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來這夏明養子的夫人,也是個官家女子,並與這陸夫人曾是同窗。


    那被喚作明玉的迴頭淡淡笑了笑,並沒多說,想是知道陸夫人的脾性,也不理會,稍微說了幾句客套話便去別的席位招待客人了。


    陸夫人吃了癟,氣不順,許是懷了孕的女人,腦子更加傻鈍,坐下後便撅著嘴,也不顧身旁魯夫人桌下扯著她的衣衫。


    陸夫人氣鼓鼓地喝了口茶,心道自己往日的閨中友,現在也敢不理會自己,甚是氣人!


    陸夫人突然輕撫肚皮,想是胎動了,不敢當麵對王夫人太多分,轉轉眼珠兒便歪著脖子對身邊的藍語思說:“嗬嗬,我說句造孽的話,我這肚裏還真是個小冤家,天天鬧騰的我都不想裝它了。”


    這話太過分了,王夫人騰地便要發作,藍語思也覺氣憤,於是輕輕按住她的手,憋了一肚子的氣也終於找到出口,放下酒杯迴頭對陸夫人說:“既知是造孽的話,陸夫人為何偏要說呢?陸夫人在官學裏不曾學過《女戒》吧?”


    “我真是愚鈍了,官學裏怎會不傳授那《女戒》,想是陸夫人的先生是個……唉,陸夫人你當時的授業恩師是哪位?說出來讓大家都知道了,以後自家的女孩兒可不能叫他教著,誤人子弟啊!”


    陸夫人不敢對王取夫人明著發飆,但自以為還是可以壓得住一個百戶夫人的,雖說那百戶是東廠的人,但是……陸夫人衡量一二,雖說易輕寒這個人不好對付,但自己娘家的權勢和夫家的官位,也不一定怕了他,於是開口說:“曖曖,看我這嘴,該打該打,明明心裏想的是好的,怎麽說出來就這般了呢!我就這性子了,不過話說迴來,這女人還真是得有個孩子傍身,不然老了可就慘了,我家老爺就特喜歡娃娃,易夫人,你家老爺喜不喜歡娃娃。”


    藍語思本不想咄咄逼人,話說得也已經是氣憤中最溫柔的了,但陸夫人依然不休,還帶上了易輕寒。有那麽一剎那,藍語思的心裏隱隱有些痛,她還記得崖下那些個日日夜夜,易輕寒講過的他的家人,他的童年。


    易輕寒是很孤獨的吧,身體上的缺陷,不如心理上的孤獨來得更折磨人。那些個雨夜他難以入眠,他是心裏有苦楚,他是遊蕩在曠野的孤魂,所以才故意裝睡將手臂搭在自己身上吧。藍語思突然好想明白許多,又好像還是看不懂易輕寒的內心,但她知道,他的內心一定很孤獨。這就夠了,是的,那麽一瞬間,藍語思感覺眼眶有那麽一點兒酸澀,她不知自己為何會這樣,隻覺心底一痛。


    “嗬嗬,陸夫人,你確實該打,而且還要重重地打。”藍語思抬起頭,眼神中有一絲淩厲,繼續說到:“女人為何非要有個孩子?我隻知道當今萬貴妃盛寵不衰,靠的就是德行二字母儀天下。莫非陸夫人你是說萬貴妃……”


    藍語思說到此處便住了嘴,陸夫人那邊廂已經嚇得臉色慘白,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今夜之事明日便會傳到萬貴妃耳中,陸家就算今日無事,日後也死定了。萬貴妃深得皇帝寵愛卻多年無子,仗著恩寵打掉了所有懷孕妃嬪和宮女的胎,這件事,所有人都知道,所有人都不敢說,唯獨皇帝不知道,還道是自己過了年歲不能使嬪妃受孕呢。


    魯夫人也驚出了一身冷汗,怨念地看著藍語思,應是在恨著她說的那些足以讓陸家遭受滅頂之災的話吧。藍語思看著這個孕婦臉色慘白的樣子,突然很是不忍,也許自己忍忍就過去了,這樣子說的話,陸家恐怕要遭大難了。


    但轉念一想,陸夫人在說著那些傷害王夫人和自己的話的時候,可有過不忍呢。想到這裏扭過頭不再去看那兩個人。


    “小蠻,你這是頭上發熱,你瘋了,你……”魯夫人心思轉得快,在桌下捏了下陸夫人的說,同時眼神裏藏著許多信息。


    史有記載,當初高皇帝治國期間,對貪汙枉法之徒絕不姑息養jian,一經發現便是抄家滅族之罪,是有犯了事的人,為逃避懲治便裝瘋賣傻,甚至有食狗之垢的行為。陸夫人雖然刁蠻任意妄為,但並不傻,見說了錯話已無迴旋餘地,聽懂了魯夫人話裏的意思,便一摔酒杯,不顧儀態,拆爛了自己的頭釵髮飾瘋瘋癲癲吵嚷起來。幾個下人上前縛住陸夫人的胳膊,因著她的肚子,又不敢太過用力,隻見陸夫人便如一隻發了瘋的母狗般,張牙舞爪地將桌上菜品推到地上。


    藍語思和王夫人皆嚇了一跳,連忙由下人護著避到一旁,王夫人冷眼看著陸夫人這副模樣,心裏猜到是裝出來的,但也沒說什麽。一是這種事情,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就算要揭穿也要找機會,二是王夫人也不是個刻薄之人。


    陸夫人被下人駕了下去,魯夫人看了一眼藍語思,也隨著迴去了。


    為了不影響夏督主的雅興,無人去匯報這件事情,但是大家都知道,這件事恐怕不會這麽就這麽結束了。被陸夫人這一鬧,藍語思和王夫人身上都濺上了菜湯,於是在嚇人的攙扶下,隨著夏明養子的夫人明玉迴去換衣衫。


    37、第三十七章遍體生寒


    易輕寒正與王取交杯換盞,冷不防身後的易安湊了上來。易輕寒略微一欠身,王取表示無礙,又與另一側的刑部某官員聊了起來。


    易安湊近了易輕寒耳朵說:“老爺,趙都將三個人帶著混了進來,那人,不是咱們府上的,也不是東廠的。”


    易輕寒聽了眉頭舒展開來,盼著的事情終於盼到了,今晚該是他們動手的時候了。原來這個趙都,真的不簡單,易輕寒目光陰冷,微微一笑。


    易安下去後,易輕寒端起酒杯連灌了幾大杯,待王取迴過頭時,易輕寒已是麵紅一片。


    “易大人,你這,怎地了?”王取記得剛才易輕寒還是好好的,怎這麽一會兒,便是麵色不虞了。


    “無事,無事。”易輕寒故意裝出一副愁眉不展的樣子,說話間已是口齒不清,外人看來就是一副醉醺醺的模樣。


    王取心下生疑,但也不得不喚了易輕寒隨身伺候的小廝,將他攙扶下去醒酒。


    易輕寒被兩人扶著,一路走向客人休息的院子。遠遠的,正看到藍語思和王夫人隨著夏府的丫鬟走來。


    藍語思見了前麵的人,定睛一看見是歪歪斜斜的易輕寒,忙跑了過去。


    “老爺,你這是,怎喝的這麽醉。”藍語思一臉擔憂,不知為何,有了易輕寒,自己就會莫名地安心,就算與陸夫人鬥嘴也是有底氣的。易輕寒醉的不省人事,自己就莫名地慌張。


    藍語思跟著醉醺醺的易輕寒進了屋子,下人退去,隻留了自己的帶來的貼身丫鬟珠圓。王夫人也到了隔壁的屋子裏換衣衫,外加休息片刻。


    “易輕寒。”藍語思雖已叫慣了那三個字,但今日卻是不想說出口,於是喚起了他的大名:“易輕寒,怎喝了這麽多!”


    本以為易輕寒已是醉得不省人事,藍語思這才大膽喚他的名字,沒想到那廝猛地睜開眼,嘴角噙著笑說:“你叫得蠻順口的嘛!”


    藍語思嚇得倒吸一口涼氣,隨即見他眼中並無怒色,便放下了心,說到:“我,為妻是擔心你呢。”


    易輕寒笑笑說:“他們灌我的酒,我不想喝那麽多,所以裝醉出來了。不過,也喝了不少,我得睡一會兒,一會兒好了我便去接你,你迴席吧。”


    藍語思點點頭,這才放下心來,站起身便要走。


    “等等。”易輕寒突然叫住了藍語思。


    “老爺,何事?”藍語思又俯下身子問。


    “在外不比府上,帶著這個。”易輕寒垂眸想了想,從懷裏拿出那把貼身帶著的匕首。


    “這,這個不用吧,誰敢在這裏欺負我?”藍語思覺得此時的易輕寒很是奇怪,這又不是在野外,一個官家夫人用得著隨身帶著匕首嘛。不過見易輕寒凝眉的樣子,還是接了過來藏進袖子裏。


    “你這衣衫怎地濕了?”易輕寒這才注意到藍語思袖口上的菜湯。


    藍語思便把方才發生的事,細細講與易輕寒聽。


    易輕寒聽了之後,半晌沒說話,末了才說:“那陸夫人也是太過膽小,天塌了都有自家男人頂著。”


    藍語思點點頭,看著易輕寒。


    “你也是,不論遇到什麽事,哪怕再危險,都記得,不可自輕自賤了。咳,當然了,我不是隻說你一個人,我是說天下的女子都是這般,隻要等著自己男人來處理就是了。”易輕寒說著說著臉色微沉,搶過藍語思手裏的匕首說:“算了,這個你也用不到,隻記得有什麽事都等著就是了。”


    藍語思懵懵懂懂地點點頭,這才起身領著珠圓離開,找了王夫人便要迴女賓席。


    易輕寒猛地坐起身,心裏有那麽一絲的慌張,自己在擔心什麽,在害怕什麽,何時變得如此瞻前顧後了,易輕寒在心裏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有那麽一陣失神,這才急忙起身跟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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