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的仲夏夜,千裏之外的蜀中卻比王都要更加悶熱和潮濕,這樣的條件是不適合養病的,所以每到深夜總是能在大街小巷中聽到綿綿不絕的呻.吟聲。

    引發瘟疫的主要原因還是水患。

    蜀中所在之處乃是盆地,彎道居多水流不暢,尤其附近的這一段最容易決堤,往年都是重點整治對象,可自從楚桑淮登基之後就再沒管過,偏偏今年又逢大潮,本就搖搖欲垮的護堤正式宣告完蛋,被淹之後,由於傷亡人數太多又沒有幹淨的水源,是故生疫。

    但現在的情形已經比預想中好很多了,由於楚驚瀾殺伐果斷的封城之舉瘟疫並沒有擴散,城內也已經已被分成南北二區,北區正在搶修護堤,亦是士兵和物資的運轉中心,隻有健康的人才可以進入,南區則安置著染疫之人,外圍用拒馬槍隔開,並布有重兵把守。

    每一次進南區都是一種折磨,房屋傾塌,屍橫於路,破廟和祠堂裏淨是些歪歪斜斜躺著的人,他們衣衫襤褸,麵容灰敗,身上流著黃綠色的膿水,不停地哀嚎著,仿若人間煉獄,即便是閱曆頗豐的老大夫,見了這般景象也變了臉色。

    凡是去過南區之人必須服藥熏艾,短時間內不得進入北區,所以陸珩大部分時間都待在交界處,方便治療病人,算起來他與楚驚瀾已經好幾天沒見過麵了。

    楚驚瀾也沒閑著,這幾日統共睡了不到十個時辰。

    困是困,卻怎麽也睡不熟,在椅背上靠一會就醒了,心裏記掛的不是堤上的工事就是南區的疫情,還要抽時間盯著新挖的水渠,簡直分.身乏術,幸好底下的人都比較得力,讓他在勞心費神之餘有了喘息的時間,可剛一坐下休息,腦子裏又浮起一件事來。

    已經五日沒有收到夜懷央的信了。

    因為要保持隱秘,所以他們之間的信件都是夜家商隊運送物資的時候一並捎來的,向來都很準時,換作往常,唐擎風這個點就該把信放在他桌子上了。

    輕敲著案台的長指驟然一停,他拂襟而起,孤身朝夜家商肆而去。

    外頭剛剛入夜,天幕上還留有幾道黛藍色的細痕,隨著時間推移,宛如水墨畫一般漸漸暈染開來,直到濃得辨不出邊界。城中依然燈火闌珊,一度暗到看不清腳下的路,但越靠近目的地越有種柳暗花明的感覺,豁然開朗的那一瞬,印著夜字的燈籠亮進了眼底。

    此刻商肆的夥計還在搬運貨物,因為人不多所以格外忙碌,來來去去地穿梭在門口到倉庫

    的路上,不曾停歇,汗水灑滿了青石板路,留下深黑色的印痕。

    大掌櫃夜榮正在指揮著他們,本來也是無暇多顧,可餘光裏忽然遮上一抹頎長黑影,他下意識地瞟了眼,這一眼就讓他忙不迭地放下了手中的事,抽身迎了過來。

    “參見王爺。”

    楚驚瀾微微頷首,目光掠過門口那些堆積如山的箱子,看似不經意地問道:“這是從王都運來的物資麽?”

    夜榮聽他這麽一問頓時皺起了眉頭,隱現擔憂之色,“迴王爺,這是從官州來的,王都那邊不知是怎麽迴事,貨沒到人也沒個信,老奴正覺得奇怪,按理說不該晚這麽久的……”

    楚驚瀾心跳一滯,剛要問仔細些,一個挺拔的身影忽然從商肆裏走了出來,披甲挽劍,步履沉實,與這環境格格不入。本來他是要朝西邊而去,見楚驚瀾站在門口,不由得停下腳步揚眉問道:“天都黑了,你來這裏做什麽?”

    簡簡單單的幾個字,卻把夜榮驚得冷汗直冒——大少爺也太不顧禮法尊卑了,怎麽能這樣跟王爺講話?他唯恐楚驚瀾發怒,連忙好聲好氣地打起了圓場:“大少爺,王爺是來詢問王都的物資到了沒有。”

    夜懷禮本來想說到了自會給你送過去,心念電閃間忽然明白了,楚驚瀾要的不是救助災民的物資,而是物資裏夾的那封夜懷央親手寫給他的信。思及此,他的情緒頓時有些複雜,但還是坦白地說道:“暫時聯係不上王都來的車隊,可能還要再等兩天。”

    “別家問過沒有?”

    這話倒把夜懷禮給問住了,他帶兵過來修堤助防,今兒個得了空才到自家商肆走了一圈,還沒了解得那麽深,但夜榮是這裏的老掌櫃了,平時眼觀六路耳聽八方,這些事自是摸得門清,當下就低聲答道:“問過了,其他幾家堅守在這裏的都沒收到王都的貨。”

    這下子不隻是楚驚瀾感覺不對了,夜懷禮心裏也開始打鼓,兩人互視一眼,有種心照不宣的擔憂。

    這些商肆的路線不盡相同,不可能同時耽擱在路上,唯一的可能隻會是作為起點的王都出了問題,而他們一點風聲都沒收到,這也太奇怪了。

    正想著,負責城防的士兵遠遠地跑了過來,喘著氣道:“王爺,將軍,城外有一名姓裴的書生求見,說是從王都來的……”

    話未說完,兩人麵色微微一變,同時脫口而出:“快帶他過來!”

    士兵得令,立刻原路跑迴去了

    ,不久就帶了個人了,晦暗的天色下看不清麵容,隻見他衣衫淩亂,風塵仆仆,顯然是長途跋涉而來,楚驚瀾向前走了兩步,他一個箭步猛地撲倒在腳邊,喉結滾動兩下,吐出嘶啞而沉重的兩個字。

    “王爺!”

    楚驚瀾已顧不得他身上沾了多少塵土,容色又有多疲憊,一把將他拽起來疾聲問道:“出什麽事了?”

    裴元舒嘴唇抖了抖,用盡渾身力氣才擠出一句話:“謝家嫡係被滅門了,王妃……被禁軍抓走了……”

    聞言,兩人頓時猶如五雷轟頂,半天都無法動彈。

    楚驚瀾的手不自覺地鬆了,裴元舒滑落在地,被懷裏揣著的東西硌了一下,他如夢初醒,顫抖著掏出了一路緊緊護著的卷軸,雙手舉過頭頂呈到楚驚瀾麵前。

    “王爺,先帝的遺詔已經找到了,老師讓我務必交到您手上……”

    橘黃色的光暈筆直地照在他手中的卷軸上,那耀眼的顏色刺得楚驚瀾雙目微痛,五爪金龍,朱紅綬帶,記憶中的模樣從沒有如此清晰地呈現在眼前過,原以為他應該欣喜若狂,或是視若珍寶,可他卻是近乎粗魯地奪了過來,然後轉身就往城門走。

    “王爺!”

    裴元舒匆匆起身追了兩步,奈何連日趕路腿已經沒有丁點兒力氣,根本追不上楚驚瀾,就在這時陸珩和唐擎風到了,一邊一個攔在楚驚瀾跟前,麵帶疑惑地看著這一幕。

    “怎麽了?”

    沒人迴答陸珩的話,楚驚瀾徑自朝唐擎風吩咐道:“調集所有影衛,迴王都。”

    陸珩終於覺出不對,一手攔下唐擎風,又仔仔細細地掃過在場眾人的臉色,推斷出一個結論——王都出事了。

    那就更不能讓楚驚瀾迴去自投羅網了。

    他極為冷靜地勸道:“既然事情已經敗露,我們也不能按照原來的計劃來了,理當盡快迴北地部署兵力才是。”

    “央兒在他們手裏,我必須迴去。”楚驚瀾冷冷地揮開他,他卻猛地反手一抓。

    “你瘋了!迴去是死路一條!”陸珩沒想到他這麽不理智,耐著性子勸他,“你以為她會希望你冒著這麽大的危險去救她嗎?”

    “那不重要。”

    “那什麽重要!”陸珩氣得額角直抽。

    “她活著才重要。”說完,楚驚瀾斷然甩開他的手,頭也不迴地大步朝前走去,形色決絕,宛如利劍出鞘,直指王都

    。陸珩怔了一瞬,視線掠過他手裏那卷明黃,突然明白了一切。

    他是做了兩手準備的,救不出夜懷央,就拿他自己的命和遺詔去換。

    這些年來無論是用兵打仗還是謀權奪位,他向來計熟於心,穩若磐石,何曾像今天這樣沒把握過?夜懷央當真是讓他失了心瘋了魔了……

    想到這,陸珩忍不住喊道:“如今我真不知道她是來幫你的還是來毀你的了!”

    楚驚瀾腳步一頓,沒有迴頭,淡淡的嗓音卻如同響雷般貫穿了陸珩的耳朵。

    “阿珩,謝家已經被滅門了。”

    陸珩陡然一僵,過了許久才反應過來,一顆心止不住地往下墜,伴著劇烈的收縮墜入無底深淵,惶惶不知盡頭,緊接著胸腔也仿佛被堵住了,他喘不上氣,漸漸疼到炸裂。

    謝芸……死了?

    陸珩似乎還沒有感受到這件事給他帶來的衝擊,但楚驚瀾卻不再說下去了,因為他深知多耽誤一秒夜懷央就會多受一份罪,他不能再停留了。於是他施展起輕功疾速掠向城門,那裏有現成的馬匹,即刻就能趕往王都,至於蜀中的這一切,生也好死也罷,與他再沒有任何關係。

    江山百姓,抵不過她一人重要。

    耳邊風聲唿嘯,光影如梭,不知何時摻進了另一個身軀,矯健如豹,與他齊頭並進,他沒有轉頭去看,卻聽見那人極度壓抑的嗓音。

    “若是央兒有個三長兩短,我絕不會放過你。”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寶寶們扔的營養液,一直沒上app都沒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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