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得是陸蕪菱現在會這般體貼她,聞言輕輕親了她額頭,低聲說:“我的菱角兒越來越乖了,別叫夫君了,叫我名字。”

    夫君其實是前一陣子他逼著叫的,之前陸蕪菱都叫他大人或將軍,還是成親前後在床笫上,弄得她受不了時,逼著她喚夫君,當時還很興奮,這會兒又要換花樣了。

    陸蕪菱有些無奈,低聲道:“暮雪。”

    聲音清柔,聽來溫婉動人。

    羅暮雪一時覺得渾身疲累都消失了,心中柔軟,伸手抱住她,用額頭抵著她,輕笑起來。

    陸蕪菱略有羞意,推開他額頭,道:“說來夫君出身鄉野,這名字卻甚雅,不知何故?”

    羅暮雪的笑容和溫柔都慢慢收了起來,那冷峻陰沉模樣連陸蕪菱看了都暗自心驚。

    羅暮雪沉默了會兒,侍女將酸梅湯送上,他一飲而盡,讓侍女撤下杯盞退下,這次開口說:“我幼時是母親獨自帶大的,母親她,也是出身世家……”

    陸蕪菱微微一驚。

    羅暮雪似乎極不願意開口,沉默著,伸手安撫地摸摸陸蕪菱的頭發,表示自己的不悅並非對她的,才勉強道:“……隻不過她家已經沒落了,隻有些田業房產,人丁也凋零。”

    陸蕪菱想到四皇子說的長盛王的事,小心問道:“那……你父親真是長盛王?”

    羅暮雪一下臉上烏雲密布,閉嘴不語。

    陸蕪菱倒也不怕他,但是他既然不願意說,陸蕪菱自然也不想再執意多問討人厭。

    叫了晚膳開飯,羅暮雪陰沉著臉吃完飯,陸蕪菱也不再去提及此事,下人們都戰戰兢兢的,生恐觸怒了羅暮雪。

    陸蕪菱也覺得氣氛很差勁,心裏有些壓抑。

    飯後羅暮雪便拉了她迴房,屏退下人,就把她抱在懷中親吻磋磨。

    他們成親還不過月餘,正是情熱之時,羅暮雪每晚都少不了求歡,陸蕪菱已經習慣了,但是今天他這麽黑著臉就想拿她發泄取樂,陸蕪菱卻不願意,伸手推他,口中道:“既心中不悅,就休作此事。”

    羅暮雪卻又是直接封住她的口,輾轉吮吸,陸蕪菱不高興,伸腿踢他。

    羅暮雪放開她,笑了起來,道:“如今長本事了,當時被我按住時還不曾踢得這般有力。”

    陸蕪菱紅了眼睛,又怒又悲道:“你還有臉說當初的事!你當時是怎麽對我的!我……反正我在你

    也不過這麽些用途!你也不把我當妻子看待!”

    羅暮雪歎了口氣,道:“不過是看你踢得可愛,才開了個玩笑,怎麽至於就要哭了。當初是我不對,不是跟你陪了不是?我對你的心,你還不明白嗎?何苦又說這樣傷人的話,傷我的心不說,也傷你自己。”

    陸蕪菱別過臉,甚是倔強。

    羅暮雪輕輕摸摸她臉,倒真是沒哭,攬住了她肩膀道:“……我不是對你生氣,隻是……此事是我畢生所恨……”

    陸蕪菱聽他說得口齒十分清晰,聲音也輕,但是不知為何,卻極為寒涼,麵部一點表情也沒有。

    她心中惻然,伸臂勾住他脖子,將臉依偎在他肩上,低低說:“你我是夫妻,榮辱休戚與共,你若是願意說與我知曉,我自然什麽都可與你共承擔,若是你不願提及,自然也不強求……”

    羅暮雪聽她一番話,心被說軟了,摟著她,也低聲緩緩道:“……你說的是,咱倆是夫妻,有什麽不能同你說的。那長盛王……確實是我父親,我正是他的私生子!”

    89、身世...

    羅暮雪慢慢講述,陸蕪菱靜下心來,聽他說。

    原來長盛王年輕時,不但出身高貴,地位尊崇,武功卓著,立下赫赫功勞,年紀輕輕,便威震八疆,兼且容貌英俊,身材高大,所以頗有幾分風流自賞。

    羅家在陝西,史上也是挺有名的士族,可惜本朝開國以來,羅家一直不肯為官,在羅暮雪的母親羅氏的爺爺手裏,人丁也漸漸凋零下來。

    羅氏的父親是單丁,隻是守著祖業田產過活,淪為鄉紳一流。

    長盛王二十多年前,得勝歸朝時,就在此歇息,羅家作為當地最大的地主,自然是要鼎力招待,又請了長盛王在家中居住歇息。

    結果,就被長盛王偶爾無意中一眼看到了羅氏。

    這時候長盛王已經二十四五歲了,自然早就成親,不但有正妃,還有兩個側妃,正妃給他生的長女都已經六歲了,因正妃生育後便一直無所出,去年一個側妃也生得一個麟兒,可惜生下幾個月便夭折了。

    要說長盛王什麽都好,但是對待女人,實在是有些無情。

    他倒是也不去過於拈花惹草,但是也不會守身如玉。精力也不放在這上頭,玩過了便算了。

    興許是因為作為皇子,從小生長後宮,不大把女人當人看。

    羅氏幼承家訓,美麗

    嫻雅如嬌花照水,正是十六歲的好年紀,當時已經定下婚約,不久便要完婚的了。

    長盛王一眼便看中了她,他地位尊崇,素來要什麽有什麽,一時竟是日思夜想,試探了一下羅家,聽說她已有婚約,羅家畢竟有家風家訓在,羅家女子,也不為人姬妾。想帶她迴去為妾的提議便不曾提出來。

    他領軍離開了羅家,可是走了一天,覺得自己難以忘懷,竟連夜快馬迴去,半夜探入羅氏閨房之中。

    也不知他是花言巧語,還是強行為之,總之他得了羅氏的身子,並且天亮時攜了羅氏便走。

    羅氏既已被他所得,何況長盛王容貌英俊,談吐風雅,出身那麽高,又是人人尊重的大英雄,加上羅氏剛剛被他得手,長盛王心中極為喜愛,日日戀著念著她,耳鬢廝磨,待她自然是非常好,羅氏慢慢將一顆芳心,係在了他身上。

    迴到京中,卻發現長盛王早有妻妾子女,打算給她的,竟是一個沒有封號的普通妾侍的位置。

    羅家男不經商,女不為妾,那是自幼秉承的家訓。

    羅氏繼最初的震驚之後,也曾哭過鬧過,可是長盛王卻頗為無情,在他看來,既然已經被他得了身子,自然便是他的人了,他本就有正妃了,羅氏的父親不過是一個無品級的鄉紳,羅氏能做他的庶妃妾室,已經是高攀了。

    他雖然喜愛羅氏,卻不願意讓她恃寵生嬌,亂了府中嫡庶。所以在羅氏哭泣不止時,他讓人把她關在她的小院子裏,並且狠狠斥責了她一頓,又逼著她給正妃下跪敬茶。

    羅氏受此折辱,更是痛苦不已,她被關著,一時也沒有機會逃出來,隻好假意雌伏,讓長盛王以為她已經乖巧了。

    她在長盛王府待了半年,這半年過得自然十分苦痛,長盛王又對她專寵擅房,惹來正妃側妃的不滿,不知道被暗中使了多少手腳,受了多少閑氣。

    直到上元燈節,女眷們得以出府觀燈,她才尋到機會,逃了出來。

    可憐一介弱女子,身上帶著不多的銀錢,從京城逃迴陝西,路上不知道受了多少苦,遇到多少險,幸虧她還有幾分機智剛強,得以逢兇化吉,逃過幾次險難。

    好不容易逃迴羅家,羅家卻不能容忍一個失貞私逃的女兒,竟是直接把她關起來,打算浸豬籠。

    好在她母親心軟,偷偷給了些銀錢,把她放跑了,哭著說:“從此我隻當沒你這個女兒,你也沒有我這個娘。”

    羅

    氏怕被長盛王或羅家找到,帶著這些銀錢跑進了一處頗深的山林裏度日,這個村子裏人也不多,羅氏此時已經有幾個月身孕,已經顯懷了,便對外說自己是新寡的寡婦,又過了幾月,生下了羅暮雪。

    可憐她本就嬌怯,又帶著身子,這般奔波,這村子裏缺醫少藥,隻有記憶不精的穩婆,九死一生生下來一個兒子,身子已經是大虧了。

    羅暮雪記憶裏,母親一年有半年時間在生著病,當時不算多的銀錢,也慢慢消耗在治病抓藥上頭,等他三四歲略有些懂事,家裏已經很窮了。

    羅氏一直生著病,心又糾纏在愛恨後悔裏,也沒有太多心思照看孩子,她自己雖然不是陸蕪菱那樣的才女,但是也是識文斷字的,而羅暮雪小時候跟著她,竟隻學了百十個字。

    等到羅暮雪六七歲時,家裏已經揭不開鍋,羅氏能典當的,都已經典當了。她勉強能繡點花換兩個錢,隻是身體不好,繡一點便頭暈目眩。

    羅暮雪這時候,便跟著鄰居獵戶大叔進山去打獵。

    這時候開始,他也不再學字了,對於那時候小小的他而言,填飽肚子才是最為重要的。

    後來,便是十二三歲時,羅氏終於重病死了。他出山,從了軍。

    陸蕪菱聽得心裏如同堵了什麽東西,既傷感羅氏不幸的一生,又心痛羅暮雪從小受過的苦。

    再聯係到自身,她比羅氏強到哪裏呢?

    唯一便是羅暮雪不像長盛王那般狠心,待她真心真意,會娶她為妻。

    若是她當時不曾得赦呢?

    羅暮雪隻能以她為妾呢?

    羅暮雪似乎知道她心中所想,輕輕撫摸著她肩膀,道:“……自小母親便跟我說,不要做負心薄幸的男子,三妻四妾,害了人家姑娘,所以,我既然認準了你,便不會讓你受委屈,重蹈我母親的覆轍……當時你還是官奴身份,我便想,便是你不能為妻,我隻是不娶別人,同你兩個人過也便是了,關起門來,誰又在乎那一個虛名?……菱角兒,當初是我孟浪,生怕失掉你,你莫要再怨我了……”

    陸蕪菱一直覺得,羅暮雪雖然出身低了,但是手段能力,均無懈可擊,又握得權,掌得軍,一貫冷硬,自己在他麵前,從來都是劣勢。

    今天聽他說,竟是覺得那脆弱可憐的孩子,栩栩在目,心中頓生憐意,他這般小意解釋求肯,竟令她心裏發軟,依偎在他懷中,輕輕“嗯”了一聲,又低聲道:“隻要你

    記住,莫要負心薄幸便是,若是你將來也有二心,想去納妾,那我也便學一學婆母……”

    聲音嬌俏,微帶羞意。

    羅暮雪心裏大動,又被她那句要學婆母弄得又好氣又好笑,又微微有些心慌,掩住她口,看著她雙眸道:“你放心,妾室我絕不會納……也絕不拈花惹草,隻是,兩人相處,有時難免鬧些脾氣,誤會更是難免,你須得答應我,千萬不要如我母親那般行事,這世間待女子甚苛,你若是如我母親那般,也讓咱們的孩子過我從小那樣的生活……我想起來便……”一個頂天立地的硬漢子,聲音竟微微發顫,不能成言。

    陸蕪菱心中大起憐意,撫摸著他麵頰,柔聲微笑道:“放心,我定能做得比婆母好些,便是我繡花不成,也會努力多賺些銀錢,絕不會讓孩子自生自滅……”

    羅暮雪惱怒,道:“你這丫頭,跟你正經說話,你倒拿來取笑,還敢說這等話……今日定要給你個教訓!”說著將她按在了榻上。

    一時也顧不得再說別的,羅衫輕解,滿室氳香……屋子裏慢慢隻有床鋪動靜和兩人或長或短或輕或重的喘息。

    完事之後,陸蕪菱趴伏在他懷中,雖然身子疲累,卻心中慢慢生出滿足,手指繞玩著他一縷長發,心裏想:也罷,便相信了他吧,也許自小這般長大的羅暮雪,和別的男子是不一樣的……

    羅暮雪伸手輕輕擦撫她身上的薄汗,啞聲道:“……此刻不想動,略歇息一會兒,咱們再去沐浴……”

    陸蕪菱懶懶“嗯”了一聲,突然輕聲道:“你也莫要怨你母親,她也是沒有法子了,雖然留在長盛王府,你的處境要好些,但她卻是活不下去的,說不定你也活不下去……”

    長盛王妃,隻出了這一女,其餘側妃妾室,也隻出了兩三個庶女,生子盡夭折,後來長盛王實在是無後,長盛王妃的貼身侍女做了通房侍寢,生了一個庶子,生下來其親母便血崩而死,長盛王妃將這個兒子記在自己名下撫養,就是現在十六歲,和陸蕪菱同歲的長盛王世子。

    天下又豈有生女得活,生男盡夭折的道理?那個貼身侍女,也分明是留子誅母的把戲,自己的貼身侍女尚且不留條性命,可見長盛王妃的心胸手段。

    羅氏又豈能經得起這般後宅爭鬥?

    羅氏也是進退無路的,同自己一樣。

    而且生活給她的,比對自己更殘酷。當時她已經是雲英待嫁,嫁到人家為主母,也許也免不了操心失望,但

    總比這樣好……長盛王卻根本不為她考慮,隨心所欲,便把她劫走……

    羅暮雪閉著眼,低聲應道:“我豈會為此苛責她?可恨的隻有那男人而已,我母親……不生病的時候,待我也是好的,教我認字,我采了野花來給她,她很高興,插在粗陶碗裏,一樣很漂亮……給我熬夜做衣裳……我打獵受了傷,她抱著我哭……”一時凝噎,再也說不下去。

    陸蕪菱想到他小小年紀在山中獵取果腹之食,受了傷,流著血迴家的樣子,想到更小的他去采野花討好母親,捧著花的模樣,一時淚如泉湧。

    蠟燭早吹熄了,羅暮雪聽不到她迴應,伸手去摸索她,陸蕪菱覺得自己那麽容易流淚,有些丟臉,扭開臉不想讓他發覺,卻被他的手捉住了下巴,略微粗糙的手指摸到她麵上冰涼水濕,羅暮雪一驚,道:“怎麽哭了?可是方才弄痛了你?對不住,菱角兒,我剛才用力大了,別哭了,告訴我哪裏不舒服……”他起身查看她,黑色長發垂落在她裸-露的身體上,黑暗中那英俊的麵容輪廓都看不清楚,寬肩細腰隱約可見,隻令她覺得堅固可靠如同山嶽。

    他剛才並沒有弄痛她。

    他原來不知道什麽樣的力度會讓她痛。

    這種時候還要小心控製,其實他也很痛苦吧……

    陸蕪菱痛快撲到他懷裏,哭了起來。

    羅暮雪緊緊摟著她,纖細的身體狠狠貼在他身上,一絲縫隙都沒有,柔軟,馨香,隻要摟住便覺得世界完整……她從來沒有過這般主動的摟抱……

    陸蕪菱說不出口,流著淚在心裏卻默默說:其實我也對不起,我隻想著自己的委屈為難了,沒有想過你,沒有想過你也會傷心惶恐,會流淚會受傷會痛……

    這些話她不好意思說出來,因此隻能在他懷裏哭,淚水浸潤他胸膛,她慢慢平靜下來,默默地流淚。

    羅暮雪也是極為聰明的,看她那樣哭的樣子,也不像是哪裏痛,便明白過來,是為了自己心痛而哭的,一時心裏柔軟溫暖,伸手給她拭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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