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輕寒將李天照的玉佩和錢袋拋了迴去,不屑地說:“我還用不著別人幫著養娘子和孩子。”


    “你的宅子,定是要查封了的,這是朕與你交換的,不算是幫你養。”李天照看著這個倔強的男人,終於知道自己敗在哪裏。


    “查封便是,我不稀罕。”易輕寒抽出刀,藍語思忙按住他的肩膀。


    “若是皇帝驟死,齊王和東瀛,以及北邊的達達恐都會趁機來犯,那時候我們不論到哪裏,都是活在兵荒馬亂之中。”易輕寒解釋著,看著李天照說:“昨日我與你打賭,看來是我贏了。我易輕寒也不是不明理之人,若非你將她三人帶出,我若想帶著婦孺出宮,也絕非易事。”


    藍語思看了看李天照,看了看易輕寒,瞬間便明白了,便歉意地看了看李天照。


    身後馬蹄聲四起,不知從何處出現了幾十名黑衣侍衛,慢慢圍了上來。


    “都退下,放他們走。”李天照心下疑惑,忙轉身對著那群侍衛吩咐。


    侍衛們得了令,隻好原地不動,李天照以為易輕寒隻將那些侍衛甩脫,而非殺死,還道這群侍衛是自己帶來的。


    易輕寒卻覺出不對勁兒來,趁著李天照將那群侍衛喝住,忙將妻兒帶上馬,迅速離去。


    那群侍衛快速跟了上來,一下子便奔向了易輕寒一家四口,任憑李天照大喊停下,也不加理會。


    “太皇太後有命,臣等不敢不從。”領頭的那名侍衛上來解釋,自己雖然不敢不聽從李天照的吩咐,但家人已被太皇天後控製住,便是觸了龍鱗也得抗命了。


    馬蹄踏空,易輕寒帶著妻兒跳下馬,用力推了一把藍語思,不敵對方人多勢眾,終於被幾人的長刀挑下懸崖,金子銀子本是牽著易輕寒的衣襟,易輕寒未來得及將兩個孩子推開,便也跟著落了下去。


    心仿佛被掏空了,藍語思爬起來,喊也喊不出來,隻覺得天地都已經顛倒,隻想大聲嘶吼著將胸中鬱結發泄出來,卻是無力地失聲。


    相公和孩子都已經落下懸崖,定是活不成了,自己也沒有生的希望。似乎被什麽附了身,頭似乎都要被炸開,踉蹌著奔向懸崖,無奈還未走到崖邊,便覺胸中一陣劇痛,低頭看去,竟是一隻帶著倒鉤的長箭貫穿了自己的心窩處。


    藍語思轟然倒下,隻覺自己的意識已慢慢渙散,隻留一絲遊絲般的氣息。


    “藍兒姐姐。”李天照衝出人群,奔向藍語思,抱起她便失聲痛哭起來。


    “讓我,讓我們一家團聚吧,求求你。”藍語思眼睛裏噙滿了淚水,隻想著追隨他,哪怕是在長滿枯糙的崖底長眠。


    “藍兒姐姐,你恨我嗎?”李天照哭著問。


    “讓我們一家團聚吧。”藍語思無力地搖搖頭,氣息漸漸弱了下去,直到意識和肉體徹底剝離開來。


    藍語思隻覺得自己的身體越來越輕,直到慢慢升到空中,這才看到李天照伏在自己的肉身上,猛地仰頭髮出一聲近乎絕望地嘶吼,已是用盡了他全部的氣力。


    越來越輕,藍語思升到空中,飄到懸崖上方,那裏有他的相公和孩子,即便是屍首,她也要同他們在一起。


    藍語思終於變成一縷孤魂,隨著一陣風吹過,四散開來。


    103、第一百零三章驀然迴首


    意識漸漸淡去,又好似無處不在,無悲無痛,無喜無欲,隻想著去找尋自己的相公和孩子,然而仿如一陣煙的身子卻不聽使喚,或者說,那已根本不是自己的身子了。


    朦朦朧朧中,聽到李天照撕心裂肺的哭喊,還有他揮刀砍殺身邊侍衛的聲音。無法停留,藍語思隻覺得隨著風又飄了起來。


    仿佛淩駕於所有人之外,她又看到了那車隊疾馳在官道上,前頭是緊握韁繩的李天照,不是迴頭看著後麵遠遠追來的易輕寒。


    一批批的侍衛,被他斬於馬下,他也負了傷,卻好似並沒發現似的,隻看著前方那輛馬車,車裏是他在這個世界上唯一在乎的人。


    眨眼之間,藍語思又看到李天照站在太皇太後的塌前,語氣堅定。“孫兒決定放她們走,皇祖母莫說了。”


    “哀家隻問你最後一句,孩子是不是皇家的。”太皇太後氣若遊絲。


    “不是。”李天照眼睛盯著前方,簡短地迴答。接著便出了慈寧宮,迴到幹清宮安排出宮。太皇太後無力地舉起手,招唿身邊的公公,附耳說了幾句話,正是派人將自己和兩個孩子劫殺的命令。


    是的,不管是不是皇家血脈,既然皇後已有龍子,那麽便不必再加珍惜了,既然無法確定是不是皇家子孫,那便滅口以絕後患吧,就算是死,也不能讓皇家子嗣流落在外。太皇太後下了這道懿旨之後,便油盡燈枯,她是一個合格的一國之母。


    場景切換,藍語思又看到易輕寒將蔣子義殺死之後,這個年輕人那不甘的眼神和微張的薄唇。功名利祿人人都愛,但並非人人都能趟過激流看到那彼岸的杜鵑花。這個膽小怕事的少年已經成長為下一個易輕寒,但卻沒能走到最後。


    藍語思飄迴易府,王夫人正站在繞堤園裏發呆,身後的王取將她輕輕護在懷裏,兩人都沒說話,隻是看著那一片房舍發呆。


    藍語思張嘴閉合,卻無人能聽得到自己的聲音,最後隻能在心裏默默祝福這對夫妻,祝他們白頭偕老永不分離。


    眼前開始模糊起來,藍語思的意識越來越散,強撐著看著眼前的一切,易輕寒與自己的花前月下,喃喃細語。


    買花燈,逛夜市,混在婦人的隊伍裏到城門口摸城門釘,仿佛就在眼前,藍語思想伸手摸摸易輕寒的臉,卻怎麽都觸不到。


    往事一幕幕浮現出來,直到看到兩人落下懸崖,她才覺得,崖底的日子竟是那般的美好,如果能重來一次,她定要好好珍惜。


    好笑的小心思,藍語思屁股中箭,易輕寒那不懷好意的笑,一切似乎都那麽地美好,那麽地讓人不忍離去。


    新婚夜,兩人就這麽遠遠躺著,藍語思多麽想起身爬到他的懷裏,無奈難以控製身子。


    終於,眼睛再也睜不開,再也聽不到看不到任何事物,藍語思隻覺得自己已如一陣風,一縷煙,消散了。


    四肢百骸漸漸消失在風中,就連最後的髮絲都不見了,藍語思卻不甘心,她不想就這麽沒了,她告訴自己就算到了奈何橋,也不能喝那孟婆湯,喝了孟婆湯,便再也記不起。


    不能,不能。藍語思隻覺得自己的身子都已消失不見了,唯有那最後一絲心神仍舊倔強地強撐著,因為這世間有她放不下的東西。牽掛太多,用情太深,便是沒了肉體,也無法安心地去。


    長久的黑暗過後,四周仿佛都靜了下來,這一縷留戀凡間的芳魂,就這麽盪在這無邊無際無聲無息的結界裏,直到耳邊又想起了說話聲。


    許是失聰太久,她一時難以辨識那聲音;許是失明太久,她一時難以分清那張臉。


    慢慢睜開眼睛,藍語思一時間停止了唿吸,隻覺得腦子裏塞滿了種種思緒,心中充塞了聲聲唿喚。


    “帳冊在何處!”一張俊臉湊近自己,空氣中仿佛還迴蕩著那陰森沙啞的聲音,久久不散。


    往事浮上心頭,不知是何情緒,藍語思一時間說不出話來,隻是小心地伸出右手。她想摸摸他的臉,又怕這是幻覺,撲了空。


    手停在半空中,心卻早已出了竅。眼淚奪眶而出,藍語思看著易輕寒那張臉,還有那熟悉的眼,那薄唇,那熟悉的味道,大悲大喜之下竟是激動得說不出話來,隻能低低地嗚咽。


    “帳冊在何處!”易輕寒冷冷地問。


    “我告訴你,我帶你去找,我幫你,我一定幫你。”藍語思手往前伸,即將觸到易輕寒臉頰的時候,他卻往後躲了一下,避過她的手,看著這個淚眼婆娑的女人,露出不解的神色。


    藍語思捂住自己的胸口,隻覺得四肢不是自己的四肢,五髒不是自己的五髒,心痛得厲害。


    原來,最讓人心痛的不是愛人之間的別離,而是對著自己的愛人,他卻與自己疏離。


    淚流成了河,藍語思捂著胸口看著易輕寒,他臉上的不解和疑惑深深刺著自己的心房,竟比那魂魄四散時更讓人心痛。


    藍語思想起兩人曾經的對話。


    “可我還是怕。”藍語思低聲說到:“我怕,這夢有一天會變成真的。”


    “若是再夢到,你便對我說一句話。”易輕寒抓起藍語思的手,低頭親了一口她的手背,說到:“就說,祖母不在了,下雨了,我陪著你。”


    藍語思心痛得厲害,努力張了幾次嘴,終於沙啞著聲音說:“祖母不在了,下雨了,我陪著你。”


    長久的沉默,易輕寒沒說一句話,隻是看著麵前這個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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