱角兒最是聰明。”說著看到桌子上未曾收拾的劉露蓉送的那些東西,道:“這些是什麽?”

    繁絲在一旁,上前一步,對陸蕪菱說:“夫人未曾交代,將劉姑娘送的這些東西如何歸置呢?”

    她迴京後,好不容易才改口叫陸蕪菱夫人,不再叫姑娘。

    陸蕪菱一邊迴答羅暮雪:“今日來了個舊日閨中好友,送我的物什,都是她親手做的。”

    一邊吩咐繁絲:“詩冊拿我書齋裏去,洞簫收庫房吧,我又不會吹……”說著拿起那繡帕,“這個帕子留著我用罷,還挺好看的。”

    羅暮雪好奇,也看,道:“你這好友,明知道你不會吹,巴巴自己做個洞簫送你作甚?”又看那帕子,“這個顏色太黯淡了,且那麽多穗子,蹭壞了你的皮膚,用著定是不舒服,收起來吧。”

    陸蕪菱一邊笑道:“你哪裏懂這些女人用的東西了?”又覺得他說的是,穗子雖然漂亮,但是確實擦起來不舒服,容易把皮膚蹭痛了。便交給繁絲也讓她收起來。

    羅暮雪拿起洞簫把玩了一番,突然湊到口邊吹了起來,聲音清遠低迴,吹了曲《白月清露》,是時人做的新曲。

    不要說陸蕪菱,連繁絲淡月等丫鬟都聽呆了。

    羅暮雪吹完一曲,放下洞簫,陸蕪菱驚歎道:“沒想到你竟然擅長此道!”

    羅暮雪一笑,話中頗有幾分自得:“笛子胡笳我吹得更好。這個簫製得尚可。”

    陸蕪菱道:“你若喜歡便拿去好了。”

    羅暮雪似笑非笑看著她,道:“你倒是心大,別

    的女子所製,你也敢送給你夫君?”

    陸蕪菱有點不自在,道:“不拿出去招搖便是了,在家偶爾吹也是無妨。”

    羅暮雪不屑一哂:“要好笛子好簫哪裏不可得?我難道差這麽個玩意兒?”

    繁絲已經把洞簫收掉了,又拿著那四瓶花露,問陸蕪菱這個如何辦。

    陸蕪菱看了一眼,她做的花露比劉露蓉做得好多了,自然不會去用劉露蓉做的,放著又不耐放,白白壞了,轉贈別人也不好,猶豫了一下,道:“你和淡月一人兩瓶分了罷。”

    繁絲淡月大喜,都謝了賞。

    又過了些日子,劉露蓉給陸蕪菱下帖子,約她十六日去赴詩會。

    96、詩會...

    詩社這種東西,在京城閨中貴女們當中很流行,其實很多已經成親的年輕貴婦也會參與。

    不過,一旦做了主母,位高權重,家務繁雜,就很少會有這樣的時間了。

    陸蕪菱的情況有點特殊,她雖然已有二品誥命,但是還很年輕,家宅簡單,除了她自己和羅暮雪,家裏沒有別的主子,上無公婆要侍奉,中無妯娌要支應,下無子女要照顧。

    可以說,京中主母,以她最為清閑。

    可這也未必是件好事。

    她本來幼時便沒有母親照顧,現在又沒有婆婆管束,雖然她聰慧,從小也是富貴場中長大,禮節上不會有什麽錯,但是有些分寸,卻畢竟不是一個十六歲的年輕姑娘能完全拿捏得準。

    比如現在,她就有些躊躇,這個詩會是應該參加還是不應該參加。

    若是同政局有關的大事,還可以問問羅暮雪,這種微妙的後宅細事,出身本就不同的羅暮雪卻是完全不懂的,就算問他,他也隻會說:“你想去玩就去吧。”

    有些事情,一個人再怎麽聰明細致,終究不是他接觸過的東西。

    羅暮雪對於後宅這些事,能夠通達到知道避諱隱秘的男女之防,知道後宅交際頗能關聯朝局,知道迎來送往的禮節,已經相當不容易了,畢竟他接觸也沒幾年。

    待人接物,他已經做得很好,那些積年世家的眼界,器皿茶酒吃食服飾,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培養出來的,不過這些陸蕪菱很擅長,所以他慢慢也跟著學了不少,若有不懂的他就聰明地閉上嘴,倒是不會出醜。可饒是如此,泥腿子出身也是世家子弟經常掛在嘴裏嘲笑那些出身貧寒的士子們的,羅暮雪沒

    有被嘲笑,不僅是因為他風姿儀態談吐已經過得去,也不僅是因為他是武將大家要求會低些,更不是因為他位高權重,而是因為長盛王追在後頭想讓他認祖歸宗……

    他的宗室血緣隻是個公開的秘密。

    陸蕪菱也不願意事事依賴羅暮雪,尊重他,同他商量是一迴事,但什麽巨細靡遺都要他拿主意,對於本來外麵的事情就要操心許多的他來說,就有點太累了,自己也太沒用了。說到底,這也是個分寸拿捏得問題,同樣過猶不及。

    陸蕪菱想了想,決定去看看詩會,一次也不打緊,就算看看舊友好了,若是無趣或者不合適,她就不再去便可。雖然成親後因為程家老夫人的言傳身教,她慢慢領悟了後宅爭鬥不可小覷,現在她作為一個年輕,沒有經驗,沒有人提點的主母,未免在對外交際上有些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但是,也沒必要把自己弄得太過戰戰兢兢。

    謹慎,敏銳,不驕矜,現在應該已經夠了。

    十六日的時候,繁絲給陸蕪菱一番收拾,穿了一件銀色緙絲麵銀鼠裏子小襖,一條石榴紅寶相花雲錦繡裙,因今日太陽好,沒有穿大毛,隻外麵罩了一件碧紋織錦羽緞鬥篷,頭上梳了隨雲髻,斜插著一支赤金鳳釵,上頭一串指頭大的明珠,由小到大,一串垂下,光潔奪目,毫無瑕疵,又有兩支紅寶石梅花簪子,戴了銀鼠昭君套。頸項裏戴了黃金項圈,手腕上一對百鳥朝鳳赤金釧。

    冬日裝束,以暖色為佳,首飾不用玉石翡翠,多用黃金寶石。

    陸蕪菱從小首飾衣服上是沒有虧過的,陸緯沒空照應女兒,便拿迴去不少珠寶衣料,他是世家子,審美十分出色,一般還會指定什麽給哪個女兒,女兒打扮得漂亮,父親也有臉麵,得意洋洋的。但是因為陸蕪菱的定位是才女,陸緯覺得不可多沾染金銀俗物,所以給她的東西大都是翡翠明珠白玉之類的,紅寶石赤金祖母綠等多是給長女陸蕪蘅的,桂姐兒年紀小,得的大都是珊瑚玳瑁和一些比較奇趣可愛的,而陸家最漂亮的女兒陸蕪荷因為總是一副纖纖弱質,所以陸緯一般都會給她些做工纖細精巧的首飾,做工纖細精巧往往意味著金子少,陸蕪荷一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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